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熹八年(165年)冬十月,桂阳太守度尚被征召还朝,曹节举荐任胤出任桂阳太守,任胤自上任后,贪墨不法,民怨沸腾。
荆州士兵朱盖等因守边已久,朝廷久未赏赐,心怀怨恨,又逢军中长官贪墨军饷、克扣军粮,一怒而起,烧营反叛,侵扰苍梧郡,苍梧郡太守张叙率军平叛,却为朱盖俘虏。
一时间荆南四郡盗贼叛兵四起,响应朱盖,有桂阳郡贼帅胡兰、猾贼李研等劫掠郡县,长沙艾县反贼焚掠益阳,零陵、武陵诸蛮,也趁机四出劫掠。荆南郡县盗贼啸聚,共推朱盖为王,合攻桂阳,焚烧郡县,桂阳太守任胤胆小如鼠,弃城而逃,叛军四处焚掠,达数万之众,声势浩大。
朱盖随后自郴县率军向西侵扰,经临武、南平、营道直逼泉陵城,城中百姓一片惶恐。太守陈球镇定自若,据城而守,郡守府属吏纷纷劝陈球暂撤自保。
掾吏劝道:“今贼军势盛,连破数城,郡县官军无不望风而逃,而泉陵城地势低洼,十分潮湿,城墙多以林木编筑而成,百姓惶恐,实难据守;大人家小俱在城中,纵然大人不惧死,怎忍心连累家小,倒不如先行举家出城避难,保全家小,再图良策。”
陈球勃然大怒,斥道:“我身为太守,受任一方,一郡父母,自当保境安民,岂可为家小而弃城不顾,因私废公,再有敢言弃城退避者,立斩勿贷!”城中军民见陈球将妻儿老小留与城中,决意据守,纷纷惟陈球之命是从,拆房毁屋以固城防。
陈球乃削木为弓,断矛为矢,引机扳发,射死贼军甚多。朱盖攻城不下,又堵河决水,引水灌城。陈球登城观察地势,移屯高处,反而决水去淹贼军,贼众惊骇莫名。陈球坚守城池,与贼军相拒十余日,贼军依旧无法攻破,全城百姓得以无恙。
荆州叛军猖獗,也引得桓帝当殿大怒,看着殿下叩头请罪的群臣,一阵头晕,说道:“如今请罪又有何用,荆州贼寇肆掠,零陵危急,你等有何良策?”
自杨秉逝世后,应奉接替太尉之职,便上前奏道:“陛下,臣以为荆州叛贼久攻零陵不下,其势已衰,朝廷应火速派大军前往征剿,救援零陵,以安州郡百姓之心,谨防再有宵小趁机响应从叛;另桂阳太守任胤不战而逃,弃城不顾,有负圣恩,当严惩不贷。”
“嘶”,侍立桓帝一旁的张让吸了一口冷气,这任胤乃是曹节举荐,对宫中诸常侍孝敬有加,怎奈任胤如此不堪,此番怕是难逃罪责。
“哼”,桓帝提起任胤盛怒不已,冷声道:“任胤贪生惧死,有辱国威,朕绝不轻饶,传令将其收押洛阳,交由廷尉审理治罪。”
“陛下英明”,陈蕃、李膺等纷纷赞道。
桓帝又问道:“不知太尉以为何人可领军平叛,安定荆州?”
应奉想了想,奏道:“臣举荐四人,御史中丞度尚、司隶校尉李膺、廷尉冯绲、长沙太守抗徐;度尚颇有胆略,有文武之才,昔日平定桂阳叛军卜阳、潘鸿,若非前些时日受召入京,离任桂阳,朱盖等人焉敢作乱;李膺聪明亮达,文武兼姿,曾著威幽并,遗爱度辽,镇守边疆,羌、胡多有敬服者;廷尉冯绲体清守约,素有威猛,曾荡平荆南四郡,叛军望而生畏,受降十万,可堪大任;抗徐乃丹阳人士,骁勇武猛,擅长兵略,长沙叛贼多为其平定,亦是大将之材;此四人皆是当朝名将,请陛下择才而用。”
桓帝说道:“李膺身受司隶校尉一职,不可擅离;冯绲初掌廷尉司,何况早已年迈,还是留任洛阳为妥;度尚久任荆州,深知荆州民情,屡次平叛得力,可为主将,加封中郎将;抗徐任职长沙,可就近率军合力平叛,加封讨虏将军。”
度尚这时出列上奏道:“陛下,臣再举荐一人,李膺之子李远骁勇果敢,可为先锋之将。”
“准奏,封李远为骁果校尉,协助平叛”,桓帝又问道度尚:“度爱卿,此次出征何处兵马可用?”
度尚奏道:“陛下,可征发幽州、冀州、黎阳营和乌桓步、骑军南下平叛,另可令长沙太守抗徐征发诸郡军队,与朝廷大军合力剿贼。”
桓帝疑虑道:“黎阳营兵自光武设立至今,驻魏郡黎阳,紧傍黄河,所辖虽仅有幽、并骑兵千人,却勇猛强悍,屡次抗击北胡,功勋卓著,乃是京师北方屏障,如今已入冬季,调黎阳营怕是不妥?”
度尚知晓桓帝忧心北胡侵掠,京师受扰,奏道:“黎阳营乃精兵悍将,正是先锋之军,陛下尽可宽心,臣此次平叛一月足矣!平叛后即刻调回黎阳营。”
桓帝大喜道:“爱卿所言非虚?”
度尚慨然奏道:“若臣不能一月平叛,陛下可治臣平叛不力之罪,臣绝无怨言。”
“罢了”,桓帝说道:“爱卿之请,朕悉数准奏,望早日发兵平叛,剿灭贼寇,以慰朕心。”
散朝之后,度尚匆匆出宫门,正欲回府收拾行装,却为应奉叫住,度尚回首不解:“哦,世叔(应奉字),唤我何事?”
应奉问道:“博平(度尚字),可算追上你了,我在后唤了有十余声,何事令你如此匆忙?”
度尚说道:“我欲早早赶回府中,收拾停当,征调兵马前往荆州。”
“博平,还切稍待冯公(冯绲),冯公有一言相告,关乎此次平叛之事”,应奉拉着度尚,小声说道。
“哎呀!累煞老夫是也,二位久等了”,只见冯绲胡须花白,气喘吁吁,匆匆而来。
应奉与度尚赶紧上前见礼,冯绲喘口气,开门见山道:“博平,你即将出征,是老夫让世叔喊停你,实有一言相告。”
“哦,在下恭听冯公教诲”,度尚虽心中焦急回府收拾,还是谦恭施礼道。
冯绲笑着问道:“博平此去真能一月平叛而归?”
应奉见度尚面色尴尬,昔日曾在冯绲麾下任职,知晓冯绲一向刚烈耿直,赶忙上前圆场:“冯公,博平还在等候冯公金玉良言,有冯公相助,叛乱定可一举而平。”
“老夫直说了”,冯绲不耐烦道:“荆南四郡多有大姓豪强、宗贼匪寇,又有蛮越夷族为祸,屡生乱事,还需一文武兼备之人镇守,老夫欲和世叔举荐你任荆州刺史。”
度尚听到此处,心中大喜,说道:“多谢冯公、世叔兄。”
“听老夫说完”,冯绲摆手打断,接着说道:“若是博平此次平叛得力,我等才能举荐,不过此次平叛,博平须谨记一事。”
“何事”,度尚不解问道。
冯绲叹了口气,说道:“此时万万不可与宦官生怨,当今天下饥荒,国库空虚,陛下时常削减公卿俸禄,借调王侯租赋,以供应朝廷开支;而将帅出征在外,若是不肯行贿宦官,常为宦官诬陷折耗军资,以功抵罪,而陛下亦可省去赏赐之物;老夫一向不行贿赂,昔日平定荆南之时,幸得杨秉劝导,上疏请宫中常侍督察军资,多少朝臣弹劾老夫用财以避嫌,有失大臣之节。”
度尚大吃一惊,诧异道:“竟还有此等事,我久居朝野之外,近日方入朝中,未想到朝廷已至这般窘境。”
“唉”,应奉说道:“冯公当年此举亦是迫不得已,一是为消除陛下猜疑,二是为免宦官中伤,以防平叛中途,宦官出言诬陷,惹得陛下猜忌,那就真成了无用之功,空费军资,岂不可惜。”
冯绲叮嘱道:“博平此次出征,老夫有三言相告,一者,切勿与宦官生怨,先虚以为蛇,待平叛之后,再与之计较不迟;二者,黎阳营现由黎阳都尉马睦统辖,此人昔日曾为谒者,代天子督荆南平叛之事,而李远资历尚浅,表奏其为先锋,领黎阳营开路,怕是马睦不服,将士不和乃用兵之忌;三者,博平虽胸怀丈夫之志,切莫过于急躁贪功,以大局为重。”
谒者乃官名,一是天子使者;二是宦官职名,如东汉有中宫谒者令、中宫谒者等;三是监军之类,光武帝在黎阳立营,以谒者监屯兵。
度尚待冯绲说完,立即回道:“冯公尽可宽心,此三言在下谨记,不过举荐李远为先锋,实是此人确有先锋之勇,至于马睦,不值一提,我自会料理妥当,若是冯公无他事,在下先行回去准备,告辞。”
看着度尚远去,应奉对冯绲叹息道:“度博平心浮气躁,耐性不够,这三言若是出自我口,博平定然一笑了之,冯公威望卓著,想必博平会有所获,此番倒是劳烦冯公了。”
冯绲笑道:“呵呵,你不过是借老夫之口告诫度尚,尽忠国事而已,不必介怀”,冯绲又担忧道:“老夫虽年迈,今日观度尚言谈举止,心中倒是担忧起平叛之事。”
“冯公明鉴,在下也是有此担忧”,应奉紧锁双眉,苦笑道。
“夫人,夫人”,李远得知度尚举荐从征,欢呼不已,兴冲冲跑到后院告知郭氏。
郭氏闻听房外李远呼声,放下手中正缝制着的幼儿衣物,却见李远满脸欣喜冲进房来,郭氏不解问道:“夫君何事如此欢呼?”
李远拿起凳子,坐在郭氏身旁,握着郭氏双手,喜道:“度中郎举荐我为先锋大将,即日随军剿灭荆南叛贼。”
郭氏心知李远终日闷在府中,心中郁结,今番可随军作战,正遂李远沙场征伐的夙愿,自然兴奋不已。郭氏又想起刀兵无情,战场凶险,担忧道:“夫君此番出征在外,还需多加谨慎,万不可逞强,还请多念及家中老小。”
李远转眼看到郭氏旁边幼儿衣物,见郭氏时常缝制幼儿衣物,好奇问道:“夫人为何总是缝制幼儿衣物?”
“额”,李远从未问过此事,今天突然一问,郭氏一时语塞,继而含泪说道:“阿苦不幸遇祸,日夜思念,闲暇缝制些衣物,以慰心中哀思。”
“唉”,李远想起幼子之事,心中转喜为伤,劝慰道:“阿苦既已遭蒙不幸,夫人还需保重身体,日后我多陪伴夫人,早日再得子嗣。”
“妾身知晓,夫君此番出征在外,只盼夫君早些归来”,郭氏眼见李远出征在即,又忧心提醒道。
李远笑道:“不必忧心,自随父从军以来,早已习以为常,自会小心,倒是我不在身边,夫人需好生照料自己。”
“嗯”,郭氏又将李远从凳上拉起,说道:“这些时日府中大小事务,多亏妹妹料理得当,才井然有序,夫君还需去和宋妹妹道别才是”,经郭氏一说,李远便前去宋氏房中道别去了。
“嘶”,郭氏送走李远,又关上房门缝制起衣物来,忽而感到阵阵冷风袭来,回首一望,原来是窗户未关,便起身缓缓走到窗前,只觉寒意更甚,喃喃自语道:“寒冬将至,只怕到时北疆风雪交加,寒风刺骨,不知阿苦如何?”
郭氏伸手欲关上窗户,却又放下半空中的手,从胸口取出一块半月碧玉,愣愣倚靠窗口旁,低头看了半晌,又担忧道:“唉!鲜卑怕是又要入寇,苦儿,苦儿,等着母亲来接你。”郭氏任凭寒风吹袭,抬头往北望去,不觉间眼角两行雨泪,早已潸然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