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澹台锦上了酒馆的楼梯,古旧的木头楼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暗红的雕花木栏杆上也已经现了不少裂缝,又被灰尘泥土迷上。这里的一切就跟从前一样,而自己到底有多久没来过这里了,他已经不记得。
方才骑马从这里经过的时候,忽然想起旧事,无意中抬头,却看见一个极像齐攸的小丫头傻呵呵地正在楼上的窗口往外张望。他愣了一下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再抬头看,窗口确实有一个小丫头,可是却不是齐攸。
兴许是看错了。澹台锦又往前走了半条街,终究还是掉转马头。
就这么上了二楼,才一上楼就留意到二楼上稀稀拉拉的酒客都在一眼一眼地瞄着窗口,澹台锦皱起眉头,也向窗口看过去。两个锦衣华服的小丫头像两只猫仔一样趴在桌子上,一边稀里糊涂地说些她们自己都不见得听得懂的话,一边啜着杯盏里冒着热气的酒。
澹台锦走了过去,那一个不认识的小姑娘先是醉眼迷离地看见了他,跟着就吓得“啊”了一声,然后却没了下文。
自己养着的那个小丫头迷糊地抬起头,还在问着,“洛儿你怎么了?”茫然地转过头来,一张红脸,眼睛都睁不开了,可是醉得不轻,看了自己半天,似乎还是认不得,又揉了半天眼睛,这才对上焦距,“啊……啊……澹台……澹台……”
他没有跟她废话,伸手过去,越过她的头顶,拿起她的酒杯放在鼻子下嗅了嗅,立刻皱紧了眉头。微回头,斜了一眼身后跟着的掌柜,“你这酒馆是不想开下去了。这两个猫仔才几岁,你就敢卖给她们这么烈的酒?”
掌柜是认得他的,诚惶诚恐地给他作揖,“侯爷高抬贵手饶了小人,小人哪想到这两位姑娘是侯爷府上的。这……这一来就要最烈的酒,我们是买卖人,哪有把买卖往外赶的,哎哟喂,反正是真没想到是澹台家的千金……”
“算了。”澹台锦冷哼了一声,“不要声张了。”他伸手摸了摸齐攸滚烫的小脸,齐攸伸出小舌头舔了舔嘴唇,好像还不足够似的,他的声音冷瑟瑟的,“怎么偷跑出来的?”
连穆洛都吓着了,咬了舌头向后仰着身子,尽可能地离那个不怒而威的男人远点。齐攸连忙离开椅子,似乎是想立正站好,可是站起来才知道腿软,脚底下一滑就坐到椅子底下去了。穆洛还比她稍微好点,想挤出一丝笑来,“是……是攸儿的表哥吧?刚才在窗户上看见你了,呵呵呵。”
澹台锦看了她一眼,没吭声,伸手把齐攸从地上一把拉起来,齐攸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出乎穆洛的意料,他弯下腰,一抓她的腰,扛口袋一样把她扛在了肩头上。
“啊——”穆洛长大了嘴,惊恐地往后闪了一个身位,齐攸的表哥……怎么这样吓人。
澹台锦扛着齐攸,回头看了剩下的小丫头一眼,“女孩儿家怎么能在外边醉成这副德行?出了事怎么办?你家在哪里,我先送你回家,再送攸儿。”
穆洛吓死了,脑袋都摇成了拨浪鼓,她可不想被他送回家,“齐攸表哥,不用你送我了。”
“你自己站的起来吗?”澹台锦冷笑,把穆洛又吓了一哆嗦。跟着楼梯上就响起咚咚咚的脚步声,澹台锦回头,一个肥头大耳的老头子带着一伙人冲上了楼梯,那个老的倒也罢了,后面一伙家人打扮的男子,却各个身材精壮,眼神锐利,澹台锦心中一动。
那肥头大耳气喘吁吁的老头一上楼就差点趴在地上,拉起袖子擦着一脑门的汗,“哎哟喂我的小祖宗啊,可找到你了。”
这一个嗓音更坐实了澹台锦心中的猜测,他回头看一眼那个虽然年幼却已可以看得出几分端庄的女娃,“既然有家人来寻你,我就不管你了。”
穆洛赶紧点头。
澹台锦扛着齐攸下了楼,穆洛的家人也簇拥到窗口,胖老头又回头看了一眼澹台锦,若有所思,“小主子,这个男人是谁啊?”
“齐攸的表哥。”穆洛说,她终于也坐不住了,抬起双手让老头把她抱起来。
“那齐攸又是谁啊?”老头喘着气,把穆洛抱了起来,慢慢向楼下走。一顶故意遮上了青布幔子的小轿正等在外头。
“齐攸……就是齐攸呗。”穆洛舒了口气,闭上眼睛,也昏睡了过去。
老头叹口气,敢情又是白问。
两条街外的澹台府上,澹台锦把蜷缩在他怀里的丫头片子放到了她自己的床上。三步之外,喜善和鹊儿并几个婆子战战兢兢地跪着。
澹台锦在女孩儿的榻边坐了下来,没什么不妥的,澹台锦素来过于阴暗恐怖,关于他的种种流言和猜测从顶头的太太奶奶们那里传播出去,流经各房里的丫鬟婆子的三八之口,最后再汇集在一起之后——澹台锦就彻底被妖魔化了。所以一个恶鬼坐在一个丫头的床边,没人觉得他应该避嫌他不应该不守礼法。
“齐攸是怎么离开澹台府的?”
没人知道。喜善和鹊儿不敢吭声。
澹台锦的声音很低沉,话说得也极慢,“你们不是应该跟着齐攸,一步也不离的吗?”
对着澹台府的大公子,鹊儿素日的口才都没了,倒是喜善,本来就是太太屋里的大丫头,素来有几分脸面的,才勉强说道,“早上姑娘招二公子动了大气,老太太说,以后姑娘不必再去请安,就是三餐也在自己屋里吃就是了。次后姑娘便说要出去走走,我们这些做奴婢的以为姑娘是想要自己一个人在院子里静一静,就没敢一直跟着,也是我们担心姑娘见了我们会更觉得臊得慌。我们原是要体贴姑娘的意思,谁知后来再没见姑娘回来,我们也四处去寻了的,可是总没寻到,也不敢去回禀管家的妈妈们,是怕老太太、太太知道了,姑娘要吃亏受罚……”
她自觉说的还不算错,说到最后底气又足了起来,说到底自己后面还是有大太太撑腰的,澹台锦虽然一时取了功名,可是根基还是浅得很。她仗着胆子撩起眼皮来看了澹台锦一眼,却正对上澹台锦的视线,喜善生生地打了个冷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