“我看他要醒了,快倒一杯热茶来。”
恍惚间,有一女子坐在床头,一身粉色衣衫,说话声音是那样动听。
一只手拿了帕子给自己擦额头上的汗珠。
卫永昌从半梦半醒之间一下子坠入现实,抓着那人手腕,唤了一声“瑶瑶?”
“嗯哼?”女子浅笑一声,把手缩了回去,“王爷,看错了。”
卫永昌的眼睛这才看清,面前坐着的哪里是朝思暮想的智伯瑶,分明就是江水寒。
“是我冒昧了。”卫永昌撑着身子要坐起来,却被江水寒按住了。
“你还是歇着吧,我这就走了。”
“今天是?”
“明儿个便是年节大典,”江水寒道,“你这个样子,我还真有些担心。”
“明天?”卫永昌回顾,揉揉自己发蒙的脑袋,“我竟然睡了这么久?”
“可不是吗?晕了六七天,吓死人了。”江水寒说。
卫永昌神色有些落寞,江水寒猜出他的心思:“你还是放不下她吗?”
卫永昌抿了嘴唇不讲话,江水寒又道:“她无碍。听说已经走了有几日。你要是想,快马加鞭或许还来得及。”
卫永昌一阵猛烈地咳嗽,可把周围人吓了一跳。
“无妨,”卫永昌摆摆手,“比这更凶险的场景我都经历过,瞧你们这如临大敌的模样,我又不是什么弱不禁风的书生。”
“既然永昌王醒了,那明天,一切还是按照计划进行?”江水寒将话题引向别处。
“自然应当如此,”卫永昌握紧拳头,“明日,就要将那伙贼人一举拿下!”
一轮橘黄色的太阳从东方升起。
道隐为卫永昌披上衣服:“主子,时辰尚早。”
“我知道,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太早了,所以太阳的光还是那样的微弱,那样的柔和,一点儿也没有将一切阴冷黑暗扫荡的气势。
卫永昌伸出手来,这样看,太阳仿佛就在他的掌心,可是用力去握,才知道是握不住的,只能眼睁睁看它升空,看它一点点蜕变,将那抹慵懒的橘黄换成了映照四方的金黄,扫荡四方。
如同他的瑶瑶,从此以后,应该是幸福的吧。
卫永昌上了马车,最后看了屋内悬挂的匕首一眼,今天若是回不来了,将是最后一次看它。
皇家的典礼,仪式向来繁琐。
恢弘盛大的乐章奏起,殿前跪满了皇亲国戚,王公大臣在为国祈福。
卫永昌冷冷扫了一眼,其中的许多毒虫,他就要在今天将他们连根拔起!
卫长阳看他一眼:“皇兄脸色不好啊。”
“最近染了风寒。”
“我看皇兄是要在父皇眼皮子底下掀起一场风浪呢。”
卫永昌瞥了自己皇弟一眼:“若是污泥不沾身,那你也没有什么必要惶恐。”
“皇兄这话,可是指桑骂槐?”
卫永昌闭上了眼睛专心为国祈福。
卫长阳讨了个没趣,也只好闭上眼睛不做声,只是嘴角勾起的一抹笑容让人不寒而栗。
国宴开始,殿内坐满了人。
皇帝看着满堂青年才俊,异常高兴高兴,捧杯道:“天佑我成汉!”
在座众人纷纷起身:“天佑成汉!天佑成汉!”
只有一人未动,那就是德嫔。
一个嫔位上的人却坐在皇帝的侧席。
就连淑妃这样的人物也只能屈居下位。
有第一年来参加这样盛世的人,不知轻重,嘴上也没个遮拦,悄悄问身边的人:“那是谁?”
“这你都不知道?那是昔日未央的公主,曾经的德妃,皇上宠爱她宠爱的不得了,所以她直接坐在皇帝侧席,那淑妃都不敢说什么。”
“你们瞧见那位粉衣姑娘了吗?”
“那不就是智侍郎家的庶女吗?她怎么会来?又不是什么世家长女,她来做什么?”
“听说呀,几月前,智家翻墙进了一个……”
“这种事情可不好瞎说。”
“怎么能是瞎说,绝对属实。”一伙儿世家小姐嗤嗤笑起来。
盯得对面的智仲灵浑身不自在,她抓紧了自己的衣裙,将头低低地垂了下去。
将众位宾客的礼品呈上挨个过目,也算是年节时必不可少的仪式。
向来只是走个过场,只是没曾想,一件小玩意儿却是让这场盛事闹了个不痛快。
“这是?”皇帝从侍从的手中接过一串手链。
大殿里瞬间连一根针掉下去的声音都能听到。
也不知道是哪个没有眼力劲儿的送了这么个玩意儿。
“是谁的?”老皇帝隐隐开始发怒了。
殿内众人谁还能吃得下饭去,一个个四肢伏地恐触怒圣意。
“给我一个一个地查!”老皇帝砰的一声将面前的桌子掀翻了,吓得众人都是一个激灵。
就算他老了,依然是许多年前掀起腥风血雨的皇帝,再老,心肠和手段还是一样的狠毒。
德嫔闷哼一声,笑了,看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男人一步步走下台阶去,沉声问了:“是谁?”
“哦?没有人敢站出来是吗?”老皇帝眯起了眼睛,“不说,被朕查出来,那就是满门抄斩的罪名!”
“哎呦”一声,一个女子惊惶地扑倒。
众人望去,这才发觉,座位末端一个看起来缩手缩脚的小姑娘不知什么时候跌倒在大殿之上。
“你?起来。”老皇帝勾勾手指。
那小姑娘吓得连站也站不起来了。
于是两个身强体壮的宫人上前抓住了她。
“这是谁家的女儿?”
“智侍郎家里的次女。”
“这是你带来的贺礼?”老皇帝很不快地把手链丢在地面上。
力道之大,丝线断开,珠子四散奔逃,一时之间奏起了大珠小珠落玉盘。
卫长阳哪里不急,却被自家母上一个眼神牢牢地按在座位上不敢动弹,这老皇帝的暴脾气,谁不害怕呢?
“回圣上的话,这是臣女长姐的……”
“那她人呢?”
“长姐身体抱恙,不能前来。”智仲灵在心里埋怨母亲,明明智伯瑶已经不见了,却还擅自以她的名义准备了一份礼品,早知道皇上是这样一个脾气,自己打死都不会答应的。
“身体抱恙?好一个身体抱恙,”老皇帝说这话阴森森的,智仲灵赶紧低下了头去,不敢回应。
“既然如此,传我的旨意,”老皇帝冷笑一声,“将智府上下全部拖出去斩了。”
“是!”
禁军领了命,便顺手将殿上那软做一团的小女子也拖了下去。
智仲灵慌得眼泪落下来,只怪娘亲,大殿之上妄图污了圣上视听,现在可好了,弄了这么个下场。
卫长阳紧咬嘴唇,不敢作声,一张脸阴沉着,眼神犀利的好像要杀人。
众人不敢作声,老皇帝已经十几年没有这样发过脾气了,不知道他是个什么心思。
“这下好了,终于清静了。”老皇帝信步迈回,“现在,歌舞继续。”
一阵烟雾散开,一个女子曼妙身姿从雾中走来。
只见她身穿红色纱衣,如同一朵盛开的花缓缓绽放于大殿中央。
虽然歌舞不错,可又有几人能看到心里去。
乐章奏到一半,忽然之间转了曲调。
从绵软无力转为慷慨激昂。
一转眼那红色纱衣变换成了褐色盔甲,一众舞姬举刀做拼杀状,配上激烈的鼓点,倒还真是那么回事儿。
“祝我成汉国泰昌盛,圣上万寿无疆。”最后那女子捧着一方地图,款款从舞台上走下,跪拜在殿前。
“呈上来。”老皇帝看着对这年轻人颇为欣赏。
地图并没使用什么贵重材料,只是特意标注的几个地点让皇帝眼前一亮,“这两个地方,什么时候也纳入我成汉的疆土了?”
“回圣上的话,家父昨日传来捷报,”小女子抿嘴一笑,“于是斗胆瞒下,给圣上一个惊喜。”
“这么说,你是江家的女儿?”老皇帝问她。
江水寒抬起头来,一双眼睛极为澄澈:“臣女江水寒,拜见陛下!”
一番嘉奖,皇帝也赏赐了不少礼物,几个娘娘也起了心思,若是能把江水寒笼络到手,皇位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你可有婚配?”
江水寒怔住了,随后面色一红:“臣女已经有意中人了。”
“你只管讲,朕为你主婚便是。”
江水寒抿了嘴,眼神快速地扫了一下卫永昌的位子,又迅速低下了头。
她的小动作,哪里能瞒得过皇上的眼睛。
皇帝哈哈一笑:“永昌王,朕便为你们两个做主了!”
淑妃连忙跪拜,代替儿子叩谢圣恩。
卫永昌却觉得如鲠在喉,接旨是违了自己的心,抗旨,怕是要打了江姑娘的脸。
“永昌这孩子,怕是高兴得糊涂了。”淑妃替自家儿子打着掩护。
卫永昌不知为何,心口撕裂一般疼痛,只记得自己恍恍惚惚跪了下来:“儿臣叩谢圣恩。”
这一跪,满朝文武心里也有了个概数,皇帝心里的天平偏向谁,那便要做好看风使舵的本事。
“你父亲骁勇善战,此番更该好好奖赏一番。”
江水寒拜倒:“此次父亲出征顺利,全靠有一高人相助。”
“哦?”皇帝来了兴致,“你说的又是何方神圣?”
“是一位名叫智伯瑶的侠女,她孤身一人,前往春雨教余孽所在之地。靠着一己之力,歼灭教众数万人。”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
谁不知道江将军的骁勇,那地方他久攻不下,就凭一小小的女子,便能势如破竹?
可见这女子来头不小!
“真如你这般所说?”
江水寒拜倒:“家父不敢居功,那姑娘现在就在外面候着。”
“宣!”
“宣智伯瑶觐见!”
于是,智伯瑶就那样盯着众人诧异的目光,款款迈入殿内。
她身上穿着极为朴素,头发扎起做男儿打扮,一双眼睛尤其好看,浑身的英气盖也盖不住。
“你同那智家是什么关系?”
“智侍郎是臣女的父亲。”
老皇帝叹息道:“这样的女英雄,倒是朕错怪了!来人,宣我的旨意,把智府一家人赦了。”
传令太监是急急跑了出去,可就是不知能从刀下救下几人。
卫长阳看着大殿之上的智伯瑶,全明白了,单凭智夫人的见识,怎么会知道那串手链的存在,应该真是智伯瑶自己的意思。
“这串手链,是你的贺礼?”
智伯瑶朗声:“听闻春雨教一直是圣上的心头祸患,臣女仗着武艺傍身,行事有些鲁莽,还请圣上不要责罚。”
“以你一人之力,倒是个有智谋的孩子。”老皇帝看着她,“你这孩子,我看着也欢喜,不如将你指给长阳这孩子怎样?”
卫永昌和卫长阳脸色皆是一白。
卫长阳起身道:“父皇的美意儿臣自是心领,只是儿臣却也不愿拆散别人的美事。”
“哦?智家姑娘已经有了婚约在身吗?”
卫长阳瞥了一眼自家皇兄:“前些日子,皇兄四下里跑得勤快,听说跟智府的大小姐走的很近,儿臣不愿坏了别人的好事。”
这话一出,可真是大打了皇帝的脸。
“朕还活着!”一个巴掌拍下去,满桌的瓷器都被震翻了。
没料到半路杀出来这么一个程咬金,江水寒握紧了拳头,观察着朝堂上的一切,打算随机应变。
“这事儿,听那姑娘的主意便是,在这里争什么?”德嫔不紧不慢地说话了。
就算打了他的脸,皇帝也是要给德嫔一些颜面的,于是他冷冷地转向智伯瑶:“这么说,你是中意我家永昌?”
“臣女只是见过几次永昌王爷,说起来,长阳王爷去臣女家走动的次数倒也不少,说起来,还是跟长阳王更加亲昵些……”
智伯瑶一席话,直接让老皇帝气的眼白上翻晕过去了:“你们这些不孝子,是想气死朕吗?”
赶得不巧,门外太监急急来报:“有流寇打进来了!”
这边宫娥们忙着宣太医将皇帝扶到内室去。
那边朝臣乱作一团。
有心人看的出来,这天就要变了。
老皇帝病重,叛军围城,禁军此刻又有部分兵力调离,谁能在这个时候掌控了全局,那离登上大典也算不远。
众人的眼睛在两位皇子身上流连,这样一个绝佳的机会,不知道谁能更胜一筹。
卫长阳看向自己的皇兄:“我看这次,皇兄志在必得。”
“哪里哪里,国难当头,还是别说这些风凉话的好。”
一干文臣,坐在殿里惶惶不可终日。
一干武将,苦于手下无兵,只好坐着唉声叹气。
忽然听得墙外状况有所转变,胆大的派出太监去探听情况。
那小太监去了不多久便赶来回报:“来了一支军队,不知隶属于谁的麾下。”
“自然是小爷我的。”卫长阳不紧不慢站出来,“养兵千日,用在一时,父皇许我养了一支军队,不曾想今日派上了用场。”
有几个没头脑的,上去就是一顿夸奖,什么誓死相随之类的。
卫永昌冷笑一声,现在站队,站的太早了!
遥遥地撞上了智伯瑶的目光,卫永昌也只当做没有看到,把头转向别处,她不是走了吗?怎么的回来了?
“不去见见她吗?”江水寒站在他身旁,“你们……”
“国难当头,哪里来的心思去想这些事情,”卫永昌沉思,“虽然我们做了十足的把握,但是仍然不能保证全盘的胜利,我要出去亲自观战。”
不顾众人和淑妃的苦苦阻拦,卫永昌上了城门。
如情报所说,这次匪徒来势汹汹,虽然提前铲除了一些,但那只不过是冰山一角,现在那个巨大的集团才显露出它庞大的全貌。
很快,卫长阳私人的军团已经撑不住了,按照事先的部署,卫永昌召唤了他的一支军团。
那军团是临时组建,不到万不得已,他是绝对不会启用的。因为他的父皇可没有给他组建军团的权力。
眼见局势逆转,方才一些提前表了忠心的人自然是悔不当初。
城下又是一阵激烈厮杀,眼见卫永昌方面的人马占据上风,众人长长舒了一口气。
却有眼尖的宫人朝着远方一指:“那是什么?”
之间远处又是一支,从武器配备方面来看,只怕又是趁乱来搅动失态的流寇。
卫永昌定了定心神,拔出腰间的长剑:“诸位大人,覆巢之下无完卵,如今国难当头,正是用人之际。”
话中的意思很是明显,武将们一个个拿起了自己的武器,算作拼死一搏。
有文官却是向后退去:“下官手无缚鸡之力,实在是难以,难以……”
话没有说完,那人就被卫长阳一刀穿心给刺死了。
“身为堂堂男子汉,保家卫国的事情你不出手,难道要白白等到家中妻儿受辱才算?”
卫长阳态度一贯轻佻,这话从他嘴里面说出来,倒是别有一番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