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南奇神色一僵,垂眸将那稍纵即逝的落寞隐于眼底。再次抬眼,见得小豆子仍然天真烂漫的望着他,他微微笑言避开了话题,“小豆子,再帮东家伯伯一个忙好不好?”
薛南奇平日里冷漠寡言,除却按例巡察更是少见人影,众人对其皆是又敬又怕,小豆子自然也不例外,不过他年纪小平时又甚受大家宠爱胆子便大了些,可这会儿见薛南奇如此笑着对他说话,他心中也是又惊又喜,小豆子面上红红的,“伯伯您说!”随又放轻声音,小心问道:“是什......什么忙呀?”
薛南奇走到柜台前,拿起纸笔快速写了几个字,折好递到他手上,“帮伯伯把这个交给月字七号房的叔叔,回来给你糖吃。”
小豆子小心翼翼地接过,眨着眼睛笑道:“好嘞。”说罢转身便跑,又见薛南奇急追两步拉住他,见小豆子一脸茫然的转过头,他敛起情绪,略带告诫道:“那位叔叔戴着青色面具,你不要害怕,他不是坏人。”
小豆子愣了愣,又点了点头,薛南奇这才松手任他跑开。
小豆子蹦蹦跳跳着上楼,偶有行客见其可爱还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他倒也大方,笑眼示人,恭恭敬敬的道好,惹得侠士们开怀大笑,直呼:“这娃娃真是讨人喜欢。”
小豆子一路跑到月字廊房,一间一间的数着,待数到七时他笑着立定,想到薛南奇的话又挠了挠头,神情紧张的敲了敲门。
宋霖山推开房门,瞥过小豆子,掩在面具下的神情有些莫测,他与小豆子相对而立,小豆子伸出手将信迅速递给他便要跑开,仅是一瞬,他又想起石玉平日里所教导他的,心觉有些不礼貌,硬是停下了步子,鼓起勇气道:“面具大侠,这、这是咱东家伯伯给您的,您记得看!”说罢便咚咚咚跑下楼。
宋霖山回过头瞥了一眼桌上的清茶,举信打开,信上简言八字,写着:“莫逆山头,不立文字。”过了许久,他才轻叹了一声,抬眼看向立于一侧的幕诀,苦笑道:“诀儿,你如何看待割袍断义四字?”
幕诀稍作思虑道:“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的确如此,不过......”
“不过什么?”
幕诀继续道:“同道者,敬其所为,义也,而是否趣味相投便另作他论了。但意趣相投其志不合者,分道而行,留情三分。”
宋霖山颇有感触道:“分道而行,留情三分......”随即摇了摇头,口中念道:“故友可,师徒不可。”
幕诀看向窗外,语气淡淡,“看来霖叔要失约了。”
宋霖山问道:“如此失信于一个将死之人,诀儿是否觉得我太过心狠了?”
幕诀道:“没有。正如霖叔所说,故友可,师徒不可。”
宋霖山敛起笑容,幕诀向他告辞,他颌首应声,看着缓缓阖上的房门,失笑道:“我竟还不如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行的果断......”说罢又独自倒了清茶半盏,淡淡地饮着。
小豆子下楼后不见薛南奇,好奇道:“石玉哥哥,东家伯伯呢?”
石玉摸了摸他的脑袋,无奈笑道:“你啊......”
小豆子嘟起嘴,“小豆子知错了。”一双眸子仍是忍不住四处观望,石玉转过身整理柜台,“别看了,东家先前同我爹简单交待了几句就走了。”
小豆子两只小手缴了缴衣袖,声音忽地小了些,“哦,我只是想说面具大侠将信收下了......”说着又笑道:“不过东家伯伯的信,谁敢不收呢,对吧石玉哥哥?”
石玉笑着颌首,递给他一颗糖,小豆子却是没接,反是一本正经道:“这是小孩子爱吃的,小豆子已经长大了,我不吃。”言罢眼睛闪闪,朝着后院跑去了。
石玉愣了愣,将糖收进柜中,呆呆道:“是啊,该长大了。”
门外正是黑云翻涌,不到一会儿便下起了小雨,石玉放眼望去,淮南古街之上人们行色匆匆,烟雨朦胧之际,他又仿佛看见了薛南奇怅然若失举步离开时候的样子,石玉揉了揉眼睛,低声咒骂了一句,“这雨下得真不是时候。”
薛南奇负剑而走,桥头上遇雨,行人皆显狼狈,他反倒轻松,足尖微点,顿时已行出了数尺,朝着北边一路疾驰。
待到午后,薛南奇才寻了一处茶肆稍作休息,他皱着眉看了一眼立于桌边深凿入地却不蔽风雨的残漏雨具,面上更是生出了几丝嘲讽之意。
茶肆伙计热情招呼道:“这位客官,喝点什么?”
薛南奇淡淡道:“你们这除了粗茶淡饭,还能有什么?”
茶肆伙计面上一窘,“客官实在抱歉,咱们做的是小本生意,实在跟那些大酒家比不得。”
薛南奇话下随意道:“随便来点罢。”
茶肆伙计松了口气,应声之后便要走,只听隔壁桌传来一声轻笑,伴随着咳嗽声,显得尤为突兀。
不待薛南奇不满,那人已抢先开口道:“小兄弟,你倒是说说,这茶肆怎地就跟那些大酒家比不得了?”
茶肆伙计一脸苦色道:“这位客官您可别开玩笑了,咱这破破烂烂的,又处在荒郊野地,只为供大伙儿们歇个脚,哪里想过跟别家去比?”
“与人为善,与世无争,我见甚好。不知薛南兄怎么看?”那人微微起身,朝着薛南奇颌了颌首。
薛南奇笑着应声,“原来是赵大人。赵大人游历江湖,怎地不去我薛南酒家坐坐?”
“我早已不是什么赵大人了,如今的我......”赵钰轻声笑道:“只是一名江湖浪子。”
薛南奇摇着头走近,赵钰身边之人自主给他让了位置,薛南奇径自坐下,倒了杯茶,“江湖浪子有什么好?依我看,文者,士也。赵兄还是做赵大人合适。”
茶肆伙计听闻来人是薛南酒家的老板心中已是大惊,又见这清瘦书生许还是个当官的,当即更是不知所措,只得连忙退下。
赵钰道:“淮南城的美酒与此地的粗茶皆能渡以闲日,世人都好美酒,我却觉得这粗茶甘甜淳朴,投我所好。”
薛南奇嗔怪道:“哦?那赵兄的意思是我薛南家的美酒不好了?”
赵钰微微笑道:“薛南兄哪里话,只是我近日身体欠佳,不宜饮酒罢了。”
薛南奇道:“我本以为赵兄与那玘书楼公子是不一样的,没想到......”他顿了顿,又继续道:“想来赵兄此回路经此地,是要去扬州罢?”
赵钰不答反问,“我观薛南兄行色匆匆,可是要回莫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