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的药看来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因为喝过药不久,周鼎又吐了。这次吐的是药。
王氏慌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一个劲的埋怨周信。周信也有些着慌,大夫说是心结,不过是杀了一只鸡,这就有心结了?一时也没有主意,只好打发周贵再去请别的大夫来。
一下午的时间,前后来了三个大夫。有说积食难消,有说暴饮暴食,有说食物不洁,各有各的说法,周信听着他们的分析,感觉还不如最初的大夫。付了诊金,一一打发了。他们留下的药方却是没敢用。
晚饭时,周鼎的精神好了许多,吃了三碗饭。王氏正暗自高兴时,周鼎忽地又跑到院中,把吃进的东西吐得一干二净。吐过之后,看着饭食,虽然想吃,周鼎却不愿再吃了。吃了吐,吐了再吃,还是要吐的,不如不吃。
王氏忽然很恨自己。要不是自己多嘴,丈夫又怎么会想起让儿子杀鸡?如今眼看着儿子吃苦受罪,自己却什么事也做不了。含着泪,王氏小心地生了火,放上药,时而加些柴,时而煽煽火,一直到药煎好,滤过,一口口地喂周鼎服下,王氏才稍放下一点心。
老天爷似乎感受到了王氏的苦心,喝过药之后,周鼎没有再吐。王氏看周鼎还好,便陪着周鼎说话,从出生时讲起,把周鼎的趣事、糗事一桩桩的讲出来。周鼎听了又好笑又好气,自己还真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啊。
讲着讲着,不觉中讲起了周信的一些事。周鼎来了兴趣,缠着要王氏继续讲。王氏见儿子有兴致,又想早晚也要讲给儿子听的,便慢慢地讲了起来。
周信原是下邳国盱眙人氏。父周鲂,字子鱼,盱眙县令。母刘氏。周信是家中独子。周鲂为官清正,深受当地百姓敬爱。在周信十二岁那年,周鲂与刘氏双双染病身亡,只留给周信一份丰厚的家业。当地百姓感于周县令的恩德,对小周信颇为照顾。周信没了父母管教,县里百姓尽多让他宠他,习得一身任侠之气,专好打抱不平。
闻得谁家儿子不孝,周信便手持棍棒,打上门去,把人家儿子暴打一顿。打完了,棍棒一扔,周信拍拍**走了。被打的人家,锅破碗碎,还得请医看伤。有时在酒楼正吃饭,听见有人大呼小叫,周信以为是来找磋的,也不多问,蹿上去一顿拳打脚踢,打得客人鼻歪眼斜,坏却碟碗无数。周信仍是抬腿就走,留下店家叫苦不迭,还得给客人陪罪治伤。
感于周县令的恩德,也没什么人和周信计较。可能是去计较的人面目全非,吓住不少人。虽无大恶,尽是小害,可是架不住多。周信渐渐成了盱眙的一害。
话说有一天,周信见几人在一起说得热闹,来了兴致,凑上去问。有三四个人见是周信,连忙跑了。一个老者看着周信,一脸的惋惜,叹道:“如今县里三害为祸,我等深受其害!”周信侠气发作,忙问其详,老者道:“南山有黑虎,我等上不得山,砍不得柴;洪湖有蛟龙,我等下不得湖,捞不得鱼;县中有恶人,我等骂之不改,打之不舍。”周信一拍胸脯:“老丈且放宽心,我去去便来,当为汝等除之!”
周信转身进了酒楼,喝完三大坛酒,提刀上了南山。到得山上,酒意上涌,不觉醉倒。待到酒醒,天色已晚。周信就打算回去。正走间,忽然看见树丛中有个黑影在动,周信大喝一声,就追了下去。那黑影站住回头,盯着周信,却是一只黑虎。周信脑袋还有些不清醒,哪里管它虎不虎的,提刀就冲了上去。黑虎见周信冲上来,转身就跑,周信奋起直追。正追之间,那黑虎停了一下,扔了一件东西在地上,周信看也没看,仍追了上去。这回黑虎跑得比刚才快多了,周信脚步不稳,看追不上,就把手中的刀掷出去,正中目标。闻得一声惨叫,便没了声息。
周信这才上前细看,哪里有什么黑虎,刀正插在一人后背上。周信的酒一下子吓醒了,不知如何是好。好半天,才缓过神来,觉得奇怪,回身去找,果然在路上发现一张虎皮。看来这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杀便杀了!周信拨出刀,在那人身上把刀擦干净,又找个偏僻的地方,用刀挖个坑把尸体埋了,提了虎皮回家。
第二天,周信穿戴好下水的衣物,带了刀,驾一条小船,去湖中寻蛟龙。寻到天晚,仍未寻得。次日驾了船入湖,下午时分见得蛟龙踪迹,周信当即跳下湖去,与之搏斗。岸上众人挤挤攘攘,翘首观望。那龙见人下水,张牙舞爪,周信小心上前,抽冷子一刀刺出。那龙闪开,掉头而去,周信紧追不舍。那龙逃得快,周信追得急。追至半夜,那龙力竭,被周信一刀刺刀,当即毙命。周信抓了龙尾在手,想把龙拖到岸上。龙尾一入手便觉奇怪,这不像皮肉,倒有几分像丝绸。有了黑虎的教训,周信把龙从头到尾摸了一遍,果然是条假龙。剥开龙皮,内中果有一人。周信去岸边找块石头捆在那人身上,连龙皮一起沉入湖中。
上得岸来,周信心中感慨,人心险恶,却是不知为何扮虎作龙。正走间,路过一户人家,主人正燃竹而庆。听得一人道:“那周信除去南山黑虎,今日又与蛟龙相斗,此时仍无消息,想是两败俱亡了。”另一人道:“黑虎、蛟龙、周信三者皆亡,县中从此无害矣!”一阵大笑。
听得这番话,周信怔立当场,那一害,却是自己么?恍恍惚惚中,回到自家。收拾了金银细软,连夜离了盱眙,往北而去。途中闻得当地有一位姓许的大儒,便上门求教,说出自己想改过自新的想法。大儒颇为意外,留他在府中读书三年。此后,周信赴边地从军,屡立战功,因功授昌阳县尉。后不知何故,为上官所不喜,罗织了些罪名,欲置周信与死地。周信夜入其府,杀其全家。又把当年所得的黑虎皮送与另一上官,于是不究。周信从此没了做官的心思,便娶了王氏,贩马为生。
周鼎听得目瞪口呆,自己的老爹,果然强悍!
“那扮作黑虎蛟龙被爹爹杀死的又是何人呢?”,周鼎很好奇。
“后来听人说县中有两兄弟不见了踪迹,一名刍正龙,一名刍正虎,想来是他们了”
末了,王氏悠悠道:“你爹常说,任侠者,专好打抱不平,伸张正义。侠所凭者,不过自己喜好,他人或惧之,或用之;满口道德仁义者,内心多污秽不堪,唯有把道德挂在嘴边,方能掩已身之丑恶。这种人,当面带笑,背后用刀。巧言惑众,刀笔之间,便置人于死地。所以,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你爹都不喜为之,是以辞了官,专心贩马。”
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前世所见,影视上尽多打打杀杀,刀剑一出,尸横遍地,却因一个侠字,众人都觉理所当然。无数少年受此影响,动辙杀人,出手狠辣,老混混最怕这种人。下手无轻重,出手必伤人。
儒则更不必再提。朱某人一边要“灭人欲”,一边却大力开发尼姑的**。种种不堪,污人耳目。
王氏讲了许久,夜已深了。周信来寻。夫妻二人又开导了番,这才离去。
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周鼎小心翼翼的喝了一碗粥,没事。再喝第二碗,又吐了。众人又是一番手忙脚乱,周鼎欲哭无泪。天可怜见,饿了一天,闻着粥都带肉香呢。
无奈之中,周鼎又饿了一天。家人众人愁眉苦脸,却是半点法子也想不出。
第二日仍是如此。一早,周鼎奈不住香粥的诱惑,又喝了两碗。自然又是吐得一塌糊涂,吐得浑身无力。王氏垂泪不已,心中害怕。周信早已没了教书的心思,又请大夫来看,半点用处也无。
中午,众人在屋中用餐,周餐独自在院中溜达。香啊,真香!以往怎么就没发现自己的鼻子这么好使呢?周鼎甚至分得出哪些是肉香,哪些是麦香。
不行!死也要吃!周鼎实在受不住,大步走向自己的小几。王氏有点担心的问:“宝儿,真要吃?”
周鼎用力点头,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吃!
一碗饭很快入肚,又一碗被一扫而空。众人都停了碗筷,只看周鼎。第三碗也很快被消灭,王氏又端来一碗,问道:“宝儿,不能吃太多!小心撑着!”
周鼎接过碗,也不说话,只顾埋头狠吃。香,真香!以往总觉得麦饭难吃,如今却觉得份外香。不觉中,周鼎吃了四碗,再要吃,王氏却是不肯了。
站起身,拍拍肚子,忽地有些满足。
王氏又等一会,见周鼎不再吐了,一把把周鼎搂在怀里,宝呀儿呀叫个不停。其他人这才安心吃自己的饭,心情都轻松起来。
晚饭时周鼎又吃了四碗,依然没吐。众人彻底放了心。
王氏有些不解,问周鼎。周鼎道:“我不知怎么回事,原本不敢吃的。吃了总吐,难受。后来一狠心,吐就吐吧,吐也要吃!然后就吃了,吃了也没吐,就这样好了!”
王氏轻抚着周鼎的头,心想,许是老天保佑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