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作者:小唐人儿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832

28.

果然一上午平安无事,齐攸想着静雪猜的果然不错,何况这一上午里,跟冰兰和凝玉拿东忘西的忐忑样比起来,静雪一直沉着得很,守着自己在一旁做针线,没有一丝不耐烦的意思。

齐攸没有说出口,可是有静雪在,她确实安心了许多。慢慢想起,澹台锦挑中静雪,把她送到自己房里来,未必仅仅是看中了静雪这个管家孙女的身份。爹爹旧日里与人阔论之时,曾无意中说过的话,她渐渐又都想起来。记得爹爹说过,为将之道,在于要有识人善用之明——这样的话昔日齐攸不懂,今日却不断想了起来。

不觉到了饭时,厨房送来饭食,上房依旧没有动静。齐攸消消停停吃了顿饭,凝玉、冰兰两个还是小孩心性,一晌午没事,她们两个也现了笑模样。往日齐攸不是在外头忙活,就是在家里独坐,又兼她是个闷葫芦的性情,话少至极,也只有静雪能跟她说上几句话罢了。至于凝玉和冰兰,原本就是在外头伺候的小丫鬟,能跟齐攸说上话的机会更少。齐攸自小受惯了冷遇,又见了侯府人种种行径,本以为这里人人都是一副嘴脸,所以也并不曾留意过她们。现在出了这样的一回事,倒有了一点共患难的意思,三个小孩虽然有主仆之别,可是却年岁相当,吃过了饭大家都松了口气,齐攸便想跟她们说些话。

只不过齐攸一向就觉得嘴笨脑子慢,这会也是想了许久也不知道该先对她们说点什么,倒是杵在桌边挠了半日脑袋,最后推了桌上自己喜欢吃的点心过去,“这几种味道最好。”

凝玉愣了一下,有点不知所措,冰兰已经明白过来,嘻嘻一笑,矮身行礼,“谢姑娘赐奴婢点心。”

齐攸也笑了,才想要说点什么,却听见静雪在院中与人说话,冰兰立刻没了笑容,吓得往后缩了两步,“是不是……是不是老太太、太太派人来了?”

好在静雪顷刻间便回来了,先看了屋里一眼,凝玉脸色煞白,冰兰瑟瑟发抖,唯独齐攸反应最慢,手里还拿着块桂花糖,似乎还在犹豫要不要把糖往嘴里放。

静雪忍不住一笑,对齐攸也是有点无奈。

冰兰发着抖问道,“静雪姐姐,可是上屋的人?”

静雪才想起来,连忙笑道,“不是的。是王姑娘使人来送了些凝神压惊的香料,被我走在院子里正碰上了,就接了回来。听王姑娘屋里嬷嬷的口气,像是上房里出了什么事儿,暂且应该顾不上搭理咱们了。”

冰兰松了一口气,拍拍胸口,“王姑娘真是心细。唉,也就是她还记得咱们姑娘罢,偶尔还能来这里走走,这个时候又知道送个口信儿来。怪不得家里人人都说王姑娘是个贤惠人。唉,可惜她偏偏不是咱们家的正经主子,要是咱们家的那两个哥儿、姐儿有她一半好,那真是阿弥陀佛了。”

静雪一笑,也不说什么,又看一眼齐攸,那孩子坐在桌边继续吃她的糖,屋里的人一片声儿地称颂王姑娘贤德,她却像是没听到似的,倒真像个冷心冷意只顾自己的小人儿,可是看齐攸对冰兰凝玉却又不是这样。静雪看出来齐攸这一日对两个小丫头的回护,自然是因为那时候在书房里,两个没有弃她与不顾,齐攸便感念起这个情分。这样一想,虽觉可叹,只是静雪却觉得越发有点看不出齐攸这孩子的秉性为人了。

次后大中午的无事,冰兰也来了精神,就跟静雪详细讲述齐攸是怎么在双手被抓的情况下躲开二少爷横飞的砚台的,二太太又是怎么差点吓昏在地的,添油加醋说的是惊险十足,足足抵上个说书的女先生。说得齐攸也来了精神,就折腾起来,让凝玉帮她开箱子翻东西,找出两套自己没上过身的衣裳要给冰兰和凝玉。

齐攸的衣裳都贵重,两个知道自己当不起,怎么也不肯收。静雪本是在一边看热闹的,也忍不住笑了,“有这会子大难不死,急着颁赏的,早不要闯祸不就好了?”齐攸装作没听见,静雪只得叹口气,“也罢了,你们两个小丫头,年纪这么小,却知道忠心侍主,也是难得的。姑娘赏你们,是姑娘的心,你们倒别拂了姑娘的心意才是。都收着吧,年节的时候穿着,让外头那些势利眼的奴才们知道,咱们姑娘是什么样的气派,知道跟着姑娘的好处,都把自家的歪心眼子且收一收。”

凝玉和冰兰见静雪这样说,便不再推辞。连齐攸也微微笑了,看了静雪一眼。静雪又是一笑,忽然觉得这小囡有趣,便轻轻推了齐攸一把,“姑娘话忒少,可是我仔细瞧着,却觉得姑娘心里的话很多。姑娘且跟我说说说,现在心里想的是什么?”

齐攸挠挠脑袋,倒认真说了,“在想,姐姐能说出我心里想的,和我心里没想到的。我若是有姐姐这样的口齿,说不定澹台……表哥会疼爱我。”

一句话说的静雪笑红了脸,唯独两个小丫鬟也都幼小,没什么理论,正在欢天喜地地瞧着自己的新衣裳。静雪又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齐攸,“姑娘若是只管说话这么直白,倒不如口齿不好,不说话的好。”

齐攸摇摇头,又是那股子憨直的模样,带着份似有似无的倔强,“我只在静雪姐姐面前这么说。”

一句话出来,静雪的心口竟也说不出的暖意,不觉低了头,“我不过是个奴才,不想却受了大爷和姑娘这样的抬爱,我……”她后头的话没说下去,又抬起了眼睛看着齐攸,眼神相接,她便笑了,转头向两个小丫鬟说道,“你们两个也不要只顾着玩,须得记住,姑娘是咱们的主子,咱们的荣辱都在姑娘身上,唯有姑娘好时,才有咱们的好。所以咱们的心里,只能有姑娘,为了姑娘,咱们便是粉身碎骨,也是应当的。”

齐攸又挠脑袋,觉得额头上有点出汗——还粉身碎骨?用不着那么吓人罢。可是看着静雪的神色间没有一点玩意,她也就没出声。凝玉和冰兰也没了玩笑的形状,都应了,又上前来,拜了齐攸一次。

屋里的气氛一时凝重了起来,齐攸隐隐约约地觉得像是结了某种契约似的,忽然想都不想地冲口而出了一句话,“我也会保护你们,不会让他们欺负你们。”可是话一出口又觉得自己有点过于托大,自不量力了,现在真要是澹台府的主子来收拾她的奴才,难道她就能护住她们吗?这样一想,齐攸便有些灰心了,倚在椅子上没了话。

再过一会,齐攸仍旧有些无精打采,静雪以为她是倦了,便打发她歇中觉。一时齐攸躺在床榻上,两个小丫鬟也出门自便去了。静雪点了安息香,回头瞧见齐攸的眼睛还是睁着的,便随口问她,“姑娘不认为王姑娘贤德吗?”

齐攸想都不想便在枕上摇了摇头,静雪怔了一下。齐攸无所谓似的说道,“人家有难处的时候,她没有替人说过一句好话,却在人家平安无事的时候才来送好处,这肯定不是贤德。”

静雪吃了一惊,向齐攸看过去,还是那一副小孩子的糊涂的脸,说的也是大白话,可是却不无道理,她原以为小孩子都是想不到这些的,小孩子这会见了好处便笑,受了委屈便哭。“姑娘的意思是,锦上添花本就无用,雪中送炭的才是善人吧。”

“是啊,是这个意思。”齐攸说,她躺在枕上,望着头顶的帐幔,慢悠悠地说,“澹台锦就是世上最良善的人,如果没有他,说不定我现在早都已经冻死了。”她说到这里,忽然心头一动,像是憋闷的心头忽然现出有点清明来,她坐起身,看着静雪,“姐姐,今天早上我还很难受,可是现在我想,就算他以后都不理我,也不再疼爱我,甚至不再想得起来我了,也没有什么关系,只要我心里记得他对我的好处,就可以了,对不对?”

静雪没有回答,她不知道齐攸怎么会脱口而出大公子的名讳。却看见那个小小的女童抚摸着胸口一条银色的链子,她忽然认出来,那是澹台家族徽上头的链子。那女童似乎并未看她,而是看着她身后遥远的地方,若有所思。

“大爷心里是疼爱你的,他最近只是军务繁忙,最近连府里都很少回了。”静雪在齐攸的床边坐下,温言劝道。

其实静雪只是随口说的,以前军务不忙的时候,也不见澹台锦常回府,如今只不过是回到了齐攸未来侯府之前的情形罢了。谁知道齐攸竟然点了点头,“是啊,我也知道,最近宫里一定是出了事情。”

静雪一怔,“姑娘听谁说宫里出事了?”

齐攸转头看她,舔了舔嘴唇,似乎觉得这是极明白的事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静雪。静雪更为不解。齐攸只好费力地解释给她听,“今日表哥不是带着他的人戒严全城了么?”

静雪摇摇头,她通晓侯府的人情是非,却不懂外边的事,“说不定只是缉盗呢,记得前年出了一伙江洋大盗,偷了造办局里的上用器物,那次也是上昱全城戒严啊。”

齐攸又咬了咬嘴唇,皱起了眉头,她极不擅长把自己的想法描述给别人听,又想了想才慢慢地说道,“是这样的,卫戍王宫和管理治安的人叫做虎贲也叫南军,里面多数是亲贵人家的少年,卫戍都城的军队是北军,多数是平民,现在就是表哥的人,表哥应该是只负责对外打仗的呀,可是现在却被突然调动去戒严国都里面——这做的就是南军的事了。而且……而且能调动南军和北军的只有一个人,就是国主本人。三军之中最重要的就是职责分明,现在国主调北军做南军的事,要么是国主失心疯了想要穷折腾,要么就只能说明宫里出了大事,南军的统帅或者哪些贵人一定牵连在里面,所以南军的兵马不能动。”

静雪呆愣住了,大惊失色,“姑娘怎么知道军务?”

“爹爹说的呀。”齐攸答得理所当然,并不知道寻常女子全不会知道这些,倒也合她平日那不通人情事务的模样。

又是爹爹。静雪忍不住想问齐攸的爹爹到低是谁,可还是忍住了,“姑娘,下次若是别人问你,就说是听大公子教你的。”

齐攸醒悟过来,忽然红了脸,点了点头。

静雪松了口气,细想了一遍,“若姑娘说的是真的,那老太太那里自然是得到信儿了,知道宫里出了什么事,所以来不及管咱们的事了?”

齐攸点点头,“我想是的吧。我上午也害怕的很,不过想想,既然出兵的人是表哥,那就没什么可怕的了,倒霉的恐怕是虎贲中郎将。”

“虎贲中郎将?”静雪惊呼一声,捂住了自己的嘴,齐攸吓了一跳,略有些怯意地望着静雪,静雪回过神儿来,“姑娘,我听说……我有一次偶然听大公子跟人闲谈时说过,虎贲中郎将是个姓钟的……我当时还不知道虎贲中郎将是什么意思,难道就是南军的头领吗?”

齐攸没解过来静雪的意思,只是点点头,“我只记得爹爹说过这么一句话,‘这个位置军衔不高,可是却是真正指挥南军的人。’”

静雪急切地看着齐攸,“姑娘,如今齐国最受国主宠爱的侧妃就姓钟啊,听说就是那个什么郎将的妹子,难道说他们家出事了吗?”

齐攸茫然地摇头,那种事她怎么可能知道,静雪竟然还想跟她一个小孩子商量那么复杂的事情,“我只要知道表哥没事就好。”

静雪却还回不过神儿来,自言自语似的说道,“若是钟氏一门倒了,咱们家的大姑奶奶地位也就更稳固了些,跟着二太太在这家里身份也更高了吧?只可惜她刚死了儿子,只有一个女儿还在宫里,到底孤掌难鸣。”静雪顿了顿,又看着齐攸出神,“怪不得早起那事,二太太没有责备你,原来是冲着大少爷……”

齐攸没听明白,只抓了一句话来听,“二太太刚死了儿子?怎么死的?”

静雪回过神儿来,“病死的,原来这个院子就是给他收拾出来的……可惜他没等搬过来呢,人就没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