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臣们散去,宫人向紫铜色的香炉中添了新的香料,似有似无的百合香慢慢弥漫在空荡的宫殿之下。国主穆世风斜靠在案旁,似乎有些疲倦,添香的宫人小心地瞧着国主的脸色,“王爷,今晚该去澹台娘娘那里。不如现在就过去?”
穆世风抬起微微有些浮肿的眼皮,似乎真是有些疲惫,“不去了,今日……劳神了。想起来好像有段日子没去大妃那里坐坐了,今天就去她那里看看吧。”
宫人连忙答应着,“是,奴才这就着人去大妃娘娘那里传话。”他向门口的内侍点点头,那宫人连忙出门去传话。他低下头,面上还是笑的,却悄悄暼了一眼身边小内侍,那小侍者会意,悄悄地也退出了门,不知哪里去了。
齐国国主的正妻大妃刘氏,是穆世风的结发之妻,平日里不算很受宠,穆世风待她也只能算作是不冷不热。不过,巧得却是,穆世风仅有的两个儿子,都是她宫中出的。大妃的位子,她始终坐得稳稳的。
穆世风难得到刘氏的宫里,可是今日他来了,大妃刘氏反倒惴惴的。亲自奉茶给穆世风,“王爷怎么这个时候过来呢?眼看就是饭时了。”
穆世风端着茶盏一笑,“难得来看你,你却一见着寡人,便要往外赶么?”
刘氏连忙赔罪,口里说着,“不敢。”又赔笑道,“臣妾心里怎会存那个意思。臣妾心里实在,口又拙,从来都比不了那些娇俏能言的,还当王爷对着臣妾这拙口笨腮的便要吃不下饭,所以从不在臣妾宫里用膳。”
穆世风被她说的有些面上下不来,笑着说道,“你看看,你我大婚也有二十几年了,已算得上是老夫老妻,你偏是还要打趣我不成?”一句话说的和软,说的刘氏脸也微微地红了,穆世风笑道,“你说你是拙口笨腮,我却偏看着你这样心眼实诚的人才好,今日我哪里都不去了,就在你这宫中用膳。”
刘氏一笑也就罢了,自己已经是年届四十的人了,难道还会为了能多留住国主一顿饭就欢欣么?可是面上也依旧还是欢喜的,“幸而王爷知道臣妾是心眼实诚的。”
穆世风听出她话里有话,“哦?”
“王爷知道,臣妾一片心是为了王爷的,因钟妃妹妹出了那事,臣妾见王爷不欢心,所以才留心选个擅抚琴通音律的姑娘,原是想为王爷寻个知己,也能略略解解王爷的愁闷……谁知道太妃娘娘她老人家,似是误会了臣妾的意思。”刘氏低下了头,年届四十的人了,还是自有一段端庄气度的,“臣妾求王爷,哪一日方便了,在太妃娘娘跟前替臣妾说几句话。”
“原来是为这个。”穆世风的笑容微微敛了一些,“以后这样的事,你也不要做……老太妃不喜欢。”
“臣妾知错。”刘氏连忙说道。
穆世风摆摆手,“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也不要放在心上。只是,老太妃不喜欢男人三妻四妾,这一点你要记在心上。你我夫妻一体,可是母妃……可是更喜欢文昌县侯啊。”
刘氏的心头先是一惊,后来细细体会穆世风的话,又是一喜。惊的是国主这个时候说齐母亲更喜欢弟弟,在宫里说这种话可不是小事;喜的是国主竟然对自己说了这番话,分明是亲近的意思,何况又有“你我夫妻一体”这句话,可见自己才是他心中认定的正妻,那些旁的女人,即便再妖娆多情,又能如何呢?
“王爷有心事?”刘氏知道这个时候,正是该拿出妻子的款来宽慰国主的时候,何况又能探听出许多消息。
“是啊。”穆世风点点头,看了四周一眼,刘氏会意,连忙摆手撤去屋里的宫女。
“寡人今日,遇到一件难事。”穆世风慢慢说道,这一句话出口,足足等了半日,等得刘氏几乎都沉不住气了,他才回过神儿来,叹了口气,“恐怕烨北国又要跟咱们打仗了。”
“什么?烨北?”刘氏吓了一跳,不知不觉声音都大了,看到国主皱眉,连忙低下声。烨北上次几乎打到国都来,她那时着实是受了惊,即便到现在一听说烨北人又要来了,她还是怕的要死。“烨北人新败,怎会这么快又生事端?一定是那个澹台锦,非要杀了烨北国君的弟弟,人家能有不来报仇的么?”
“哎?不能这么说。”穆世风打断了她的话,“澹台锦倾世名将,是一百年也难得出一个的。那时候大齐国的主力大军都被打得丢盔卸甲,溃不成军,他带着一支野军,竟然就能够出奇制胜,一战定乾坤,这是有功于大齐的。”
“是,王爷说的是。”刘氏连忙附和,“臣妾这是妇道人家的浅见,听说打仗,想到那么多百姓家的儿郎要流血疆场,便心慌意乱了,臣妾也是做母亲的人,想想就难过。”
一句话说的得体,穆世风也点头,“爱妃说的是啊,这是一国之母该说的话啊。”
刘氏便说道,“想来,这一次出征,王爷便是对澹台将军委以重任吧。”
穆世风却摇摇头,“你忘记文昌县侯那时的事了吗?就是……澹台老侯爷死时……”
刘氏失手打翻了小几上的茶盏,“可是……”她的手有些抖,“王爷是说烨北人若是串通澹台锦……可是烨北人应该不知道咱们的事啊。”
“不知道还不会猜吗?当日澹台侯死的时候,大齐国发生了什么事,烨北国君心知肚明。若是……若是烨北侯手里还握着澹台烈的书信,你还怕澹台锦不反吗?”穆世风忽然烦躁起来,站起身在屋里踱步。“到时候澹台锦领着十万大军,你我身家性命就都在他身上。”
刘氏呆了半日,“这事不得了。”
“当然不得了。”穆世风在窗前站住,目光阴沉,“可恨我大齐国,除了澹台锦和贺晏武,竟再无能将。”
“王爷不是常说,要‘不战而屈人之兵’吗?”刘氏犹豫地说了一句。
“爱妃说的很是。”穆世风转过身来,“该给帝都的刘家写封家书了,或许……会有转机。”
刘氏点头,想了想,还是说道,“臣妾说的未必对,王爷也就是白听听。即便眼下的困境化解的了,可是,依旧不是长远之计啊。依臣妾看,澹台锦再能,也是王爷给了他机会,他才有机会崭露头角,别人不能,未必是别人真不能。国主您能捏土成人,把一个才及弱冠之年的人提拔到上将军的位子上,国主就真不能再试一次吗?”
穆世风听住了,刘氏继续说道,“就算澹台锦是不世出的名将,旁人没有他十分的才能,可是若有什么人能有他七八分那么好,也就足够了。我齐国步兵素来骁勇,真若打起仗来,未必就全靠一个主帅。”
穆世风的心思动摇了,“可是那些贵族子弟……可少有澹台锦这样的人才,都是一些不成器的混账儿郎。”
刘氏察言观色知道国主已经动心,“别的孩子我不知道,可咱们的瑄儿就爱骑马射猎舞刀弄枪。别人的孩子靠不住,咱们自己的孩子难道还能靠不住么?”
穆世风的面上渐渐露出一丝喜色,可是口里却说道,“这个以后再说。”
刘氏虽然不愿意就此罢了,却也只好就此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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