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学校后,我心里留着没有愈合的丧亲之痛,不想当着大庭广众猜疑,低垂着脑袋从门口绕过讲台坐回自己的位置,也不想当着全班同学和老师的面解释说,“我可怜的外婆死了,所以才旷课并且迟到。”我什么都不想说,不想解释,只想就一个人陷入广袤的悲伤。
所以,姜心身为一个学生或者同学来说,是贫寒的,不大开心,缄默任性,大多数同学跟我距离远远或者干脆讨厌,我甚至连句讨好的话都没讲过,也没有用卖山货的的钱给某个老师拎些礼品,所以,于我,大部分老师也不喜欢。
我一个人来到学校东头的小池塘,一到上课,诺大的校园静悄悄的,真的到冬天了,池面寻不出一点鲜活的气息。
进教室后还是招惹一片诧异的眼光追随,对于高三的学子,生活过于缺乏情趣。终归不是所有人都奉行事不关己人生哲学,无缘无故旷两天半的功课,这背后的缘由匪夷所思。
看到我完好无损的回到教室,坐回到位置上,只是一脸俱疲,眼睛下面有熬夜的黑眼圈,宋*里悬着的石头总算是落了下来。
我被传话进去的五楼办公室散发着杂乱陈腐的气息,白炽灯无力的光线夹杂着荡起的灰尘。到处堆满了作业本和练习册,一些老师下班辅导,剩下的几个也是面带倦容,端坐在狭窄局促的座位,身着陈旧搭调的衣服。有的人在埋着头批改作业,或照教参书备课;还有几个在饶有兴致的聊着什么话题,我尾随班主任进去的时候,他们正肆虐着笑,笑得很无趣,这种艰辛苍白并且无趣的职业,最后一点可怜的笑资,也只好从那群可怜的学生身上虏获。教学压力令他们中的很多人未老先衰,本来是五点多夕阳西坠的时间,可他们借助一点可怜的人造光明,还在这里殷殷切切的工作,抬起头颅,都是学生枯燥的破烂作业。
我走进去,有人收敛住,毕竟是为人师表,当着学生的面,还是要保持一些正人君子的德性。班主任的个子真的很矮,走在狭窄的过道中间,瘦小,头顶上的头发稀少,背微微往下驼,皮鞋又大,拖拖沓沓,像小孩子偷穿谁一双大人的鞋子。
姜心,要挨骂了,可这一瞬间,我脑子里浮现出奇怪的念头:要是有个身高马大的男人从班主任正面脖子上系着镶金边的领带一把揪起,抓起来一扯,像北京城某家名店里挂起来贩售的烤鸭,会怎样呢?该不是班头背上的脊梁骨会咯噔一下,变直,个子也高,恢复一点年轻的神采,更加的耀武扬威。
“同学,小心点,小心烫到”。我抬起头,是理科3班的班主任,她初来咋到时像一只娇艳的月季,绽放在八月阳光充沛的夏天。所以这么近距离的对望,也才相隔两年,岁月在这位年轻女老师身上留下太多印痕,人变瘦了,身着一件暗红色上衣,撑不起牛仔裤的臀部轮廓。曾经水灵的眼睛微微凹陷,皮肤质地因操劳发黄暗淡。看她的样子我忍不住感慨,当年那只盛开的花朵就这样慢慢枯萎,声音也不温婉细腻,越来越像中学班主任的模样。看着她自得其乐,嘘着边走边喝烫嘴的茶水之时,一种悲凉打我的心上滋生出来。
看着这事不关己的凋零,姜心顶多,算是个看客。
“就算是家里死人,身为一名学生,也该跟班主任通通气。就这样无缘无故的旷课,整两天不见踪影,未免太过分嚣张了”。班主任这么想着,走到座位上一屁股坐下,桌子上高高四摞的语文作业。高高耸立的作业本和练习册使得班主任填进桌椅缝隙里的身子瘦小滑稽,他两鬓上的头发根部重新长出了白色,黑白分明的脑袋挤在一堆破旧的作业本里,眼睑的皮肤下垂,像贴上的两条鱼尾,眼睛象极了死鱼模样。手一般紧紧抓住满是褶皱脖子的领带,以及西装肩膀部位的松垮,他的年龄跟我的阿爸不差上下,工作比一个乡下教书匠高贵得多,收入也是,所以我的父亲姜正民从来没有过一条领带,唯一的一双皮鞋还烂着口子。
班主任蠕动铁青下巴上边的嘴巴,长期抽烟的缘故,他的牙根和缝隙中间有发黄泛黑的牙滞,这一点跟父亲倒是很像。
“姜心,你今天要是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这件事情绝对不会就这么轻易算了。什么教养?一个女孩子,怎么能这么随便呢,说旷课就旷课,你以为这学校是你家开的。”
我终归是不大喜欢他的,听他这么讲,我本来想辩解什么,谁知那铁青下巴上边的嘴巴比我的速度神快。“你爸妈从小就是这样教你做人的,平常就尾巴翘天,就算是家里死了什么人,女孩子家,都十*岁的大姑娘,有个三长两短,出点什么事怎么办?要是山路上遇个坏人,家里再闹到学校,怪谁去?”
我不讲话,对视他的眼睛,睹视面前这个被无数学生磨蚀尽耐性的男人。
“你为什么不说话,这两天干过见不得人的事情了吗?大姑娘家,不知道个检点,自己错了还这副德行你说说,这两天跟什么人在一起做了什么事,你要不交代清楚,明天你爹你妈都要来。”
“我没妈,我妈早死了。”
想想外婆尸骨未寒,这样不问青红皂白的训斥,我的态度出现敌意。
旁边好事的老师见状,上来凑热闹,姜心是个漂亮女生,尖尖的下巴,又这么犟,一看就知道问题学生。
“你要先问清楚人家到底有没有早恋,要有的话,答案也不问自知。上次我班上一个女生,逃课一星期,后来知道是坐火车出省跨区着跑去西安,听说男朋友在那念大学,两个人在外面租了房子,同居一个星期才回来。回来我找到她,她比我厉害,说我多管闲事,我还真怕高考体检时她肚里多出个小人。唉,现在的女孩子啊,太不检点,随便就跟人上床,都成妖精了。不好管哪。”
有人听这话忍不住笑,班主任抬起黑白相间的脑袋打量,看我有没有妖精模样。
“姜心你说话啊。我当个班主任连自己班上的学生旷课两天都不能问出个所以然来,我还混什么混啊。当这么多年老师,还没见过你这样的女生,看你那神情,全世界都欠你的。你说你为什么旷课,你今天不交代个清楚,就卷着铺盖回家。”
我终于没有离开。宋明也终于知道,他喜欢与挂念着、远远注目的姜心没有母亲,她傲慢不羁,不合群,与众不同,总穿不合时宜的衣服,挑最便宜的菜买,原来她都没有母亲。他觉得自己多么肤浅无知,宋明的心很疼,他怪自己,怪自己曾经不问青红皂白抓她的手说他究竟该怎么办,原来他貌似坚强的女孩那么无心并且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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