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去姜老师家看看吧，白桂花跟姜心瑶她外婆的娘家侄儿干起来了，正往墙上撞哪。”

我家的院子门口，挤满了看热闹的。里面，乱成一团。

父亲姜正民蹲在堂屋门口东边，耷拉着脑袋，抱着头。柱子拉着他娘，哭得鼻涕流了一嘴片子，张嘴巴一哼哧，鼻涕顺势流进了嘴巴。宝子跟个缩头乌龟似的，躲在厨屋里头，够着头往外看，一群拉架的妇女，还有一个跟姜老师同个学校教学的同事，正跟我外婆娘家人讲着道理。

“姓姜的还有你那个老婆的老娘家，你们都听好了”，白桂花一跳老高，“要是敢叫柱子他爹给那个老婆子打孝杖，我现在就一头撞墙死，跟那个老婆子一起死，叫柱子他爹领着俺俩儿一班子给我也打一回孝杖。来到我家作，那个老婆子是叫我掐死还叫我烧死了。自己没本事，生个给人家干的闺女，死的还早，现在叫俺男人给她做儿子，打头孝，想咒死俺上寨的亲娘亲爹呀？”她一边跳一边指，“你们现在都滚，上我家干啥，我家没死人，谁想穿孝衣谁穿，谁看不下去穿白孝衣给她当儿子去送她。”

白桂花指天画地，扯胸跺脚，唾沫星子满天飞。柱子拽着她的衣服襟，跟着她的身子东扑棱一下西扑棱一下，哭成泪人。

说这话，外婆小侄女也不是省油的灯，三十*岁如狼似虎的年纪，听白桂花说这话，听不下去，火气就飕飕串脑门子上了，走上前跟她理论。

“你看你那个熊样，你叫唤个鸡毛啊，今个要不给我姑的丧事办得得得发发，风风光光，你男人要不给俺姑打孝杖，你就看吧，今个要不掀翻你家的屋顶，揪掉你小儿的*，我都不姓杨。算老几呀你，你嚣张个啥东西。克死男人的祸害，丧门星，跟我叫。”

外婆这个厉害的侄女也不是啥善主，跟白桂花如出一辙，都有三四年没看她亲姑一眼了，外婆在他们眼中，穷老婆子，都嫌得慌，跟她亲近，无非是经济要损失，哪怕称一斤白糖半斤鸡蛋，都少不了花钱。不过逞强逞威风的事，她还是愿意做的，人争一口气，扬眉吐气嘛。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挤到院子里头，人总得要脸吧，扒屁股一般的羞辱，白桂花这头母狮子终于被激恼怒了。

她横着身子一头撞到外婆的亲侄女儿身上，拽住她俩膀子，往外顶，也不敢有人劝架了。门口的看客有人笑着，更多人瞪着眼张着嘴巴，怕伤着，往墙两边挤身子，闪出了一条道。那侄女趔趄着往后褪身子，顺势抓起了白桂花皮筋缠住的一把头发，狠着往外拽，更年期的营养确不大好，大半把黑头发就给那女人生生从白桂花头皮上硬扯下来了。

“你妈那个小?，你想死啊。狗娘生的王八羔子。猪狗驴干的血女人，妈那个头。

白桂花扬起头，毕竟是更凶悍的，也比那女人个高，“啪”，她一巴掌掴到那女人左脸上，又用左拳头砸她的头，又一拳头打在那女人的右眼框上，眼门子当即就黑青了，大门口有槐木门槛，她俩乱做一团往外挪，“扑通”一下，那女人仰面八叉的倒了下去，脚敲在门墩上，身子倒在外边，白桂花拽都拽不住，头磕住石板地，从声响判断估计是磕得不清。

白桂花怔了一下，人群中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打上急了，这样下去，跟男人没啥区别，迟早会出人命的。那人走出来，“别打了，有事好好商量”，有人出来拉架，两人才住了手。

此时，内心悲伤的姜心瑶，失掉外婆的孙女，躲在我们家堂屋里边，也不需要我出来做点啥事，拉架也轮不着我，我瞪眼睛看着院里的一切，看着别人脸上惊异和快乐的表情，白桂花鸡窝一样的脑袋，这因为外婆而起的精彩剧情，令我心里无比的麻木并且悲酸。只好流着泪冲进里屋。用被子蒙住头。

就这样，外婆娘家人像给白桂花斗败的鸡一样，灰头灰脸着离了瑶寨，就连第二天亲姑的丧礼也没半个人露面。

死了人总还是要埋的，其实当时全中国到处已经开始实行火葬，可瑶寨太偏僻了，山又多，空旷地儿多的事。火葬还得觅船拉到镇上，交火葬费，麻烦的很，就地掩埋，一了百了。

于是，外婆的尸体直接就给裹进了她盖得那件烧破阴湿散发着霉变怪异气味并且染满凤凰图案的大红被褥里头，仍是躺在她那张被姜辛折断一条腿的竹床上，被寨子里两位好心的汉子抬着，送到后山。我们母亲她女儿的坟边，离得很近，早有好心人挖好了一个坑洞。父亲自然是跟了去了，自然没穿全套的丧父，手上更没举孝杖，腰上缠了一条白棉布带子，头上裹了一块孝帽，白桂花在家里正跟他怄气，寻死觅活，父亲不理她，还搭帮手把外婆的尸骸抬到她头个媳妇身边的坑里。我穿着白孝衣，哭得死去活来，还有大姐姜玲，也穿着一身孝服，哭得死去活来，姜玲她男人没来，本来就不是孙女女婿，也没来的必要。他不来也没让姜玲和他生的闺女跟来，说是晦气，还说他是今年想升职，姜玲哭时，其实他正和一帮人在镇招待所三楼的包间啃狗腿喝啤酒呢，还一边斗伺身边漂亮的女服务员。

等到最后一铁锨土填下去，外祖母终于结束了在人间的一世苦难，寿终正寝，回乐活世界找女儿享福去了。正像佛教教诲，“生着受苦，死后才能升天”。希望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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