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外,紫姑还是如往常一般,早早起了在酒坊里外忙碌着。几月前,长江王在与七星府明争暗斗中的失利,似乎一点也没有影响到太白楼的生意,每隔几日,紫姑便要将酿好的醉太白送去太白楼。
时值隆冬,天方开晴,紫姑从湿热的酒坊里钻出来,看着空旷的林地舒出口气,擦了擦额头的细汗,看着林外那条白皑皑的隐约有几条车轱辘痕迹的小道怔怔发呆。
就在这时候,远处传来一阵车轮碾碎冰雪的声音,几声驴喘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看着小道尽头出现的那架驴车,紫姑神情微微恍惚,待看清楚坐在车辕上,那个甩着马鞭,戴着毡帽,裹着皮袄的英俊男人的面目的时候,紫姑忽然咬咬牙,转身进了屋,然后将门紧紧锁上。
“紫姑,把门开开,是我!瞧我给你带啥来了。”
洪三下了驴车,开始敲起门来。
等了半天,见屋内没什么动静,洪三继续说道:“紫姑,你若再不开门,我可是要用强了。”
紫姑还是不说话,洪三略微迟疑片刻后,手掌在门板上轻轻一按,屋内门拴就被真气震断,愕然看着笑嘻嘻进门的洪三,紫姑眼圈一红,从床沿上站起来指着他气道:“你!你……你欺负人!”
洪三佯装惊讶道:“哎呀!原来你在啊……我还道是你出门去了呢,我敲了半天门,你怎的不应声?”
“哼!”
紫姑重新坐下,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洪三却混不在意,恬着脸凑过去笑道:“你这是生的什么气?你瞧瞧,我给你带了什么。”
说完,洪三就取出一个包裹,打开放在床上,尽是珠钗银玉之类的姑娘家物件,其中还有几盒胭脂香粉,这是他昨日在金陵城里的大街小巷里搜罗来的,看着那些个值钱便都买了下来。
谁料到紫姑连看都不看一眼,淡淡道:“我不用这些东西。”
洪三干笑道:“咳咳……人家姑娘可都用这些东西。”
“那你怎地不去找人家姑娘送?来我这里作甚。”
“嘿嘿……这不是馋了来讨些酒喝么?那日的女儿香还有么?”
一提到那两坛女儿香,紫姑倏然将头转了过来,紧紧盯着洪三,盯得洪三浑身发毛,她才咬着嘴唇说道:“姓洪的,我酿的酒,就算全撒到秦淮河里,你也别想再沾上一口!”
洪三一头雾水道:“紫姑,我这是怎么惹你了……”
“哼,你上一回怎么说来着?这下倒好,一走便是半年,你这半年干什么去了?办什么事得要这么久?拆太白楼么?就算你一天砸一块砖,那太白楼今天也该倒了。”
洪三尴尬地挠了挠头,苦笑道:“我这也是身不由己,不过你莫要担心,我这次回来就带你走。”
“我哪里也不去。”
紫姑扭过身去,撅嘴生气。
“嘿,若是我把太白楼拆了呢?我们可以去别处再建一座。”
“你真要拆了太白楼?”
紫姑惊讶地回过头来。
“怎么,你舍不下么?”
紫姑低头不语,沉默许久后她才摇头道:“虽然那是我祖上传下的家业,可是到了我父亲那一代,这太白楼已经不是原先的太白楼了,最后输在长江王手里其实是必然的事,我守着这里,只是我不知道该去哪里,时间久了,我便与这太白楼绑在了一起,分不开了。”
洪三将手放在紫姑肩上,劝慰道:“放心吧,这次定让你安安心心离开这里,带着太白楼这三个字,天下之大,岂会没你可去之地。”
紫姑抬起头看着他,纳闷道:“那可是太白楼,长江王就在金陵城里。”
洪三咧嘴一笑,从容道:“不就一个长江王么,难不成还能翻了天去了,你放心,我洪三若连这点都做不到,也不敢回来这里带你走。”
见洪三说得轻松,紫姑还是有些担忧,不过并没有多说,看样子心中还是有些责备洪三过了这么久才回来找她。
最后,在洪三的软磨硬泡下,紫姑还是从酒窖里拿了两坛酒出来,不过这回却只是普通的醉太白,并不是女儿香了。
“咳咳,紫姑啊……喝过女儿香之后,这醉太白的味道总觉得差了那么点点……”
看着手里的酒坛,洪三呷着嘴,有些遗憾道。
紫姑柳眉一竖,轻哼道:“你当这女儿香是河里舀的么?有醉太白喝已经不错了,信不信我把这两坛也端回去。”
洪三一听,急忙护住,紧张道:“我只是开个玩笑,你莫要当真……”
在房里喝了半天酒解了肚子里的酒虫之后,洪三便搬了条凳子坐到了门口,优哉游哉晒着正午的太阳,而紫姑也不去理会他,自顾自地在酒坊里进进出出忙碌。
洪三眯着眼睛晒了两个多时辰日头之后,林外小道上飞驰而来一匹快马,马还未到,马背上的人却已经纵身飞掠至洪三面前,恭敬拱手道:“三爷。”
这一切似乎早就在洪三的安排之中,只见他打量了下来人,点头道:“如何?府里有多少人进了城?”
“回三爷的话,这次内府来的人马成功进城的有二十一人,都是好手,现在都安插在城内各处。城外还有五十六人,驻扎在城北十三里外等候差遣。不过那长江王虽然久不出门,但是他儿子还是将金陵城内的防线调度得很严密,再多的人进来,我怕会打草惊蛇。”
洪三沉吟道:“二十一人的话……如果用令箭召集,最快多久能聚集。”
来人粗略算了下,回道:“进城的弟子都是三人一组,日夜轮休,若是用令箭召集,最迟半柱香功夫能到。”
“唔……半柱香功夫……”
洪三皱着眉头思索,过了片刻之后,他就摆手道:“好了,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这个地方除了你我之外,不准有第三个人知道。”
来人犹豫道:“三爷……我们要不要先杀个措手不及,凭我们现在的人马……”
洪三却摇头道:“不急,长江王躲在府里,他肯定知道我们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他的侯爷府里正张罗着大网等着我们。稍安勿躁,我自有计划,先不要打草惊蛇。”
见洪三已有打算,来人也不多说,抱了抱拳,就重新跨马离去,等到那一人一马消失在雪地中,紫姑才从酒窖里走了出来,走到洪三身边,看着他,一动不动。
“何事?”
洪三被紫姑盯着有些浑身不自在。
“你到底是做什么的?刚才那人是谁?”
“嘿,刚才那人是我的手下,哈哈,三爷我是不是很威风?”
洪三得意洋洋地翘着二郎腿,满脸笑意。
“三爷?我可从没在金陵城里听说过你这么一号人物。”
“哈,没听过不要紧,马上就会听过了,好了,这些事女人家不要管,放心吧,长江王过不了几天安生日子了,到时候,将那太白楼拆了,我就带你过江。”
“过江?我们是要北上么?”
“嗯?怎么了,你不中意么?”
紫姑摇头道:“也不是,只是我更喜欢南方一些。”
洪三恍然点头道:“原来如此,那好办,等我回去交代些事情,我们就再南下,去临安城吧,若是在那里建一座太白楼,生意一定会很好。”
“随你吧,不过你别到时候不但拆不了太白楼,反被长江王丢进秦淮河里喂了王八可好。”
说完,紫姑扭腰进了屋,洪三自言自语道:“嘿,他长江王若是有本事,也不会被我来了这里。”
接下来,洪三又在紫姑这里多留了三日,每一日晌午时分,都有人来找他,来的都是同一个人,不过每一次来他穿的衣服和骑的马都不一样,而且和洪三说了几句话后就离开,从来不多留,也不多看紫姑一眼。
这不免让紫姑对洪三的身份更加好奇,但是她也没多问,偶尔陪洪三喝会酒,更多的时间,还是待在酒窖里酿酒。
“好了,紫姑,我今天晚上就走,最多三天,我便会回来。”
喝完手里这坛酒,洪三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嗯。”
紫姑只是淡淡应了一句。
紫姑的反应倒是让洪三一愣,他准备转身离去,最后还是忍不住回头问道:“你就不怕我到时候又过了很久才回来么?”
紫姑抬起头,看着洪三,反问道:“我若是怕,那你就能早些回来么?你若不回来,我便继续再这里替长江王酿酒,就当这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洪三闻言笑道:“你倒是看得开,这样也好,少了许多烦恼,那我走了,还有,这三天内,不要再去太白楼送酒了。”
“为什么?”
“嘿,这么好的酒,我可不想浪费给死人喝。”
说完之后,洪三大笑着拂袖而去,眨眼功夫,整个人便消失在了雪地上。
看着门前空荡荡的椅子,紫姑呆立良久,最后轻声叹道:“你若是回来,我便再也不替长江王酿酒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