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岂曰无衣 与子同袍
作者:酒与星河      更新:2020-07-27 20:13      字数:6303

这真的有可能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战斗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些看似远在天边的飞剑就会落下,这群血傀也得给他陪葬。其实罗天现在反击还是放弃抵抗的结果都是差不多的,但他还是握紧了手中的巨斧,调动着体内为数不多的玄力进行防御。

现在想想,其实自己这一生活的还是蛮固执的,固执的想把命运抓在自己手里,固执的想要过平静的一生,固执的想要保护自己身边在意的一切。因为这份固执他踏上了修玄之路,遇到老祖改变了他的一生,也因为这份固执他失去了很多,他固执地拒绝与任何人产生联系,独自生活在人群中的角落里,如果没有芸姐,恐怕他真的有可能会孤独终老。

现在想想,自己也是蛮狂妄自大的,总觉得自己与众不同,所以不肯向一切欲望和命运低头。就像现在这样,虽然知道有可能没有半点意义,但他还是固执的握紧斧柄,就像握着他自己的命运一般。

后悔么,倒是不至于,但总觉得有些不甘啊……因为那三个对自己掏心掏肺托付终生的女子,也为了没能亲眼看到造出这些怪物的王八蛋死掉,而产生的不甘啊……

最大的那几只血傀在尘土与狂风中妖娆地舞动着,因为极度垂涎他的血,它们兴奋的扭动身躯渐渐逼近罗天的位置。其他身材较小的血傀都伏低身体,蛇尾在地面扭曲一片。

罗天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前方最强壮的那只血傀身上,断臂和胸口的伤口并没有阻止它继续站起来,在漫天的尘土中它锁定了罗天的位置,哪怕失去了小半的蛇尾,它的身体也足有三个罗天那么高,它使出仅有的一只手臂和残缺的身体,嘶吼着向前方狠狠扑杀而来。

罗天右手紧握着那柄跌落神坛的昊天斧,斧刃却藏在衣袖之下。他只有一次机会,一旦出斧就得斩下这只血傀的头颅,做到一击必杀,不然他根本没有心力去应对四周正在向他爬行而来的血傀。

他伸出右脚猛地踏地,身躯如跳起的羚羊般冲向不远处的血傀,和背后那群血傀拉开距离的同时与那只独臂血傀齐平,这只血傀直起身体的时候足有一丈多高,他必须跳起挥斧才能将它斩首。

可就在这时,他的脑后却传来一道刺耳的啸声,他的身后竟是有着一把剑破空而来!难道失去了神志的血傀竟然也会使用武器了不成?!但跃起在空中的罗天已经无法闪避了,他直直的迎向那道泛着寒光的剑锋。

昊天斧只砍中了独臂血傀的胸口,因为被身后那柄剑干扰了一下,让罗天愣神了一瞬,出斧的时机差了毫厘。但他居然没有被血傀的利爪洞穿身体,反而安稳地落在了独臂血傀的身前,关键时刻独臂血傀的利爪停止在了半空,它的头颅被一柄利刃穿过!

长剑雪霁!这柄剑被操控着脱离主人,在毫厘之间擦过罗天的侧脸,插进了独臂血傀的头颅!

罗天不由自主地苦笑了两声,没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人与他一样固执,一道身影冲破尘幕,身形如苍鹰般跃起,一把拔出雪霁剑气激荡大开大阖。

“趴下!”司徒甹大吼。

罗天瞬间反应过来,翻身后跃,狂奔三丈多远之后俯身贴地卧倒。独臂血傀捂住头颅上的血口,对四下发出一声声愤怒至极的嘶吼。

就算以司徒甹的力量还有雪霁的锋刃也不过只是没入血傀头颅两寸,这对它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致命伤,可随之而来的剑气苍龙已经在呼啸间直冲而下,携带着无可匹敌的威势!

刺眼的银白光芒在以独臂血傀为中心的十丈之内汹涌爆开,狂猛至极的玄力与剑气席卷八方,罗天和司徒甹都被这股余波击退了十数丈远。二人灰头土脸地从地面翻身坐起,那只独臂血傀还站在六龙回日的冲击范围之内,只不过它的上半身已经被轰出了一个大洞,半边的脑袋都已经在剑气的破坏中化作齑粉。

“恶鬼就应该好好呆在地狱里!”司徒甹起身将几道剑气狠狠斩在独臂血傀身上。

随着“轰隆”一声巨响,独臂血傀的尸体猛地倒地,在风沙之中又激起了一片不小的尘土。司徒甹从玄戒中拿出几瓶玄丹扔给罗天,两人背靠着背,一边用剑气玄力压制血傀群的前冲,一边往尘幕外围的方向缓慢移动着。

被玄荒承天指轰击余波掀翻的血傀群重新集结,一双双狰狞的血色眼睛围绕着罗天和司徒甹,凶猛的剑气玄力一再把它们掀翻在地,可那群已经被杀戮欲望所填满的血傀一再直起身体悍不畏死的前冲。

罗天与司徒甹都没有说话,只是机械般的挥舞巨斧与长剑,然后拿出瓷瓶吞下玄丹。能够保护他们的只有他们手中的剑与斧,只要玄力出现半刻松懈血傀群就会扑过来将他们二人撕咬成碎片。它们对于罗天和司徒甹连绵不断的攻势感到畏惧,但其实这些玄力与剑气都极为虚散,只会将它们震退带来不小的痛感,它们只要一拥而上就可以把这两个人撕裂成碎块。

但就算有再多的玄丹补给,他们的玄力终有一刻也会消耗殆尽,失去了火把与铁器震荡用以威慑的猎人,到头来只会被群狼啃食干净。

“虽然你冒险前来救我让我很感动,但我还是想说一句你的脑子是不是进水了?!”罗天一边挥斧一边大吼,“就是再来一个辰玄境协助我们,我们也冲不出这里!”

黑洞中的血傀正在源源不断的下坠,补充进这支正在追杀他们的血傀大军里,原本周围的血傀只有十几只,现如今已经达到了近一百,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数字只会越来越多,那些血傀之中最弱的都足以媲美真玄境的玄者。

“你他妈以为我想来?!”司徒甹玄戒内的飞剑还留存着最后的几把,此时全部被他取出,用以阻挡前冲的血傀,“可孟长风那个王八蛋竟然说我不可能把你救出来!老子就是看不惯这种傻逼,要是我不能把你救回去岂不是认同了傻.逼的话?”

罗天大吼,“可就算你来了也不可能把我救回去!”

“那时候老子已经死了!”司徒甹也是大吼,“就算是死也不能赞同傻逼的话!不然我们跟傻逼又有什么区别?!”

罗天不再说话,只是将背与司徒甹靠的更紧了一些。

......

......

成片的建筑阁楼在狂风中倒塌,血液和尘土在天地间横冲直撞,纷飞的蛇影在朦胧中夭矫,刺耳的哭嚎如同恶鬼在地狱中泣鸣。

孟长风站在漫天尘土之后,视野一时清明,一时模糊,他看着那两个曾经的同门师兄弟背靠着背战斗,一百余只血傀距离他们越来越近,近到司徒甹一剑插进了那只血傀的嘴里,才把它斩飞出去。罗天没有继续使用昊天斧,而是把它插在面前以拳罡对敌,如果有血傀逼得太近他才会拿起昊天斧逼退它们。

他们离孟长风很远,尘土被狂风卷起,死气如浓雾般扩散,能见度低到了极致,甚至如果不是贴到眼前他连自己的手都看不清晰。可就算烟尘和死气再如何浓稠庞大,他似乎总能看见在尘幕中那两个背靠背的男人,虽然他们已经开始萎靡,他们已经开始乏力,但似乎在他们身上闪烁着光,一种怎么也扑不灭的耀眼的光。

“从不丢下一个同伴就是我的道!我为我的道而生,也为我的道去死!”司徒甹怒吼的声音好似还回荡在他的耳边。

真是幼稚的话啊……可就是这么幼稚的话,却让孟长风心里涌起了一丝羡慕,羡慕他的年轻和无所畏惧……虽然他并没有多出司徒甹几岁。

孟长风突然有些感慨,然后将佩剑长风向上轻轻一抛,便在空中画出一道银虹,直冲云霄……无恩剑阵已经到了,他在向剑阵诉说,要自己统领它的降临。剑阵的主剑发出了一丝丝颤鸣,似是在疑惑的询问孟长风,后者的佩剑长风却以行动告知了它答案,直接横切在剑阵之中,强横的夺取了剑阵的主导权。虽然他是雷阳郡甚至是沧澜帝国最顶尖的天骄之一,可是以他现在的境界想要统领如此强大的剑阵还是太过勉强了,只是三息时间,剑阵就抽走了他全身近三成的玄力,使得他的脸色瞬间苍白了下去,没有丝毫犹豫,他意念微动,天空中由数百把飞剑组成的剑阵笔直的降落下去,一道道银白长虹刺破云霄,如同万雷轰顶般,向着血傀群猛然切去。

剑阵在下坠之时,蓦然在半空转换了阵型,一柄柄飞剑互相牵扯,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形,就像一只大碗般向下扣罩而去,这样既可以阻止血傀的前冲,也不会伤及到罗天他们。孟长风脸色苍白如纸,缓缓地坐在地下,玄力在这十几息时间内的大幅度缺失令他的双眼都开始发黑了起来,也是可笑,高高在上的无恩门弟子首席竟然会因为玄力被抽干而死……这要是让师门里那些对他有很大意见的长老们知道,恐怕都会嘲笑他的无能吧。虽说如此,但孟长风还是无恩门有史以来,同年龄中最强的弟子之一,上一任的紫带首席是无恩七剑之一的陈笙,在他担任首席其间,无论是威信还是实力都远远不如孟长风来的优秀,就算纵观无恩门的千年历史,孟长风的天赋也足以排进前五之列。所以他必须要强迫自己去承担这一切,远在他能力之外的一切……

......

......

“怎么回事?”司徒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远方挥舞的几把长剑已经无力奋战碎成了几段,他手中的雪霁都垂落在了一旁,可却没有一只血傀向他们扑击而来。

他们的玄力已经即将耗尽,血傀群却忽然像是销声匿迹了一般,在尘幕与风沙中不见了踪影。

难不成他们真是走了狗屎运?可要真是运气,这狗屎运要大到什么地步啊?估计这坨狗屎要臭到连圣玄境都忍受不了的地步,才能让这群嗜血的血傀放弃已经到了手边的食物。

“跑!!快跑!!”罗天一声大喝。

司徒甹猛地回过神来,眼下已经没有时间去让他思考这个奇迹的合理性,那些消失的血傀很有可能就会在下一刻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二人几乎同时发力,向前狂奔的同时将武器收进了玄戒之中,那些在平时微不足道的重量,在如今夺路狂奔的时候却显得异常累赘。背后传来一阵阵雷鸣般的巨响,那是无恩剑阵降临的声音,那是足以轻易撕裂真玄境玄者的致命武器,而就在这片空间里却存在着数百柄。

他们透过飞剑的空隙跑了出来,前方就是远离黑洞的安全地带,冲开尘幕与风沙之后司徒甹看见孟长风正坐在地上操控着剑阵,他立刻想到这个无耻老贼是要操控剑阵将他们连带着血傀一起刺成筛子,无论如何都不能允许孟长风将剑阵继续维持下去,这是他们最后的逃生机会。

司徒甹毫不犹豫地拔剑出鞘,一道剑气涌动直接在孟长风的小腹处炸开,虽然司徒甹体内的玄力所剩不多已属强弩之末,但这道剑气也足以击伤一位普通的真玄境,即使孟长风境界足够强大,但硬扛着正面吃下,也绝对会难以承受。

剧痛让已经快要陷入昏迷的孟长风瞬间清醒了过来,他刚要挣扎着起身,司徒甹已经反手将他压在身下,然后猛地向下挥出一拳,让这位英俊的首席大人鼻血直流,鼻梁差点都被打断了。

失去了玄力之后,佩剑长风遥遥从尘幕中窜出,无恩剑阵的威能在此时毫不掩饰的出现在众人之前,如银月般刺眼的白芒在尘幕中冲天而起,撕裂的剑气像是飓风般在尘幕中滚滚翻涌,几息之后,前方传来仿佛天崩地裂般的轰鸣声,无恩剑阵如同死神的降临,在那些嘶吼泣鸣的怪物中横切而开,无数蛇影在狂风与尘土中妖娆的起舞,然后被剑气斩成数段,这些残暴嗜血的怪物终于受到了惩罚,他们甚至连一个全尸都不会留下。

剑阵如雷霆般轰轰而落,司徒甹疲惫地跌坐在地,顺便在孟长风那张不知道被多少女子爱慕的俊脸上狠踹了一脚。

罗天也一屁股坐了下去,他们二人的体力都已经严重透支,最后在前方尘幕中疯狂奔逃的时候眼前一阵发黑,差点就要直接倒在半路上。

孟长风没有说话,只是颤抖着伸出手,将佩剑插进剑鞘。强行操控无恩剑阵不过短短十几息,就抽干了他体内所有的玄力,甚至连起身的力气都丧失殆尽。

他狠狠摇头,竭力保持清醒。他必须要去思考一件事,血傀群已经完了,在无恩剑阵之下它们不可能有活口存在,他们已经安全了,但他们与无恩门之间的短暂合作也即将结束,他又回到了无恩门叛徒的这层身份,无恩剑阵极有可能在将血傀群屠杀殆尽之后,转头就去将他们头顶的元巽玄舟一举击溃,可现在的孟长风别说阻挡剑阵,他甚至连拔剑出鞘的力气都几乎没有了。

到底该怎么办?孟长风竭力思索着。

“我们现在怎么办?”罗天喘着粗气,吃下了几枚玄丹。

“估计现在我们已经被无恩门全力通缉了吧,逃命才是最主要的。”司徒甹从地上坐起,喘着大气。

“把他拿住当人质怎么样?紫带首席的身份应该能让无恩门忌惮一二。”罗天伸出手指了指孟长风。

“想啥呢,他现在的处境恐怕要比我们还悲催,拿他做人质还不如挟持一条狗。”司徒甹猛地拔剑出鞘。

他并不是要杀孟长风或是真的去挟持一条狗,而是因为他感受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下意识的拔剑出鞘。

下一刻,甚至连罗天和司徒甹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一只狰狞的利爪从天而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插入了孟长风的两肋!鲜血如水泉一般淋在他身边司徒甹的脸上,那只利爪的主人发出刺耳的欢叫!

看清那从天而降的血傀的时候连罗天也惊呆了,这个血傀实在是太过惊人,它的体形是其他血傀的两倍以上甚至更大!其他血傀大多都在一丈最多不过两丈大小,而这只血傀的长度超过了四丈!它的蛇腹壮硕如阁楼,张着足有罗天身躯那么长的巨嘴发出阵阵嚎叫。他们竟然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凭借着它强壮到极致的身躯这只血傀竟是在元巽玄舟上悬挂了如此长的时间,所以成为了唯一的幸存者。

这只血傀长着一张中年男人的脸,面容不像其他血傀那样撕裂成畸形,反而还保持着一定身为人类的长相,那是一个看起来就很严肃的男人,就像是军人那般的面容。司徒甹忽然明白了,这是一只由真玄境玄者畸变而来的血傀,他的身躯要比那些只是由普通人变成的血傀强壮的多得多。

一直以来的猜测被证实了,那些家伙不只是在尝试普通人,更是有玄者的存在。如果罗天猜得没错,这些血傀是被批量化且有意识地培养出来的,他们在不断地尝试,血帝的血究竟可以将人类强化到何种地步!

血傀紧紧地抱着孟长风的身体,兴奋地舔着他身上的鲜血,罗天抬头看去,这才发现在不知不觉间,元巽玄舟竟是降落到了他们的头顶。血傀重达千斤的臃肿身躯倒悬在玄舟之下,一双利爪堪堪抓到地面。

司徒甹拔出剑数次试图将血傀的头颅斩下,但他完全没机会。血傀的头颅完全藏在孟长风的背后,他如果敢贸然出剑,首先就会伤到孟长风。而且退一万步讲,就算他出剑能否洞穿孟长风的身体再命中血傀还是个未知数。

他刚才对孟长风出了一剑,现在却怎么也无法向他出剑,因为玄力被抽干他的脸显得极为苍白,更是让他那张俊秀的脸阴柔憔悴了不少,如果司徒甹再对他出剑,孟长风随时都可能死去。

原来在将死之时,什么玄者首席与普通人也没什么区别。

血傀兴奋的吐出长舌,急速的舔着孟长风的脖颈,它右手的利爪狠狠刺进他的两肋,左手的利爪因为身躯被拉到了极限,只是堪堪划过他的衣衫。

这时他们头顶上方传来“噗嗤”一声异响,血傀猛地向下坠了一大截。这只血傀身下的长尾挂在玄舟之上,脆弱的长尾尾部支撑不住如此庞大的身躯,已经即将撕裂,它正以缓慢但愈来愈快的速度坠落,到那时只是失去了一截尾巴的血傀根本无伤大雅,但他们三个已经陷入油尽灯枯境地的人却几乎不会有生还的可能。

“司徒甹!出剑!”孟长风用尽最后的力量大吼。

司徒甹有些吃惊地看向孟长风,一直以来这个男人都给他一种阴柔、温和且捉摸不透的感觉,但此时此刻的他瞋目裂眦,仿佛一尊怒目金刚。

“快!出剑!刺穿我的胸部!它的头就在后面!”孟长风喷出一口鲜血,最后的气息都即将耗尽。

司徒甹牙关紧咬,死死握住剑柄。孟长风说得对,如果出剑也许还能让他们两人活下去,不动手的话他们全都得完蛋!

可他的手在止不住的抖,在他面前是个活生生的人,让雪霁穿透一个人类的胸膛,下场是什么不言而喻,虽然孟长风真的很混蛋,但在此之前,他们互相把后背交给对方的时候司徒甹真的很高兴,他觉得自己在刚刚走出十万大山,在他乡异地之时,交到了第一个可以托付生死的朋友。

你可以冷漠而理性地说牺牲一个人可以救所有人所以牺牲是必要的,这是很值得去做的,但当你真的站在他面前,看着他的脸,成为那个执行人的时候,你真的能下得去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