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两人处理完伤口已经到了下午时分,太阳已经从明媚变成了毒辣,幸好这条宽阔的江边并不缺乏高树丛阴,渴了就着清澈的江水也就喝了,毕竟生死十分,什么事情都不能够太过挑剔。距离他们逃走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似乎并没有人追来,只是两人也不敢掉以轻心,白三提议走陆路,只不过冢不二坚持继续走水路,他一直都是引航人,白三自然说不过他,躺在船上大口地喘着粗气。
冢不二上岸就地采了一些草药,用手碾碎分给白三一些,敷在伤口上,“穷山恶水难找什么灵丹妙药,只能暂时将就一下。”
“你我的的伤口怎么会这样?”白三初时有些惊讶,继而是如影随形的恐惧,设想要是没有冢不二的提醒,那么他在这样几天下去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你不觉得和奇怪吗,为什么我中了你的袖箭过后伤势如此之重,几乎动弹不能。而你内外伤之重都随时将你之置于死地,反而还可以自由活动,要知道当初我与万青秋那个老贼拼傀儡术,你就是那个傀儡,五肢均被袖箭刺中,右臂还曾经被我以内劲折断,你现在可曾有半分痛感?”冢不二冷笑着看白三面上的表情变化,“你难道就不曾感觉自己的身体有些异样?”
白三细细思索了一下说道:“那些饭菜清水有问题。”
“你还不算太笨,”冢不二慢慢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情,“夏初丹在我们的饭菜里面下有一种麻药,这种药确实有很强的镇痛作用,只要药性还在,他们就算在你身上划上几刀你也不会有什么感觉。但是你也看到了这种药根本就没有治疗的功效,他们根本就没有打算医治我们两人,只是希望尽量在我们死前榨干我们的剩余价值。”
“你说得和你曾经的作风很像啊,你们是师徒关系吗,”白三嘲笑道,“那你现在既然已经出来了,为什么还要救我呢?”
“天下每一个人都是罪人,包括你我。不过我更恨的,是那些不动声色便毁掉别人一生的人,和他们相比你简直就是一股暖流,世上像你这样的人已经不多见了。”冢不二面上也已经挂上了微笑的面具,白三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更何况我没有救你,我只是在救我自己。”
“那我就不用说谢谢了。”白三笑着摇了摇头,望着水面一直白鹤俯冲而下,不多时嘴里便叼着一条小鱼飞上了高空,“可是我记得就在船上的囚牢里面,你就已经很随意地将一个人的一生都给毁了。”
“那是必要的牺牲,也正是他们的恶性的后果。我们做的并没有错,只因为我们的敌人一直都站在对这个制高点,剩下的我们也只能做下三滥了。”
“我们现在已经逃出来了,既然如此你应该把你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了。”白三不想和这个人说太多,这么久以来他以为对的都是错的,真的假的都已经无力去分辨了。
冢不二抬头看了看刺眼的天空,沉吟了一会说道:“就算你想报仇也需要活着才有意义,我如果没有计算错他们很快就会追上来了,如果计算错误那就更糟了。”
“其实我知道的,你们所有人都将自己的秘密藏得像是个宝贝,说与不说也没有多大的分别。”白三也躺在船上,两人的小船被拴在丛阴的一棵大树下,倒不至于随着流水飘走了。
“告诉你又能怎么样呢,恕我直言,就以你现在这种状态,去了和送死没什么分别。正所谓无知者无畏,你若知道你的敌人的强大,说不定你连报仇这种想法都会没有了。”冢不二低声说道,“我知道在你心中我是不可信的,但你现在只能信任我,你能相信我吗?”
白三没有说话,冢不二这个人虽然狡猾奸诈,但有时候说的话却让他不得不信,那些一直说假话的人很容易分辨,因为每一个假话后面总是需要无数个假话来圆谎,而那些说的基本上都是真话,只会在十句话里面掺加一句假话的人才是真的可怕,因为那一句假话往往是致命的,而你无法分清是真是假的时候只能一句话都别信,即便是真的那也别去相信。
“我们虽然不是朋友但这一路上我可曾有心害过你?相反,想想你曾经的那些伙伴,万青秋他明知袖箭会让你的伤势雪上加霜,可是还是对你射出了那五箭。当然你觉得夏初丹还是你的朋友,那我就没有话说了。”冢不二不等白三回答闭目养起了神来。
天色忽然暗淡了下来,就像是突然一片乌云遮蔽了天空,又像是天狗食日般,整个世界就这样暗了下来。
白三惊地抬头,透过斑驳的大树枝叶终于看到了罪魁祸首,那是一个庞然大物,任仿佛一座小山的巨舰自他们的旁边慢慢驶了过来。
冢不二凝神探望,给白三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其实也不用他明说,两人就像两只藏在树荫底下的老鼠,上面有很多只猫正在探着脑袋想要抓到他们。
“周围没人。”船上的甲板有人在大声喝着。与那人相同的又有四五人说着同样的话。
“船右舷有有棵大树,可能藏有人!”突然后人在他们的头顶大声说了一声。
白三顿时感觉头皮发麻,转头看向冢不二依旧一副警戒的神情,丝毫不为所动。
“你他奶奶的熊,你告诉我谁会在那里傻等着别人来抓,何况那是冢不二好嘛,你们这臭虫长脑子了吗,能不能都给老子动动。继续前进,发现船只马上前来禀报,其余时间不要给我一惊一乍的,要是再犯小心老子直接那你们扔进河里喂鱼。”甲板上有人高声怒骂,听声音一副不耐烦的模样,像是刚睡了一个午觉就被吵醒,心情很是不爽。
“是。。。”那人似乎离去了,只听到甲板上又开始忙忙碌碌的,所幸船并未停下来,径直向着前方去了。
“什么垃圾玩意儿,妈的我呸。”甲板上有人向着白三他们这里狠狠吐了一口吐沫。
旁边有人赶紧上来劝慰道:“小心祸从口出啊,现在是小人得志,多说无益。”
两人也不知道叽叽咕咕这什么东西,慢慢地离开了船舷,大船也慢慢消失在了视野尽头。
若不是亲眼所见大船就这样轻易地离开了,白三都有些难以置信。回头便看到了摆着一张面具脸的冢不二,正在面露微笑地看着他。
“为什么?”白三总觉得其中实在是太过蹊跷,明明有什么东西不对劲,可是就是说不上来。
“为什么他们会不下船检查,即便就是这么一盏茶的时间也没有人愿意拿出来。”冢不二还是一动不动地说道:“你知道船上的是谁在管事吗?”
“夏初丹?可是刚才明明听到的是一个男人的声音。”白三皱着眉头,“有点像是。。。”
“有金银,就是他,我的在里面的内应。”冢不二语气淡淡的,“这里沿路我都曾经亲自走过,只有这里能藏的下我们,剩下的只能到山离城藏进城里,所以只能在这里勉强碰碰运气了,赌的是他们对我们深受重伤过后行船速度速度计算的失误,还有夏初丹对我的理解,她一定以为我早就已经弃船上岸,现在她在等找到这艘小船,那么就可以顺着痕迹找到我们。她的追踪技术确实有独到的地方。”
“你怎么可能收买了有金银还会搞成这副模样,再说了我们刚才不是将船扔了,或者让它继续随波逐流不是更好吗?”白三有些恼怒,看样子适才的那短短的片刻间,给他留下了很深的惊吓。
“船还有用,如果你觉得当他们发现我们的船,我们还能躲得过他们进行的陆地搜索,那我没话说。”冢不二舔了舔嘴唇,“有金银这个人看钱不看人,我曾经觉得所有人都是可以收买的,他是最好的例子,只是我忘了收买一个人出价不需是对方不能拒绝的,我忘记了,所以落到这个下场。后来我吸取了教训,所以才能成功脱逃到这里。”
“我怎么觉得他已经把你出卖了。”白三回想当时的场景,虽然有金银没有明着帮他们,但是也不像是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感觉。
“他从来没有答应说帮助我出逃,只是承诺只会追我的船,追到了船大家便互不相欠,除此之外还给了我一个免费的建议,那便是不能吃饭菜和酒水。细想一下以一生积蓄换来的东西还是物有所值的。”冢不二还在笑,笑容里面感觉不到一丝的苦涩。
“我们接下来去哪里?”白三已经渐渐感觉到自己身上传来的一股锥心的疼痛,心知药性已经慢慢过了,此心知再多呆一刻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
“我们此刻应该快到山离城了,我们就跟在他们的屁股后面进城。”冢不二拿起桨点了点堤岸,小船便又飘向了江中心,此时太阳渐渐西斜,通过阳光这才感觉到白三的脸色已经白得有些吓人了,“再撑一会进了城我就能找到神医薛思邈,他曾经欠我一个人情,现在正好还给我了。可是你现在如果睡着了就很难叫醒你了。”
白三笑了笑,其实他什么都没怎么听进去,他的伤势早已超过自己身体的承受极限,倒躺在船上一动不动,闭上了眼睛像是一个慵懒的老年人,躺在自己的躺睡椅上晒着阳光闭目养神。
“其实你是想在小船暴露的时候将我留在船上,然后自己逃跑吧,这样至少也能作为一个缓兵之计,或者还有其他作用我暂时想不到也不想去想。”白三闭着眼睛声音越说越低,“我不知道你说的有几分真几分假,可是我累了,再也不想猜了,拜托就不要拦着我睡个饱觉做个美梦吧。”
“人生在世身处洪流还想美美地睡上一觉,这已经算是一种奢求了啊。”冢不二忍着一身的痛楚还是划着船往前行去。
“以我们的速度可能要入夜过后才能进城,如果城门关闭你又瞌睡不醒,我怕你熬不过这个寒夜。”冢不二直截了当给出了他的预期。
“我的身体情况我很了解,按照我的伤势,就算是大罗神仙估计也救不了了,你又何必再给我什么希望,其实我在牢里面没有痛苦地死去,未尝不是一种怜悯。”白三每说一句话便吸一口凉气,痛苦程度可见一斑。
“不,我不会骗你的,同行的人相互之间若是互不信任,那这个旅途就已经夭折了。”冢不二举起自己的左手放在白三的面前,说道,“我的左手曾经被一场大火烧得面目全非,连我自己都能闻到自己的肉香味,相信我没有比那个味道更让人恶心的了,但是神医薛思邈确实有妙手回春之术,现在你看到的就是他重塑的左手,而且手感比往日更加好,甚至能让我单手控住五行傀儡丝,放在以往这是不可想象的。”
“其实,我最想问的是现在我对你而言毫无利用价值,为什么还要花这么大力力气去救我。”白三睁开眼睛想看清楚冢不二的眼睛,别人都说眼睛是不会说谎的,白三不知道真假,只觉得看着他的眼睛他便是说谎也认了。
“你知道夏初丹造的梦境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吗,她的梦境虽然各成一系,但是都是借由她的梦作为延伸,身处梦中的人虽然不是梦的主人,但是却可以穿梭其中,到其他的梦境中去,正因为如此身处其中的人往往无法醒来,他们的肉体被下了迷药,他们的精神被一重又一重的梦境围困无法自拔。可是有人成功地逃出了她的梦境,万青秋。”冢不二手上不停继续和白三讲着话,“他开始讲的我不明白,可是当我身处梦中的时候便明白了,她梦境做得太随意,有些梦根本不可能是自己的,而是她的甚至是别人的,你知道你曾经也被她进入过梦境吗?”
白三想了想:“我醒来时根本记不得其他的,最后是他们抓到我,有金银将我扛在背上。”
“可是我记得我进过你的梦,我看到了一些人一些事,恰好我曾经前某些人的人情,现在总算是可以还了。”冢不二笑着说道,“我从不欠人东西,也不会给别人欠我东西的机会,因为相欠必定引发一个人的不满。你知道欠别人东西甚是什么感觉吗,没错是恨那个像是施舍给自己东西的那个人,他好像显得很高大可是也很虚伪,最后剩下的只有恨意没有感激。可是我没办法杀了他,因为他早就不在了,留下我守着一辈子的心结。”
“说得那个人似乎不应该帮你,你的好胜心实在是太重了。”
“你说的没错,我好胜心一直都是最强的,过去在校卫里面哪一项我不是第一,文武双全就连教官都说我是百年一遇的奇才,可是呢这么多年了我也只是个校卫罢了,甚至连拱卫军这样的地方都没能进去。不是我没有这个实力,只因为我没有那种家境。”冢不二手上不自主地加大了划行的力度,不小心牵动伤口却恍若不觉。
“你们官场上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跟我桌这个又有什么意义呢。”白三只能无奈地想阻止他继续这样自言自语地说下去,只是你打算拿什么来阻止别人对你袒露心扉呢,只有当别人觉得你是可以信任的时候才会这么做,你的阻止便是说你看不起他,他不配做你的朋友,除非你真的是个大嘴巴,遇到谁就吐出来了,可是白三不是这样的人。
“没有只是我错误预期了,我们两个可能都会死在这条河上,死前不和别人说说实在是太闷了。”冢不二还是在奋力地划着,这股劲头连白三都激励了,可是白三翻身连坐都坐不起来,更别说拿桨了。
“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白三忽然不想睡觉了,问向冢不二道。
“后来平平无奇的人生说出来都浪费口舌,没有背景甚至还非中陆人士,终究在这样的地方总就是没得做的。可是我后来得到了一些大人物的支持。”中不的面上的笑意变得更加神秘了,“你应该知道我从不放过任何信息,即便是上面不允许的我就算拼着性命也要知道,因为这将会是我人生最后的翻盘点。我成功了,被授命围困缉拿卧龙谷所有在逃人员,这是一年半前的命令,我为了这个任务忙前忙后就做了一年半,凿山泉泉脉,请山离城水师提督借的战船,亲自改装成民船,上面的火炮都是我一一点过拆下来的,我至今还能记得每一门钢炮的位置。”
“你该学书梅改行做生意,要是以你这样的毅力,想不成功都很难啊。”白三说道。
“确实可以衣食无忧,只不过与我梦想的名字载进史册有天壤之别。”冢不二继续说道,“可是就在一月前,上峰突然下令撤销了我的总指挥权,我手下的精兵良将,那些信得过的心腹一日之间全没了,来了一个夏初丹。哼混进天英六剑里面做内应,真是高明啊,我的纵火计不能用了,所有的计划全部付之东流。”
“我想你知道你这样可能都是你口中的上峰安排的。”白三虽然痛不欲生,脑子却还不糊涂。
“自然是他安排的,区区一个夏初丹能把我怎么样,只有他才有这样的权势,瞬间便瓦解掉了我的一切根基。不过其实也是我太心急了,不应该忘了恐惧和必须有一只压在人的头顶,他才会听话,是我松掉了他头顶的斧头。”
“我有些糊涂了。”白三无奈地笑了笑。
“那我来说说和你吧,你口中的那位銀一应该早就盯上你了,具体原因我不知道,或许不知道他怎么也知道了你的身份吧,他选中了你们,然后设计让你们一步一步地走进他的陷进。”冢不二看着白三眼神有些涣散,赶紧将话题扯到他的身上,继续说道,“每个人都有弱点,像有金银只需要金子,而你只需要一坛酒,书梅只需要豪门的请柬,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行事。或许你不明白为什么会放你走,那只是为了让你引那群人到那所幽宅之中,里面的人才是真的护国公易明章,引导你的人是做了一个三面人,最外面和实际做法都是在毁掉易府的根基。”
“銀一吗?诶。。。”白三叹了口气,虽然以前听冢不二分析过,此时听他的结论心里还是十分沮丧。
“可是这只是表面的,你知道实际上是为了什么吗?”冢不二接着说道,“我就是因为知道了这个消息,才会搞成现在这副模样。”
白三果然来了精神,聚精会神地听着。
“明王只是暂代洛城天下城主之位,虽然事隔十多年无人敢在他的面前提起,只是他心里是最清楚的了,他只是个窃国者,亓官牧之之子已经重现天下,他只是做了他应该做的事,恰好他对付的人是易明章,而刺入易明章的矛恰好是你。”冢不二笑了笑,“一个人真正的敌人是一国之君,这真的会让人绝望吧。”
白三面无表情,随即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一直在摇着头。
“天下间也只有他才能如我所言那样,不动声色便毁掉了一个人一个家。”冢不二勾起一个豪情万丈的笑容,“不过恰好你可以有我这个盟友,我虽然和他没什么仇怨,只是既然我在他的国度待不下去了,那就另投明君,天下之大六十八城之中半数早已经不归王化,纵然手握半个天下是他我也有信心与他较量一番。”
“可是我们就要死了啊。”白三的双手因为激动而颤抖,万没想到到最后还是没有逃掉,原来自己一直都没有从寂城之中逃出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