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子期得了宋琅的命令,正忙着查与梅晨之死有关联的其他人,暂时不在户部,而留守的苏玄真在得知李元凤等人当街摆摊的事后,没有耽搁,立马便赶了过去。
不是为了宋琅的颜面,而是为了朝廷的颜面。
前文曾说过,长安城的布局就如同纵横交错的棋盘一样规整,一百零八座坊市星罗棋布,坊门外就是可以通行马车的大路,两旁栽有榆槐,好比现代的高速,而李元凤等人便带着府上仆役,将府上一些贵重物事,尤其是父辈留下的东西摆到了坊外,堵住了整整一条路,所以引得许多百姓来围观。
按律来说,李元凤等人这算是违法摆摊,堵塞交通,应当归京兆府管,不过京兆尹薛光对于这种事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派了手下差役在那站着,帮着维持秩序,清出一条勉强可通人的路就行了,却并不直接驱赶李元凤等人。
做官嘛,什么时候睁眼,什么时候闭眼,什么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是有讲究的,他薛光能在这最烫屁股的位置上坐得稳如泰山,自是有几分功力的。
当苏玄真带着一名金吾卫赶到此地时,正瞧见李元凤坐在一张凳子上,翘着个二郎腿,两只手捧着一牙在井水里冰了一晚,刚切开的西瓜,正吃着呢,旁边还有数名婢女陪着,或撑着伞帮给他遮阳,或手持羽扇为他扇着风,可谓惬意。
李元凤今年三十有余,皮相生得倒是不错,毕竟是锦衣玉食养大,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公子,只是身子消瘦得很,而且眼窝深陷,略显无神,显然是常年沉溺酒色,怕是多少补品也补不回来了。
一旁洛国公府上的仆役们则在自家主子的命令下,拿着各种物件叫卖个不停,不过东西都是极贵重的玩意儿,譬如青瓷花瓶,玉如意等物,要么就是象征意义太重,譬如洛国公生前佩戴的铠甲,这寻常百姓哪儿买得起,又哪儿敢买,无非就是站在一旁指指点点看热闹罢了,不过这也正符合李元凤的目的。
苏玄真见状,也顾不得其他,赶紧走上前,规规矩矩地一拱手后,客客气气地打着招呼。
“下官见过李郡公。”
李元凤把眼一斜,一张口,露出满嘴红。
“你是何人?”
苏玄真答道:“在下中书省起居郎苏玄真,现奉天子令,辅佐陈王殿下追查户部欠款,听闻您在当街售卖府上物件,故而前来。”
李元凤闻言,随手将还剩下一小半的西瓜丢在地上,接着,转过身,在旁边撑着遮阳伞的婢女身上擦了擦手。
这夏日炎炎,小姑娘本来穿得就清凉,如此一来,更是春光乍泄,使得苏玄真微微侧目,不好直视。
李元凤却是看也不看他,擦好了手,一扭头,啐了一口,将嘴里的西瓜子全吐到了苏玄真的官服上,然后才懒洋洋地道:“哦,原来是宋琅养的狗啊,怎么,找我讨吃的来了?”
饶是被人如此挑衅,苏玄真依旧面不改色,不卑不亢地道:“李郡公,下官劳请您将东西搬回府上。”
李元凤一歪头。
“你管得着吗?”
苏玄真道:“李郡公,您这样做,只会给朝廷抹黑,让陛下蒙羞,还请您莫要自误才好。”
李元凤冷笑连连。
“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子!区区八品官,无非就是给那宋琅当狗罢了,你主子都不敢来,你倒来我面前叫了,还真是狗仗人势!”
旁边有那跟着李元凤一起来的听了这话,同样讥笑道:“小子,给朝廷抹黑的不正是你们吗?你要我们还钱,现在我们都典当家财去凑了,你倒不愿意了,怎么,难道要我们把命都给你才行?”
苏玄真只盯着领头者李元凤。
“就算是典当家财还款,却也不必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平白让人看笑话,何况这宝刀与铠甲乃洛国公的遗物,你身为人子,又怎可将它们典当,换取钱财呢?”
李元凤霍然站起身来。
“老子愿意,你管得着吗?”
苏玄真毫不退让,反诘道:“我是管不着,但洛国公不止是您的父亲,也是我嘉国的洛国公,无论如何,都不该因你而损了他老人家的威名才是!”
李元凤勃然大怒,抬手一巴掌便打在了苏玄真的脸上。
“你闭嘴!”
一巴掌打过,尤不解恨,李元凤直接扑上去就是一阵拳打脚踢,旁边人非但不阻拦,反倒也加入了进来,显然都是些不怕惹事的主儿。
倒也的确是被宋琅他们逼得烦了,宋琅若在,还不好说,但就像李元凤刚才说的,区区一个八品官也来狗叫,他们怎么忍得?
说动手就动手,那名跟着苏玄真赶来的金吾卫吓了一跳,本想冲进来救,却被下人们合力拦在了外面,一时间竟进不来救人。
他年纪不大,习惯了陈靖做主,自己也不知此刻该不该拔刀,能不能拔刀,便只能在一旁站着干着急。
再看苏玄真,他虽不是那手无缚鸡之力的迂腐书生,却不好直接动手反抗,毕竟双方的身份差距摆在那的,有道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在古代尤是如此。
李元凤等人那都是正儿八经的权贵出身,他区区一个八品官,打不得,况且他是来追债的,真闹大了,也是对己方不利,再加上对方人多势众,一时间,竟只能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忍受着对方一众人的拳打脚踢。
李元凤等人一边打,一边骂,甚至将腰带也解了下来,当鞭子在苏玄真身上抽打,这夏天热,衣服薄,没几下便已见红,但苏玄真硬是默默忍住了。
眼看着已经上头的李元凤等人是真有把苏玄真活活打死的心时,却忽听一声断喝从人群外响起。
“住手!”
环境太过嘈杂,外加热血上头,这时候谁说话他也听不进,就算听见了,也不会乖乖听话,一扬手,便又是一鞭,但下一刻,便被人一把扯住了后领,脚下一松,整个人腾云驾雾似地摔在了地上。
李元凤吃痛,才终于清醒过来,当下一手捂着屁股,那是一阵龇牙咧嘴。
“谁?是谁?谁敢摔我?”
不光是他,其余几个二世祖也都被放倒,顿时在地上就骂开了。
“哪个王八蛋!”
“谁?”
“是谁!”
然而,待得他们看清来人后,却又齐刷刷地闭上了嘴,不敢再说话了。
来者有三,领头这人面如冠玉,目如朗星,鬓若刀裁,眉如墨画,文质彬彬却不显柔弱,堂堂正正有君子之相,正是当朝三皇子,晋王宋玄彬!
左面一人健壮高大,英气逼人,明显有胡人之相,正是当朝八皇子,魏王宋和,另外一人手扶长刀,威武沉稳,乃宋玄彬府上典卫长,也是他出行的贴身侍卫。
先前将李元凤丢在地上的,正是人高马大的宋和,在八位皇子中,他的性子最是急公好义,当初在东宫时,都敢为关系寻常的宋琅拦住宋泰,此刻将李元凤丢在地上更不在话下。
眼看局势平定,宋和上前将苏玄真扶起,而宋玄彬也弯下腰,伸出手,将地上的李元凤扶起,同时问道:“李兄,没事吧?”
宋玄彬和李元凤虽是平辈,并且从年纪上来说,李元凤还长他几岁,可在气势上,李元凤却是矮了一截,此刻全然没了面对苏玄真时的嚣张,连说话也有些磕巴。
“没,没事。”
宋玄彬转过头,瞥了眼苏玄真已经破烂的官服,然后才把脸微微一沉,道:“郡公,为何当街殴打朝廷命官?”
李元凤低下头,默然无语。
本就是他理亏在先,如今又遇上了硬茬,能怎么说?
宋玄彬深深看了他一眼后,又对苏玄真道:“小兄弟,没事吧?”
满身尘土,衣裳也破破烂烂,可谓狼狈至极的苏玄真却顾不上伤,赶紧拱手道谢。
“多谢晋王殿下关心,下官无恙。”
宋玄彬这才点点头,随后又对李元凤等一众当街摆摊的人道:“你看看你们,成何体统!还不赶紧将东西都撤了!”
有人略有不满。
“晋王殿下,他们逼着我们还钱,我们卖点东西去凑还不行了?”
宋玄彬眉头一皱,道:“卖东西也不是这个卖法,你们怎么想的,你我都清楚,在本王面前,难道还想耍这些小心思吗?东西收了,若真缺钱,就去本王府上,打个欠条。”
那人也不好说了,只好转过身,吩咐下人,将东西又搬回去,连李元凤也转过身,阴沉着脸,吩咐下人收拾东西回去。
一场闹剧,迅速消弭。
处置完了这边,宋玄彬才走过来,拱手道:“怎么称呼?”
苏玄真抬手行礼。
“下官中书省起居郎苏玄真,见过晋王殿下。”
宋玄彬道:“可是老四手下?”
苏玄真不卑不亢地道:“下官奉天子令,辅佐陈王殿下追查户部欠款。”
宋和在一旁道:“四哥该多派些人随行保护才是,这帮人为了不还钱,可是什么招都会使出来的。”
宋玄彬摆摆手,道:“怪不得老四,要怪,也只能怪他们太过猖狂。罢了,小八,先送苏大人去附近的医馆看看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