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远自见过李进之后,无心游访,索性带着李胜赶回洛阳,至汝南平舆县时,巧遇因罪贬为上虞县令的度尚,得知来龙去脉,李远劝道:“大人文武全才,朝廷定不会埋没贤才,迟早再度重用。”
度尚悔道:“老夫一时糊涂,该有此报,承蒙陛下恩德,赦免无罪,倒是季然性情直率,日后遇事需多加思量,不可冲动妄为。”
“多谢教诲,此去山高路远,还请大人保重”,李远与度尚告别之后,一路飞驰赶回洛阳,刚至府门外,就见一六七岁孩童正趴在府门石阶上摆弄着什么。
李远走进一瞧,孩童手中是一块镶着四个木轮的厚木板,倒像是马车,不过缺了一匹木马。孩童回头一看是李远在后,慌慌张张起身,结结巴巴道:“拜,拜,拜见四,四,公子。”
“马钧,起来吧,天色将晚,早些回去歇息”,李远知晓马钧是王厨娘的幼子,生来口齿不清,好声说道。
“谢,谢”
李远见马均憋的满脸通红,额头出汗,伸手止住马钧,径直往后院而去。马钧这才松口气,又继续趴在石阶上把玩起手中木车。
十一月的冬天,洛阳虽非寒澈透骨,然而时常呼啸的冬风,也不觉让人寒意阵阵。西边上空早已是残阳如血,府院中满地百叶枯草,李远穿过洞门来到郭氏房前。刚到房外,却闻房中琴声响起,李远心中纳闷道:元姬素来喜好胡舞羌笛,自嫁入李府后,再未抚琴吟唱,今日为何在房中独自抚琴?
李远伫立房门外,自顾自的听着琴声,小院中顷刻间回旋着阵阵婉转萧瑟的丝竹之音,三弦两调过后,又想起如风如月般的燕语莺声:‘北风萧萧吹云梦,月寒琴悲谁人诉?孤雁落霞当悲歌,飞针走线系怜爱。流不尽的断肠泪,道不完的两地恨;相去日远白云天,苦思遥望盼归巢。’
许久过后,曲尽声歇,李远听罢,不觉间紧了紧身上长袍,似乎院中比往日凉意更甚。走进房中,就见郭氏独坐窗前垂泣,窗户洞开,冷风不时呼啸而入。李远褪下长袍,走过去披在郭氏身上,关上窗户,抚着郭氏后背关切道:“夫人,如今已是冬日,寒风刺人,屡次让你关窗防风,总是不听,怎得还落泪?”,又轻轻拂去郭氏眼角泪痕。
“夫君不必挂心,妾身今日于房中收拾,见桌旁古琴有些尘灰,擦拭一番,一时不耐便抚琴吟唱,想起阿苦,有些伤怀而已”,郭氏顺手将琴旁一封书信收于袖中,笑着说道。
郭氏这时又问道:“夫君回来可曾去宋妹妹房中,宋妹妹身怀六甲,近日呕吐得厉害,夫君还是去看看妹妹。”
“呵呵,这倒是忘了,我这便去”,李远嘿嘿笑着,在郭氏的劝说下,往宋氏房中去了。
郭氏起身将古琴又装于木盒中,伸手打开窗户,寒风扑面而来。郭氏无力倚在窗前,拿出袖中的书信时笑时哭,喃喃自语道:“阿苦,你又长大了,从不哭闹,真懂事;北疆严寒,母亲也只有吹着这冷风,心中才会好受些,思念才能减轻些。”
“咦!怎么阿苦的眼睛是上下二瞳”,郭氏目不转睛看着书信,越往下看,心中越发不解,自言自语,放佛周围万事万物如同虚无一般。
延熹八年(165年),冬十一月,时渤海王刘悝骄横不法,荒废政务,酗酒作乐,出入无常,大肆招揽游侠浪子及朝中不得志之人。州府因刘悝乃桓帝亲弟,手足情深,也不敢弹劾纠察,以致刘悝越发肆无忌惮,派人打造兵甲,招募武士,滋生谋反夺位之心。
其中渤海王府中宾客有著名方士襄楷,襄楷善天文阴阳之术,为人正直,见刘悝行为诡异,有谋反意图,暗中向北军中候陈留人史弼举报。
北军中候,秩六百石,掌监北军五营,即屯骑、越骑、步兵、长水、射声五校尉所统宿卫兵。汉代常用品秩低的官监察高官,五校尉秩均为比二千石,远高与北军中侯。
北军中候史弼向桓帝密奏渤海王刘悝意图谋反,而桓帝一向对刘氏皇亲恩厚,刘悝又与桓帝乃一母同胞,便不予理会。
史弼又寻来太尉应奉相助,一同入宫面圣,史弼以为桓帝念及同胞之情,便奏道:“渤海王刘悝身为宗室皇亲,陛下待之一向恩厚有加,刘悝倚仗皇室威严,招募凶悍亡命之徒,朝廷废黜之吏,行为不轨,暗造兵甲,早有谋反之意;陛下仁德宽厚,念及骨肉同胞之情,不忍治其罪,听之任之,以致州府越发忌惮畏惧刘悝,长此以往,刘悝野心必将滋长蔓延,贻害无穷,还请陛下早做明断。”
桓帝道:“朕也知皇弟刘悝行为不端,怎奈朕与他一母同胞,自幼为伴,昔日梁冀专权乱政,朕时常抑郁难安,多亏皇弟一旁劝慰,若是治其谋反之罪,朕心中着实不忍,何况残害骨肉兄弟,非是仁君所为。”
一旁应奉奏道:“陛下不必为此事烦恼,臣与史大人已有两全之策,不知是否可行?”
“哦,快快奏来”,桓帝道。
史弼奏道:“请陛下将臣奏章公布于百官,依律问罪,陛下以手足情深为由不忍治罪,臣再力谏陛下秉公处断,陛下便可从轻处置;如此一来,渤海王刘悝得以保全,陛下亦不会受人诟病,否则大狱难免,渤海王亦难以幸免。”
桓帝喜道:“史爱卿之言,甚合朕意,此事一了,朕定要封赏于你。”
渤海王刘悝意图谋反,满朝文武哗然,史弼等官吏力谏废黜,桓帝痛心不已,不忍杀之,下诏将刘悝贬为瘿陶王,只食邑瘿陶一县。
刘悝失去渤海国封邑,后悔莫及,入宫向桓帝泣诉冤屈,希望能再恢复自己的勃海国,桓帝让所有侍从退去,仅剩兄弟二人。
“皇兄,臣弟与皇兄一母同胞,皇兄对臣弟恩厚万分,怎会有不轨之心,实乃朝中大臣嫉妒臣弟圣宠在身,冤枉臣弟”,刘悝伏地不起,痛哭流涕。
桓帝扭头不理,斥责道:“皇弟,你身为渤海一国之主,却肆意残害百姓,横行州郡,蓄士养兵,招揽凶徒,你究竟意欲何为?朕念及手足之情,不顾朝臣劝谏,免你罪责,你还不知悔改,朕对你失望至极。”
刘悝哭得更甚,声音嘶哑,哽咽道:“皇兄起初封臣弟为渤海王,皇兄可知冀州地方世家大族、豪门士绅与官员相互勾结,臣弟初入渤海之时,犹如笼中之鸟,臣弟呕心沥血才掌控渤海国;另臣弟招揽豪杰忠义之士,蓄养兵甲,所为者无非保命之举,世家豪强财大势雄,多暗藏私兵部曲,臣弟心忧不已,若不多备兵甲,日后生乱,何以自保。”
“什么”,桓帝闻言一惊,怒道:“你是朕的皇弟,宗亲贵胄,谁敢害你。”
刘悝摇头,泣道:“皇兄久居宫中,有所不知,如今地方豪强、官吏沆瀣一气,朝中要职多为世家大族所占,皇室权威日渐衰微,臣弟日夜不安,于渤海言行虽有不当之处,但臣弟一心为重树皇家威严,以震慑地方;然而朝中大臣多与地方勾结,诬陷臣弟,假借忠义之名,实则是为绝我皇室宗亲兄弟,孤立皇兄,趁机弄权,其心可诛,皇兄万不可听信朝臣之言。”
桓帝见刘悝恸哭不已,心中伤怀,眼角不由泛起泪花,扶起刘悝,说道:“朕自登基以来,蛮夷犯境,地方作乱,朝中争权,后宫不宁,从未有过一丝安宁;朕如今也不敢轻信于人,朕与你一母同胞,自会亲信于你,朕岂会听信这些士儒大臣之言,不过如今朝臣对你多有不满,你还是暂避一时,待日后朕寻得良机,再让你重回渤海。”
“皇兄”
“下去吧”
刘悝只得闷头出殿,正遇中常侍王甫,眼前一亮,大步走过去。王甫见刘悝朝自己而来,赶忙上前行礼道:“奴才拜见大王。”
刘悝笑道:“王常侍不必如此大礼,孤如今不过是贬谪之人,担不得此礼。”
王甫凑前小声道:“奴才也为大王不平,怎奈朝中士族公卿只手遮天,陛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大王毕竟与陛下手足情深,奴才深知陛下最念骨肉亲情,大王不过一时困窘,日后定会有复国之日,不必伤怀。”
“哦,莫非王常侍可助我复国?”刘悝听王甫说完,心知这自己即将远离洛阳,朝中大臣多与自己不和,这王甫乃是桓帝亲近之人,倒是可以一用。
王甫笑道:“奴才何德何能,不过一卑贱奴仆,也只能心里为大王不平,至于政事可不敢参与。”
刘悝心中不屑,伸出手掌,五指晃动,强颜笑道:“若是常侍大人可助我复国,孤必重谢,五千万钱如何?”
“此言当真?”王甫急问道。
刘悝点头道:“当真,绝无虚言,常侍大人不必有疑。”
“一言为定”,王甫与刘悝击掌盟誓,又提醒刘悝道:“此事如今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万不可急于一时,还需循序渐进,奴才待陛下龙颜欢悦之时,再慢慢劝谏,大王尽可宽心,若不能助你复国,奴才分文不收。”
“孤王相信常侍大人,一切拜托了,久留宫中不便,告辞”,刘悝见王甫答应,心中舒缓不少,和王甫告别,出宫回封地去了。
十一月,刘悝被贬廮陶之后,渤海郡人盖登自称“太上皇帝”,修治玉印、珪、璧、铁劵等物,聚众起事,连败州郡官兵,其众近十万。
桓帝闻报大怒,贬太尉应奉为大鸿胪,擢升陈蕃为太尉,廷尉郭禧为尚书令,而陈蕃先后请求将太尉之位让予太常胡广、议郎王畅或司隶校尉李膺,桓帝不准。
时张奂镇守北疆,段颎威慑西羌,抗徐追剿朱盖,冯绲重病缠身,度尚贬谪上虞,桓帝一时间无人可派,便征集群臣之见。
曹节等趁机举荐雁门郡兵曹从事丁原、越骑校尉曹破石二人为将,曹破石虽是曹节亲弟,不过确有些骁勇;而丁原虽出身寒微,为人粗略,读书不多,但有武勇,尤善骑射,曾任南县吏,贼寇来犯时,身先士卒,冲出追寇,甚有勇名,曹节爱惜其才,多有提拔。
陈蕃、应奉当即举荐司隶校尉李膺及其子李远,又有议郎扶风人马日磾举荐皇甫规之侄皇甫嵩,桓帝一一征召平叛。不料皇甫嵩正值为母守孝之时,三年之期未过,婉言谢拒。
桓帝便加封李膺征北将军,加封李远为讨逆将军,以李膺为将,马日磾为长史,李远为先锋,率北军越骑、屯骑二营及三河骑士、州郡官兵共二万余人前往平叛;越骑校尉曹破石、屯骑校尉许冰等从征,均有加封;另加封丁原为奋威将军,征调乌桓、南匈奴骑兵共万人,前往与李膺合兵,进军平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