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周鼎的意料,首批送往昌阳的牙刷很快销售一空。.
周鼎很奇怪,问过王氏才知道,牙刷在昌阳县并没有售出几支,后来被一个外地客商看中,全数买下。
王氏大为高兴,虽然这批牙刷不过百支,但这是一条新的财路,积少可以成多。王氏对此很上心,特意找了一些樟木,来做牙刷柄。
由牙刷想到铰刀,王氏便想弄个铁匠到庄上。使人去问牛铁匠,却是不肯到庄上。王氏又不甘心请庄外的人做,事情便僵了下来。
看着王氏犯愁,周鼎便出了个主意:“娘,不如在庄上找几个人去学做铁匠。人选机灵些的,年纪不能太大,要老实可靠。”
王氏一点周鼎的脑袋,“馊主意!事情还没影呢,找人去学,不知要花多少时日。误了他们手中的事,又不能亏待了他们。”
“娘,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
“去去去!哪个做娘的会舍得拿孩子套狼!”
“娘──我只是打个比方!”
“打比方也不能乱说!”
王氏把周鼎搂在怀中,喃喃道:“儿是娘的心头肉……”
周鼎被彻底打败了,好好的讨论铁匠的事,怎么就跑题了呢?
周信却对这个提议很有兴趣,细想一番之后,大手一挥,庄上的四个小年轻便提了礼物到昌阳拜师去了。王氏私下埋怨周信,周信却道:“夫人,如今外面混乱不堪。年年有灾,年年有流民。一旦遇上大灾之年,难保流民不会抢掠为祸。庄上出几个人学做铁匠,日后情势危急,可以造些刀枪应急。”王氏听了便不再言语。
周吉也开始出现在桃园中。养生拳不能传他,周鼎只好让他天天练慢跑,开始每天绕桃园十圈,隔些日子便加一圈。见周吉太过瘦弱,周鼎三人没少给他加餐。时间长了,周吉的小身板也渐渐丰满起来。
夏去秋来,农人们开始收获一年的希望。
周鼎他们在练过拳之后,也会到庄外田中捉蚂蚱。周鼎三人捉,捉住后穿在草上,穿满了便交给周月保管。捉蚂蚱其实也是一项体力劳动。捉三个五个,轻松得很。可是周鼎这个要求每人捉五串,一串三十只,而且周月不参加劳动。周吉只有听话的份,周全在周鼎和周月的双重威胁下,只得屈从。
提着蚂蚱,迎着夕阳,四人返回周家庄。那里,有更大的乐趣在等着他们,尤其是周月。
四人一进后院,院中的小鸡便围了上来。周吉不由撇撇嘴,这些鸡真是没有记性啊,以前见了周鼎就跑的,转眼就忘了?
周月乐呵呵的摘下一只蚂蚱,往地上一扔,四五只小鸡顿时抢作一团。一只小母鸡嘴快,抢得了蚂蚱,叨在嘴里,远远的跑开。后面两只鸡紧追不舍。其余的鸡仍旧围了周月,周月乐得眼睛都笑没了,小手一扬,又扔出两只蚂蚱,众鸡疯抢。
等周月手中的蚂蚱扔完了,这才轮到周鼎他们。先扔是周月的特权。小姑娘眉目如画,人见人爱。周鼎宠她,周全让他,周吉,根本没有话语权。
扔完了蚂蚱,四人这才各自散去。
无忧无虑的童年啊,总在不觉中悄悄逝去。小时总是盼着快快长大,长大后才知道最真的欢乐只能追忆。
一辆马车驶进了周家庄。有客来访。
对这位不速之客,周信既感到意外,又有几分欣慰。
客为牙刷而来。
来的正是曾经买走大批牙刷的那位外地行商。
来者姓刘,名言,本郡黄县人,家中几代为商,多行走于东莱与临淄之间。在黄县贩货时见到牙刷,颇为好奇,一试之下,果然好用。于是贩了到临淄出售,广受欢迎。这次到周家庄,专为订货而来。
周信招呼客人不提,王氏满心欢喜,便去院中捉了两只鸡,准备杀了待客。正好看见周鼎,于是唤道:“宝儿,来,帮娘一把!”,说着,一手一只,提着鸡,进了厨房。
“啊?!”周鼎吓了一跳。乖乖,前世二十多年,尽管吃了许多鸡,还从没动手杀过一只呢。这可怎么办?
正思量间,王氏又喊,周鼎慢慢挪到厨房。王氏已把鸡双脚捆住,一手抓住两只鸡翅,一手拿刀。见周鼎苦着脸进来,王氏心中一乐,这孩子呀,连只鸡也舍不得杀。想着,有心逗他,便道:“宝儿,快过来!”
周鼎脸上一苦,看着那只挣扎不已的小鸡,不说话。心中长叹一声,自己这是怎么回事呢?吃是要吃的,却不舍得杀。
周鼎的前世,便是如此。人有命,鸡也有命。看着一只只小鸡崽一天天长大,周鼎觉得生活很美好。有时喂点粮食,有时挖点蚯蚓,有时捉些蚂蚱。虽然明知道喂大了是要吃的,周鼎依然喂得很开心。那是一种看着生命成长的过程,那种感觉很快乐。
可是人们养鸡总是要吃的,不是吃蛋,便是吃鸡,或者连蛋带鸡一起吃。自己养大的小生命,再自己毁掉,人们习以为常。周鼎不习惯,他总觉得有些问题想不明白。前世的时候,妈妈常笑他这一点,喜欢吃,却不舍得杀。周鼎也觉得自己虚伪,可是他无法面对那种眼神,呃,小鸡的眼神。
如今,又要面对这个问题了,真是头疼……
“宝儿,想什么呢?快点过来?”王氏再催。
“啊?!”周鼎一抬头,见王氏正望着自己,忙用手一捂肚子,口中“哎哟”两声,急道:“娘,我肚子疼,啊,好疼,我先出去了”,不等王氏说话,周鼎撒腿如飞,一溜烟的跑了。
王氏气得一跺脚,这孩子……
周鼎跑进桃园,把门关住,这才松了一口气。
周鼎很喜欢桃园,莫名的喜欢。今天,他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了。把园门轻轻的关上,外面的世界一下子就不见了,这里只有桃树,只有桃花,只有欢乐。
可是,桃园毕竟只是桃园,关不住外面的世界。秦始皇修筑了万里长城,也没能把敌人关在外面。这小小的园门,又能关住什么呢?
周鼎很明白自己的弱点,可是,他不知道怎么去做。天地生万物,万物皆有命。为什么人类就可以杀猪屠狗,为什么有些人就可以不劳而获、锦衣玉食,而有些人当牛作马,辛劳终日却不得温饱?周鼎想不明白,常常被妈妈笑话,说他读书读傻了。
事实证明妈妈的话是对的。周围的人也都在这样做,各各追寻着自己的幸福。
道理很浅显,道理很简单,可是周鼎就是想不明白。
吃饭的时间快要到了,周鼎觉得自己的脚步很沉重。
吃饭的时候,王氏笑吟吟的看着周鼎,特意给周鼎多分了些鸡肉,轻笑道:“宝儿多吃些!”
周鼎小脸一红,闷头吃饭。
下午练拳的时候,周全几人都觉出周鼎的异样,少不得问几句。周鼎心中烦闷,便一一说了。周吉满脸的向往,嘴里不住念叨“要是能天天吃鸡肉就好了”,周月则是一脸的惋惜,那些小鸡长这么大,有她不少功劳呢。周全大摇其头,低声道:“怪不得师傅说你,真迂!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那么百姓,自然是以牛羊鸡鸭这些东西为刍狗了”
周鼎轻叹一声,“道理我懂,就是下不了手。那些动物的眼睛,比如牛、马、狗,那眼睛都带着灵性呢。”
周全沉默了,他刚刚想起自己的本体是牛。这个,做人久了,居然有点忘本,实在是罪过罪过。
讨论半天,也没个结果,不了了之。
晚上的休息,王氏当白天的事当作笑话讲给周信听。周信暗暗皱眉,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儿子这个性格,在这乱世却是万万要不得。看来自己得做点什么了。周信把心中所思告诉王氏,夫妻二人合计半夜,拿定了主意。
日子一天天过去,周鼎心中有事,没了展示“小聪明”的心思。整个人沉默了不少。
冬天到了,元旦一天天走近。周鼎的心事依然没有解决,索性不再去想它。或许船到桥头自然直的,周鼎这样安慰自己,只是连他自己也不太相信。
近来周鼎三人在书房的时间比以前少了许多。周信读过的几本书,已全都教给了他们。周信开始把更多的心思花在周吉身上,自己的三个孩子教起来实在是没有成就感。
空闲的时间多了,周鼎又开始给自己找些事做。先是在桃园的一角辟出一小块地,翻开,碎土,然后放着不理。又用三根木棒做了个单杠,自己练着玩,周吉也练。
这天,周鼎刚走出桃园,就被王氏叫住:“宝儿,过来。帮娘抓只鸡!”
周鼎一楞,却是没有再跑,有点不情愿的走过去。见周鼎没跑,王氏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周鼎蹲下身,咕咕一叫,立时一大群鸡围了过来。看看这只,看看那只,都挺可爱,周鼎一闭眼,伸手一捞,一只小公鸡被他圈在了手中。小公鸡也不逃跑,在周鼎的手上啄个没完。周鼎双手抱了鸡,进了厨房。小公鸡开始挣扎起来,周鼎用力抱紧,暗自道,自己来找死,可别怪我了。
儿子今天是转了性?王氏好奇地跟在后面,见周鼎拿了刀,赶紧道:“先捆上!”
“不用了,娘!”周鼎摆了一只碗在地上,把鸡脖和鸡翅并在一起,用手抓紧,另一手拿刀在鸡脖子上一拉。小公鸡叫了两声,双脚乱抓。
等了一会,感觉手上没了动静,周鼎长出一口气,手一松,鸡掉在地上,刀也掉在地上。轻轻闭了眼。
周鼎正闭着眼在胡思乱想,忽然听到王氏的笑声,又听王氏的叫道:“宝儿,宝儿!快帮我抓住它!”
周鼎睁眼一看,吓了一跳。那只他以为已经杀死的小公鸡正在厨房内走来走去,王氏正在捉它。
周鼎的脸腾的一下子红了,这,也难为情了。
两人一起把鸡捉住,周鼎再次拿起刀。这回不敢大意了,周鼎用力在鸡脖子上狠拉了几刀,鸡血涌出来,落入碗中。周鼎赶紧闭气扭头。好半天,感觉差不多了,周鼎正要松手,王氏却把鸡接过去,用手提了脚,又有许多鸡血落入碗中。
接下来,王氏没有再为难周鼎。周鼎也没有再给鸡开膛破肚的心思,怅怅的走了。
周鼎原本以为自己会很难受,杀完了鸡,除了感觉自己残忍,并没有太大的难受。不过情绪有些不太好。
吃饭的时候,看着面前的鸡块,周鼎觉得自己一下子没了胃口,但还是硬着头皮吃了下去。鸡肉依然香嫩可口,与以往并无不同。
吃过饭,依然是玩耍、练拳。和平时一样。
王氏偷偷看了几回,也放下心来。夜里和周信说了,周信大为欣慰。
晚饭时,周鼎吃得比平常少了一点,周鼎并没有在意,王氏也没在意。
第二天早上,周鼎喝了一小碗粥,便觉得饱了。周鼎暗暗奇怪,强吃了几口,实在是吃不下。和众人招呼了一声,便起身出去。
王氏忙追出来,拉住周鼎的手,又摸摸周鼎的额头,不烫,于是问道,“宝儿,怎么只吃了这一点?可是身体不舒服?”
周鼎笑了笑,“娘,没事的,只是胃口不好,没有关系的。”
王氏又细细问了一回,也找不出什么异常,叮嘱几句,转身回屋。
上午依旧读了会书,练了会字,便去桃园玩。
午饭时,周鼎胃口依然不好,正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忽然胸中一阵翻滚。周鼎忙丢下碗,起身跑到院中,扶住一棵树,俯身吐了起来。众人吃惊之下,都跑了出来。
吐了好久,感觉实在吐不出什么了,周鼎稍微直起身,直喘气。周月递过来一瓢水,周鼎接了,漱了口,这才直起身。
王氏满脸的担心,抓了周鼎的手,紧张的问:“宝儿,这是怎么了?”
周鼎摇头,无力道:“娘,我也不知道。好好的,忽然就吐了。”
王氏扶了周鼎回屋,周全找来铁锨把呕吐物铲走、埋掉。周信打发人去请大夫。进了屋,看周鼎坐下,王氏又问:“宝儿,再吃些饭?”
“不吃了”,周鼎摇头,“娘,吃不下!”
王氏又拉周鼎起来,“吃不下就不吃了,先回房躺一会。大夫一会就到了。”
一家人也没了吃饭的心思,草草的吃过,围在周鼎的房中等大夫。
不多久,大夫来了。还是上次的那位。
大夫问过情况,又仔细给周鼎检查过,沉思不语。半晌,开口说道:“我观令公子身体无碍。心中略有郁结。老夫十分不解。”
王氏心中一动,忙把杀鸡的事说了。大夫听罢,沉思良久,方道:“令公子天生心地善良,大善。心中略有郁结,老夫对此也无能为力。这样吧,老夫先开剂顺气的方子,之后还要你们多开解开解令公子,心结一去,病自然就好了。”
大夫留了方子,周贵跟出去送,顺便抓药。其余众人依旧围了周鼎,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
王氏十分后悔,真不该逼儿子杀鸡。越想越气,在周信身上狠狠拧了几把。周信疼的呲牙咧嘴,却不敢出声。周月直朝周鼎吐舌头。周鼎恼羞成怒,双手捂了耳朵,喊道:“不要吵了,我没病的。再吵没病也被你们吵出病来了!”
众人的声音小了一些,直到药抓来了,周鼎方得了片刻安静。看着周鼎喝了药,王氏嘱咐周全两人陪着周鼎,这才和周信离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