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城外食寮一事确也有可能是臣失察让歹人混入难民之后总,但阆江受灾一事臣所说句句实情,尽可派人亲自去阆江两岸勘察,而那孙叔通也绝非李尚书口中大奸大恶之人,臣敢以性命担保!”
季长歌跪倒在地,难掩激愤地提高了声音。
慕初然拿起案上镇纸向他砸去,“朕的江山国库,岂是尔性命可担得起的?”那玉石镇纸正中季长歌额角,霎时血流如注,半边面上都被染红,而季长歌眉也不皱,吭也不吭。
其他众臣皆俯身道:“陛下息怒。”
萧何心中痛,她为季长歌不值。他与李照庭相比,实稚嫩太多。谁不知道潘可言是他李大人的门生,自然是一个鼻孔出气的,他们分明就是有备而来,对季长歌的控诉毫不畏惧。
慕初然望着季长歌,血流满面,仍不改颜色。他纵有一腔热血又如何,不知进退,太过耿直,锋芒外露,就算他是好剑,此时也是一柄用不顺手的剑,那于自己自是废物一个。
“来人!季长歌以下犯上,诬陷忠良,扰乱京畿安防,先押入天牢,数罪并罚,容朕好好想想如何判罚。”慕初然大手一挥,便有带刀侍卫上殿来拿人。
萧何实在不能忍了,她刚要起身,却见前面段衡出列,跪倒在地,“陛下,季大人纵使有错,也只是关心民情而有些许失察之罪,还望陛下从轻发落。”
慕初然想也没想就训了段衡一顿,斥他不顾君臣之礼,空有草莽义气,罚俸三月,如此不识大体也难担迎宾重任,主事之位就自然而然落到了沈苏杭的头上。末了,还放话再有求情者与他同罪。
萧何目送侍卫们把流血不止的季长歌押出殿外,心痛难忍,但却也无奈。
下朝时,段衡还被罚跪在勤政殿上。萧何走到他身边,叹道:“这不似你平素的为人。”段衡抬头望着她,嘴角扯了一个随意的笑,“若我不出来替季兄求情,那此时跪在此处的怕是你吧。”
原来他竟然是挡在自己前面填那慕初然的怒火,她怅然道:“你又何苦?”
出了勤政殿,萧何找来一个小太监递消息到御医院请薛良安到天牢替季长歌疗伤。
是夜,薛良安让人带回了消息到萧府,季长歌伤势已无大碍,让她放心。只是皇上已经下令任何人不得入天牢探访。
按道理,慕初然就算是杀了季长歌,萧何也该拍手称快,为他昏君之罪不过是再添一笔而已,但要她眼睁睁看季长歌为民请命却落得阶下囚的下场,就扼腕痛惜。一想到他满脸是血被人带走的样子,她就心痛不已。
“红珠,你可能为我配一些迷药,能让人昏睡个把时辰的?”萧何对红珠说道。红珠垂首沉吟着,复对萧何说道:“公子是要用在食物中还是其它?”
“食物入药太慢,有没有更快一点的?”萧何已打定主意,她要夜探天牢,与季长歌见上一面。
等到半夜,她换上夜行衣之后,带上红珠替她配的药粉,在夜色掩护之下潜入天牢,一路将守卫用药粉放倒,来到关押季长歌的牢房前。
他早已听到异动便起身来看,便见萧何解开蒙面,露出真容,“季兄。”
“萧兄,你这是?”季长歌愣了一愣,然后忙摆手道:“长歌感念你相救之心,但私自越狱,这万万不可。”
“季兄放心,我不是来劫狱的,只是皇上下令不让人来探监,不才出此下策。”萧何淡然一笑,目光落在他一身囚服上,笑也变苦。
萧何才细细问了他收集贪官污吏罪状的证据、账簿都由何人经手,又有何人知晓,看是从哪一个环节走漏了风声。遑论替他翻案,慕初然并未咬死季长歌的罪,还未判罚,那就可重可轻。若此时再有人向慕初然进个谗言,季长歌人头落地也是有可能的。
一想到这儿,萧何忍不住按在季长歌握着牢栏的手上,“季兄,萧何定会设法替你洗脱冤情。”行事当趁昏君起杀心之前,她不想再看到一代忠臣血溅午门。
季长歌心头一热,劝道:“此地不宜久留,宫城里巡逻守卫森严,若被人发现……长歌不忍连累你。”萧何拉起蒙面布,只露一双乌亮的眸子,对着他微微颔首,提步轻身出了牢房。
季长歌目送萧何出去之后,将方才被他按住的那只手提到眼前,出了神,难道是因为萧兄的手白玉无暇,又纤细如女子柔荑一般,才让自己心神有些不宁。如今蒙萧兄甘冒天威舍身相救,此等情谊自当铭记于心,怎能被其它心思扰乱,自己实在也不该做他想。
萧何一夜未眠,想的尽是如何帮季长歌脱罪,想着如何对付李照庭跟林恩二人,只可惜自己初入官场,势单力薄。她才意识到,自己必须爬地更高,离那龙椅更近,不仅可以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也更有机会一偿夙愿。
如此想着,她翻身从榻上起身,红珠也被惊醒,“公子,这么早起身?”
她径直奔到案前,研磨提笔一边疾书,一边吩咐红珠道:“这信尽快帮我送出去,给你兄长。”红珠也不多问,自是应下了。
一大早宫里来人宣萧何,说是皇上召见。
萧何紧抿嘴唇,也许是个好机会,便换了衣裳遂入宫去。
慕初然在御书房里等着她。萧何进去之后,慕初然挥手屏退了其他人,连刘公公都让他去外面候着。萧何心中微微起疑,但也只能做出一副肃然垂首模样。
“爱卿不是与那季长歌交好,昨日早朝为何不提他求情呢?难道你也认为他有罪吗?”慕初然这问题挖了好大一个坑,萧何仍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头也不抬,答道:“臣相信陛下定能慧眼辨忠奸,圣心断是非,臣无须多言。”
既然他爱听好话,那她就只说好话。
“朕倒不知你何时学了这拍马屁的功夫了,朕的问题为何不直接回答?”慕初然追问道。
萧何站直了身子,答道:“这个简单,陛下认命可信之人做钦差,亲自去查看,沿途不做声张也可不受他人之蛊惑,定能查得水落石出。”
“哼,”慕初然冷笑一声,“这不正是季长歌的主意吗?你莫不是偏袒于他,为何又拿他的话来搪塞我?”
萧何也笑道:“臣只是说自己心中所想,并未偏袒于谁。李林两位尚书大人也是臣敬仰之人,但想必地方上有人借京中名号私行不义之事,也是有的。如那孙叔通,是陛下亲点的榜眼,本来也是志清节高之人,怎么到了下面就变成贪赃枉法之宵小。倒不可能是陛下识错才,定是三人成虎,真也做假,假也当真了。”
她这一番话明里暗里指桑骂槐,慕初然怎么可能听不出来,但见她立在案前,不时转着拇指上自己赐的那枚白玉扳指,心中一动,改了话头。
“爱卿可有表字?”
这话问得萧何一愣,慕初然他是不是脑子有毛病,话题转得毫无逻辑,但也只能答道:“臣未曾有表字。”按照大殷的风俗,男子行冠礼时,由父亲或者家族长辈赐字,也有士族名门得皇上钦赐表字的先例。
萧何有些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朕赐爱卿一字,唤陌玉如何?”慕初然目光如炬,盯得萧何脸颊微微发热。男儿用这表字,未免也太女气了些,难道这昏君是打定主意要对自己……
只可惜自己不是真男人,要不然在他龙床之上行刺不是更容易些。萧何心中暗骂着慕初然这无耻昏君,脸上却不显露出丝毫异样,朗声应道:“臣谢陛下赐字。”
“朕记得孙叔通不是今科的榜眼,跟你不属同期,那你是如何得知呢?”慕初然变脸也是如翻书一般。
萧何回禀道:“朝堂之事,臣自然多留一份心,更是以尚书大人为马首,望事事能分君为忧,故才在这些小事上多费一些神,查些消息并不难。”
“看来,爱卿倒是忠心耿耿,一片赤诚。”慕初然也挑不出她什么错,便招了招手,“你上前来说话。”
萧何心中警惕,但脚步还是迈前了两步。
“再近些。”慕初然继续招手。
萧何都快走到他龙椅边上了,他还想要多近。
慕初然忽然伸手拽住萧何手腕,将她扯得几乎要跌坐在他怀中。萧何暗中用劲,与慕初然呈对峙状。
“爱卿昨日托御医去替罪臣诊治,是不是该跟朕有声交代?”
他望着萧何的双眼,那对眸子近看时亮得如夜空中的一对星星。
萧何微微皱眉,昨天她是关心则乱,忘了这是他的地盘,到处都是他的眼线,所以被他抓了把柄。回想昨天,她突然眼前一亮,红珠给的药粉还有剩。
她将另一只手,伸进怀中,一边慢慢道:“是该给陛下一个交代,陛下请看此物。”一边将药粉捏在手心,对着慕初然面门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