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洛阳城门依旧封闭,进出不得,城门外饥民无数。李膺与城门校尉许冰并立城头,也为城外惨状不忍,只见城外饥民衣不蔽体,负老携幼,跪在城下,一片啼饥号寒,哀鸿遍野。
李膺对城外大声喊道:“乡亲们,朝廷早已令各处郡县开仓救济,汝等可速还乡,沿途均有粥棚赈济,何必拥堵洛阳城外,速速回乡去吧!”
“放屁,你这狗官,前几日便有此一说,老子随几位兄长,带着老母回乡,一路哪有粥棚,便是树皮也难以寻得,害的我半路折回,老母也已饿死,还敢欺骗我等,你去死”,只见人群中一壮实青年,约莫十八九岁,恨得咬牙切齿,捡起一块石子,掷向李膺。
李膺闻言,心中惊疑不定,一时不慎,石子正中李膺额头,顿时额头见血,许冰赶忙扶住李膺,见城外饥民纷纷以石子掷之,当即下令放箭,城头箭如雨下,饥民纷纷四窜而逃。
“哎呀,狗官”,那扔石子的青年不巧手臂中箭,对着城头大骂不止,幸得身后一十五六岁的破衣少年将其拖走。
青年还欲去城头再骂,破衣少年一把将青年拉住,劝道:“牛角哥,你骂有何用,又飞不上城墙去,别枉送性命,李大娘临死前,还让你好好活下去,你忘了不成?”
“唉!这群狗官,老子他日定要将其碎尸万段,做成肉饼喂狗”,青年愤恨骂道,在破衣少年拉扯下,才肯离去,与其他饥民,聚集在城外三里处露宿野外。
这青年姓张名缇,小名牛角,听闻朝廷下令各郡县开仓赈济,便和几位兄长背着老母回乡,却不料一路上并无粥棚,饥民饿死无数,只得折回洛阳,乞求活命,其老母李氏和几位兄长也与途中饿死,只剩张牛角一人苟活,身旁破衣少年乃是其族弟张青。
李膺额头为石子所中,索性额头只是擦破皮,包扎过后,许冰派人将李膺送回府,刚下城楼,却见城门内是人头攒动,呼喝声一片,拥挤不堪。
许冰见状,立即加派兵士守卫城门,并让人护住李膺,上前呵斥:“尔等聚集城门闹事,意欲何为?再不退去,休怪某家无情”,话音刚落,城门士卒纷纷执起兵器威吓驱赶。
这时人群中一妇人,怀中抱着一四五岁幼童,颤颤惊惊问道:“大,大人,何时可出城?”
许冰沉默不语,其身后的李膺说道:“城外饥民无数,朝廷下令,封闭城门,实则担忧城外饥民一旦入城,四处为祸,则洛阳必然大乱,如今饥民尚未散去,再等四五日便开城门,还请静待数日。”
妇人听罢,满脸不安,紧紧抱住怀中的幼童,仔细瞧去,那孩童肤色黝黑,双眼大小不一,鼻红齿黄,前额外凸,正是左原及其母赵氏。
原来左悺、左称死后,资财为朝廷抄没,孤儿寡母在洛阳无依无靠,赵氏便带着左原准备回乡,不料城门封闭,出城不得,赵氏身上资财不多,心忧不已。
“母亲,不必忧心,再过四五日便可出城”,左原此话一出,众人纷纷望去,见这幼童生得如此丑陋,一片轻蔑讥笑之色。
赵氏见此,只得带着左原回城寻栖身之所,路上问道:“原儿,你怎知四五日才可出城?”
“母亲,孩儿自己可以走,放下我吧”,左原从赵氏怀中挣扎下来,由赵氏牵着手,继续说道:“再过四五日,城外饥民怕是多被饿死,便可出城了。”
赵氏闻言大惊,却不料身后一人唤道:“夫人留步。”
赵氏回头望去,见一青衣少年在唤自己,便问道:“不知有何事?”
青衣少年上前恭声说道:“我奉左丰左黄门之命,请夫人与公子前去府中”,赵氏知晓左丰乃是左悺义子,心中疑惑,犹豫不决。
青衣少年见此,又接着说道:“夫人不必忧心,左黄门并无恶意,见夫人孤儿寡母流落至此,心中不忍,故而请夫人去府中一叙。”
赵氏心中料想左丰应无恶意,便带着左原,随青衣少年往左丰府中去了。
自南华道人走后,郭氏怀李立已有一年,三颗紫金丹也已服食,面色越发红润照人,晶莹剔透,府中之人无不称奇,也不敢过多言及此事。
李膺回府之后,李远见李膺额头带伤,赶忙问道:“父亲,何人伤您?”
“唉!皮外伤,不妨事”,李膺疲惫无力回道,想起今日城头饥民所说之事,心中不由满是疑惑。
李远见李膺沉思不语,心中正纳闷,李膺突然说道:“季然,你先下去歇息吧”,李远只得往郭氏房中去了。
五日后,洛阳城外饥民大多散去,只有少许依旧苦苦窝在城下,乞求能在城中得到一口饭食,继续活下去。
桓帝下令开洛阳城门,李膺闻之大喜,骑马往城门口赶去,担心城中居民一时间出城拥抢,再生事端。
刚到城门口,李膺却见出城之人寥寥无几,正在疑惑间,便听到城外传来一阵阵撕裂咬碎之声,骑马前往城外一看,只见满目疮痍,饿殍遍野,野犬四处寻食,仔细瞧去,便见野犬双眼血红,着实吓人。
李膺又从城外返回的百姓口中得知,一到夜幕降临之时,朝城外放眼望去,漆黑一片,夜色中无数野犬四处寻食,双眼通红如血,如同鬼火,四处蹿动,不时传来骨肉撕裂之声,偶尔夹杂着野犬嚎叫,洛阳城中居民夜间都心惧不已。
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见城下尚有部分饥民,却也不入城,打马上前问之,皆闭目不语,李膺见饥民甚是无礼,心中不免动怒,便要回城去。
正调转马头,却见一中年男子挥了挥手,李膺上前问道:“如尔等所盼,今城门已开,为何不进城?”
男子有气无力,低声说道:“早已饿的头晕眼花,四肢无力,难以起身,何况进城?”
李膺见此,顿时明了,急道:“莫急!老夫这便进宫面圣,请旨拨粮,施粥赈济。”
李膺当即上马,直奔皇宫而去,男子望着李膺远去,眼中闪出一丝希冀后,又无力闭起,再无声息。
却说李膺赶往宫中面见桓帝,苦谏桓帝赈济饥民,被桓帝赶出,李膺只得回府召集府中家小,用牛车载着府中余粮,前往城外救济饥民。
郭氏随同前往,起初李膺不准,李远亦劝阻,郭氏提起昔日南华道人的叮嘱,希望多行善举,为未出世的孩儿积德求福,李膺才允许。
不一会,城门外飘起一阵阵粥香,郭氏见城外饥民惨状,不由落泪,李膺亲自领着众人搭棚施粥,又命韩挺、李胜带人维持秩序,李远护在郭氏身旁。
见有人搭棚施粥,尤其是四溢的粥香,看似奄奄一息的饥民,突然发疯似的潮水般涌往粥棚,一时间哭爹喊娘,你推我拽,混乱不堪,不断有人践踏至死。
李膺等人瞬间即被人群淹没,李远见此,赶紧登上牛车,竭力大喊:“诸位乡亲,莫要慌乱,莫慌乱¨¨”,众人依旧慌乱不堪,你争我夺,老幼践踏而死者尤多,李远见此,满头大汉,心中大急。
恰在此时,牛车前一壮汉正在老幼手中强抢粥食,李膺当即上前制止,壮汉一挥手将李膺推到与地,李远等人瞧见,慌忙赶来。
“砰”,只见抢食壮汉被韩挺单手提起,扔往远处,倒地不起,早已断气,四周皆惊。韩挺指着地上断气汉子大吼道:“谁敢再造次,此人便是下场”,吼声震耳欲聋,众人心中不由大骇。
“呜呜,祖父”
“外祖父,呜呜”
李胜赶来扶起李膺,牛车前的老汉早已气绝身亡,身旁两名六七岁幼童嚎哭不止。
郭氏不忍,端起两碗粥食,走到幼童身旁,将两碗粥食递到二人手中,李远紧随身旁护着郭氏,两名幼童接过粥食狼吞虎咽。
“慢点,别噎着”,郭氏一旁柔声提醒道,环顾四周饥民,叹息不已。
不一会,二人便将碗中粥食一扫而空,将碗递给郭氏,被丫鬟香儿接过,郭氏见这两名幼童一直紧盯着碗,满脸希冀之色,又吩咐香儿取来两碗粥食给这两名幼童。
此时,人群不再如先前那般混乱,李膺进退有序,指挥若定,粥棚饥民逐渐变得井然有序,当然也有人作祟,都为韩挺、李胜二人所惩戒。
“恩人,请留步”,郭氏正欲去他处看看,不料正在喝粥的两名幼童,几乎同时开口喊道。
“香儿,再去端两碗粥食给他们”,郭氏以为二人尚未吃饱,心中不忍道。
两名幼童又喊停香儿,来到郭氏身前,当即跪下叩头,说道:“多谢恩人相救,不知恩人可告知姓名?”
郭氏诧异,继而笑道:“我姓郭,今日施粥者乃是司隶校尉李膺大人,施粥救人非是图报,不必挂心,早日还乡寻得亲人,一家团聚去吧!”
“小子叫徐和”,其中一名幼童报出自己姓名,又指着身旁幼童说道:“他叫司马俱,是我姑姑之子,家中仅剩我二人,祖父本欲带我二人,去青州投靠表叔,今日是得夫人相救,夫人便是我们的恩人,做人应知恩图报,日后定会报答。”
郭氏无奈,只得点头称是,一旁的李远倒是对二人一番言行,颇为喜欢,笑道:“不错,知恩图报才是大丈夫,汝二人小小年纪,某甚是喜欢。”
郭氏见此,对李远摇头苦笑,对香儿吩咐几句,便拉着李远走开了。
郭氏走后,香儿将徐和二人唤至一旁,取出百余钱,塞到二人怀中,小声嘱咐道:“夫人让我给你们的,好让你们去青州寻亲,还有夫人让我告诉你们财不可露白,一路小心。”
香儿走后,徐和、司马俱一人怀揣五十钱,离开粥棚,往青州赶去了。
直至傍晚,众人才结束施粥,收拾妥当,正欲回府之时,忽而天地昏暗一片,狂风嘶鸣,四周漆黑一片,李远紧紧将郭氏拥在怀中,众人惊惧不已。
不一会,忽而空明,上空一团金光耀眼,众人刚抬头望去,金光已化成一条金龙,盘旋与粥棚之上;又见空中紫云升起,不断蔓延,洛阳城上空片刻间为紫云笼罩,饥民以为天神降临,纷纷叩首跪拜。
人群中惊呼之声不绝于耳,忽闻一声震响,只见金龙化为一道金光,直奔郭氏,李远挡在身前欲护之,却为一阵狂风卷开。
郭氏方欲大呼,金龙已缠绕其身数匝,郭氏惊魂失措,晕倒在地,饥民中一十四五岁女孩跑到郭氏身旁,蹲下把着郭氏右手。
李远赶紧跑过去扶起郭氏,李膺等人随后赶来,焦虑万分,见小女孩正聚精会神把脉,也只得暂且由她。
“恩公,夫人无大碍,只是受到惊吓而已,调息数日即可恢复”,小女孩见李远满面愁绪,安慰说道。
不一会郭氏缓缓醒来,众人心安,郭氏听众人诉说方才之事,不免对小女孩一番感激,又见她学过医术,不由好奇问其由来。
“夫人,我姓杜,叫烟儿,家中本有十五亩贫田,却被乡里富户强占,兄长从军多年未有音讯,父母也被富户逼死,又遇饥荒,只身逃难至此;父亲本是医匠,我自幼便从父亲处学得些医术,所以方才敢为夫人把脉”,烟儿见郭氏问及家世由来,便一一道明。
郭氏见烟儿颇为懂礼,又会些医术,自己如今身怀六甲,有烟儿在身边,一旦再有像今日之事,也免得手忙脚错,便笑着说道:“烟儿,如今你已无处可去,倒不如来我府上,也好有个安身之处。”
“奴婢谢谢夫人大恩,谢谢夫人”,烟儿闻言,满眼惊喜,向郭氏一连叩谢后,便随郭氏一同回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