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荭月笑着说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我这里来的往的都是达官显贵的妻室，这里又是大齐国的，所以在这里，家事即国事。你要学的学问，大得很。”

齐攸右手插在绣着蔷薇小猫的荷包里摸着弹弓，慢吞吞把一句话说的含含糊糊，“怕是学不成的。”

“为什么？”澹台荭月惊讶地挑起眉，在她面前有意逆着她说话的人可不多，“攸儿何来此言？”

“人人都说我缺心眼。”齐攸含糊地说，“我连家事都参不透，”齐攸小声说了后半句，“更别说国事，再说国事跟我又没什么关系。”

澹台荭月愣了一下，不禁哈哈大笑，“攸儿，没出息的女子才说国事与几无关。国运若与父兄息息相关，我辈又岂可一味置身事外安享富贵？”

齐攸一张小脸还是呆呆的，她自来便是如此，神情总要比心思慢半拍，所以看起来常是有些憨顽。澹台荭月笑了笑，没有跟她计较，说了半日话她也有些疲倦了，微微后仰身子依在引枕上。

“攸儿……觉得这个韦氏其人如何啊？”澹台荭月极随意似的问道。

齐攸没出声。

“咱们姐妹两个只是聊天，屋里又没有人，攸儿想说什么都使得，不必忌讳。”澹台荭月笑着说。

齐攸想想也是，澹台荭月从不是个色厉内荏的人，待人一向都温厚得很，自己说错了话，相比她也不至于就怪罪自己。因为她想了想便慢慢说道，“大约算是个忠厚老实的人。”

“是么。”澹台荭月一笑，伸手去端起宫女刚奉上来的茶，红色镶边的茶叶在天青色的茶盏中舒展，热气氤氲的她视线有些模糊。

齐攸抬起头来，接着说自己的话，“只不过心里想的东西像都挂在了脸上，说话像是在试探什么，可是又沉不住气。”

澹台荭月微微有些吃惊地抬起头，茶盏上的雾气散了，她看清楚了面前的孩子，神情似乎是有些憨的，可是那双眼睛细看却极沉静，似乎早已在旁人不觉的时候超越了她本身的年龄。她笑了，低低地叹息了一句，“连个孩子都看出来了，韦氏徒有些妇人之智，便以为自己甚是聪明，其实却是蠢的挂相。”

齐攸却好奇起来，“韦夫人当真以为娘娘不生气么？”

“此话怎讲？”澹台荭月狐疑地望着齐攸，霎时被一个小孩子看穿心事，她隐隐生了一层警惕，“攸儿怎能说我在生气呢？”

齐攸舔舔嘴唇，被问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只是……我只是按照常理想的，不管是谁家的媳妇子遇见夫君纳妾，都不会高兴的罢。”

澹台荭月愣了一下，随即便笑了，眼里的戒备警惕也卸下了，又叹了一口气，“是啊，我竟问了你这样一个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是我糊涂了。你说的很对，常理如此，世间哪能有什么逃脱常理的事，就算翻遍了史书也不会找到一个心甘情愿为夫君纳妾的贤女，何况我呢？”她看着齐攸点了点头，心中忽然生了许多感慨，“人话不如鬼话，有多少句是真的呢？所以不如一句都不听，只由自家的心依照常理判断，倒简便了许多。攸儿是聪明人。”

“我？”齐攸吓了一跳。

“就如同方才所说，皮面儿上的话没有多少句是真的，那么观人又如何仅能从表面上看。旁人看攸儿，常会觉得攸儿不够机敏，可我知道其实并非如此，攸儿不是反应慢，而是比其他十三岁的孩子想得多。攸儿将来或许会成大器也未可知。怨不得锦哥儿疼你，你也算是块璞玉吧。”

齐攸想了想，璞玉，跟顽石倒也相差不多。

也许是在宫中久已无人说话，澹台荭月似乎将齐攸认做了半个知己，不知想起了什么，便冷笑了一下，“韦氏是大妃的两姨姐姐，今日来不过是来做大妃的口齿，借着给国主送女人的机会，想要给我些脸色看罢了，听说孕中倒是容易着些气恼的，若是我气出个好歹来，她们便要得意了，可我偏偏就不上她们的当。不过，韦氏虽然是国相之妻，却最是怯懦，一要跟大妃站在一路，二又怕得罪我过深，三又顾及老太妃的意思——顾虑如此之多，只能说明此人甚好利用。”

齐攸抬起手蹭了蹭自己的鼻子，模模糊糊地觉得自己大概是听了个半懂吧，原来宫里的势力分为三伙啊，其一是国主的正妻大妃，其二是侧妃澹台氏，在这之上还有一个老太妃——这倒热闹。

“你看着吧，大妃恐怕早已等不及要把那个什么姜氏送进宫来，韦氏这一回去也必然要撺掇着。哼，老太妃素来最不喜欢的就是国主贪恋女色，如今刚刚出了件惹她老人家不悦的事，她们就这么急吼吼地送女人进来，这是火上浇油。”

齐攸终于明白澹台荭月为什么会怂恿韦氏去向老太妃献女。

澹台荭月面上的冷意稍退，她几乎是温和地看着齐攸，“攸儿，如果将来你也要杀人的话，你要记住，要么不动手，要么就要一剑封喉。”

齐攸一双浅色的眸子瞪大了，定定地望着澹台荭月，那双酷似澹台锦的眸子里带着微笑，虽然并不怎样温暖。齐攸连忙转开头。不想再看下去了，是不想把这双眸子跟澹台锦的那双弄混。“娘娘为什么要跟我这样一个小孩子说这样的话呢？”

“我对攸儿就像对自己的妹妹，无论什么话总不会对攸儿有所隐瞒的。”澹台荭月一笑。

窗子忽然被风吹开，齐攸被凉风一激，像是猛地从梦中醒来，不知怎的忽然生出了如临大敌之感，明明是春日里王宫中锦绣的闺房，她偏偏有些冷汗冒了出来。

“攸儿，你也坐乏了吧，去跟洛儿玩玩去罢，别在我这里拘束着了。”

齐攸连忙站起来告辞出去。走出门的时候，想起来，自己似乎知道了她许多的秘密，只是不知是真是假，她说的如此亲切，自己就像是她的妹妹，那么是不是说，不管她愿不愿意，她都要把澹台荭月当做自己的姐姐？这到底是……笼络？还是胁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