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生日
作者:小唐人儿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961

澹台锦回到猛虎骑已是掌灯时分,行营中静悄悄的,侍从奉上茶来,澹台锦看见自己案头歪放着一卷没读完的书,下头压着一张纸,正正经经写着几行歪歪扭扭的话,似乎是齐攸那猫仔自己对这页兵书的见解,再下头……就不是人话了——是齐攸画的一堆水墨的乌龟,按照不同方位排列成兵书中记载的上古大阵天焱九阵的形状……

澹台锦不禁莞尔,放下那页草纸,才想起来,今日行营里过于安静了,齐攸像是没了踪影。这些日子他把齐攸放在身边,一是因为齐攸确实是块材料,虽然是个女孩儿家,可是猴在马上不论怎么战马怎么奔腾跳跃,她都能像块刺果儿一样粘在马背上,还能射中箭靶,这简直……是令那些士兵们唏嘘不已的神迹。澹台锦算是看出来了,把齐攸放在营中显摆,很是能够刺激那些新近招募来的少年兵勇——一个小女孩儿能做的事,他们却做不来,那真是不用活了。有一个齐攸在这里闹腾,整个新兵营都像打了鸡血一样不分黑天白日的奋进,这些澹台锦都看在眼里,而齐攸在这里的时候眼里闪出的那些真正的欢乐,他也看在眼里,他忽然就变得心软了,那些所谓的将领的意志,在齐攸的面前几乎荡然无存。

不过把齐攸放在身边,其实还有第二个原因,也算是万不得已。朝中情势扑朔迷离,澹台家还是如过去一般深不见底,恐怕也一直就搅合在朝中的迷局中,渐渐变成了齐国王庭的一部分。这个时候,再把齐攸一直放在家里,他不是十分放心。

齐攸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受到威胁了,在澹台荭月和国主都想扣住齐攸这枚棋子的时候,他更是不敢掉以轻心。不过,他也知道,自己对她过于上心也不是什么好事,可是如今齐攸一天不在他眼前晃,他就一天不放心,自己这块软肋怕是藏不住了。本想把她寄养在澹台府中,教养成一个淑女,可是想不到,到了最后,还是得带在身边亲自养大。也不知道自己教她的法子都对不对。

“齐攸呢?”澹台锦问身边的一个侍卫,他终日在行营职守,“难道今日她自己回澹台府了吗?”

侍卫略低下头,“回禀将军,小小姐今日上午跟靳昶外出了一趟,下午回来以后再没出去。”

出去了一趟,有猛虎骑的侍卫们跟着,那并没有什么问题,可是……“她现在就在这里?这里还这么安静?”澹台锦在椅子上向后仰了过去,“那今日可真是难得的清静啊。”

话音刚落,门口就伸进来一个脑袋,澹台锦看着齐攸刚好走进来,拉着一张小脸,脚步声轻得像猫走路,澹台锦看着她便忍不住一笑,“走路的声音,轻得我都几乎听不到。你那身小骨头都没有重量的么?”

齐攸拉着脸走到他跟前来,澹台锦无意中看到她的脚尖落地抬起的方式,极轻盈飘忽,这个孩子……就像天生的……猎杀者。他被自己的想法惊住了一瞬,抬起头看着齐攸的小脸,齐攸走近他,身子懒洋洋地靠在他腿上,一只小手放在他的案上,她皱起鼻子,“是呀,是呀,我就是吵。”

澹台锦大笑,“怎么了,你还不乐意了么?”

齐攸轻哼了一声,待了片刻,忽然身子向前扑进了他怀里,“你在做什么?天天都进宫去!我想你了呀。”

尾音柔软。澹台锦忘了跟齐攸说大孩子不要撒娇的话,这只小猫柔软地趴在他的膝头,他的心口都要融化了,他抬起本该握剑的手,轻轻抚摸着齐攸的发尾,“你刚才在做什么?”

“数钱。”齐攸说。

澹台锦笑了出来,“你有多少钱要数?”

“你看。”齐攸的一只手从案下拿上来,提着一只鼓鼓囊囊的小钱袋。她把钱袋口敞开,澹台锦看见一堆散着的铜钱。“这是哪来的?你把我给你的钱换成散的了?全要买糖人吃?静雪跟我说,不能让你再吃糖了……”

“哎呀你真是人老话多,”齐攸打断了他的话,“才不是买糖的钱。”

澹台锦尴尬了,当了许多年带兵的将军,还没人敢打断他的话,何况——“人老话多”,他还是头一次被人这么嫌弃,齐攸越来越敢说话,他瞪着齐攸说不出话来,却发觉齐攸已经彻底不怕他了。

“这是靳昶,薛乙微,杜明他们三个给我的。”齐攸说,似乎生怕澹台锦不明白,她又加了一句,“他们输给我的。”

澹台锦点点头,“军中聚赌,每人五十军棍,齐攸不是兵士,倒也可以免刑,去把那三个混账给我叫过来。”

齐攸吓了一跳,一双总是迷迷糊糊的眼睛终于瞪圆了,“啊,我,我是胡说的,他们他们是白给我的。”

“为什么白给你钱?”澹台锦面色平静地看着齐攸,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齐攸有些慌张了,急急忙忙地说,“谁知道呢,就是白给我钱,大概是看我可爱吧。”

澹台锦一口茶呛住了,连忙放下茶盏,一阵剧烈的咳嗽。齐攸从他膝盖上起来,绕到身后去殷勤地给他拍背,“真的真的,从没有赌博那回事,我一天都乖乖的读书,不信你考我?我还跟靳昶比了箭,他又输给我了,真丢份儿。”

澹台锦拉着齐攸的小胳膊把她拉回到身前来,无可奈何地说“你这丫头……”他没了下文,齐攸正笑吟吟地看着他,一双眼眸剔透明亮,他不觉也笑了,“你这丫头是不是要过生日了?我记得齐兄说过他的女儿是春末夏初的生的。”

“昨天。”齐攸不在乎地说。

“昨天过生日?”澹台锦愣住了。

“是啊,今天我十四岁了。”齐攸嘻嘻笑着,“你看我长没长高?”

澹台锦心中忽然有些不好受,“那攸儿昨日怎么没说?”

“又不是什么大事。”齐攸挠挠脑袋,“你看我长没长高?”

澹台锦明白了,齐攸大约本来也没人给她过过生日,她在乎的只是自己长大了没有,长高了没有。他疼惜地抚摸了一下齐攸细嫩的小脸,“今日早点回家,让他们给你做碗长寿面,长寿面一定要吃的,吃了长寿面,你就会无病无灾地活很久很久。”他想起了那时候娘亲的话,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话了。

“为什么要活很久?”齐攸皱了皱眉头,问的澹台锦都怔住了。齐攸说的认真而又随意,“活很久很久,就一定会高兴吗?”

澹台锦无法回答。

后来在无聊的时候,齐攸这个问题又原文问过靳昶,靳昶回答得就干脆利落多了,“我娘说了,好死不如赖活着。”

这个晚上,澹台锦带着齐攸,没有回家去吃面,大约是因为两个人实在是都不觉得澹台府那个地方能算作是家。两个人是在一个面摊上吃的,齐攸穿着小男孩的衣服,澹台锦穿着便服,便没人过于留意这两个人。

“以后我要是忘记了你的生日,你要提醒我。”澹台锦夹了一块小丸子在齐攸的碗里。

“那我怎么记得住?我也是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听见静雪姐姐说明天是端午,我才想起来的。”齐攸扒拉着碗里的面。

澹台锦摇摇头,“那还是我来记着吧。”

“是不是要打仗了?”齐攸边吃边问他。

“你听谁说得?”澹台锦看了她一眼。

齐攸吸吸鼻子,“我感觉得,宫里许多人说话的样子都怪了许多。”

“大约吧。”澹台锦说。

“澹台锦,”齐攸抬起头看着他,皱皱眉头,“你又会上战场了吗?”

“担心我会死?”澹台锦淡淡地问道。

齐攸想了想,“谁若是杀了你,我就要杀了他全家,一个都不会放过——不管等几年才能杀全!”

澹台锦没有笑,“别人听了,一定会说你这丫头邪气,杀心太重,是娘胎里带了戾气。”

“别人知道个屁,”齐攸冲口而出,又吐吐舌头,谨慎地看了看澹台锦,好在澹台锦没露出生气她说话粗的意思。她又说了下去,“别人怎么想又能如何,你如果不在了,我怎么活着啊?”她摇摇头,自问自答了,“就算杀光他们,我都不一定会高兴。”

澹台锦看着齐攸,微微地笑了,“能杀我的人,并不存在。我能活到现在,也就能继续活下去。”

齐攸看到他的眼睛,漆黑如夜,却比头顶的夜空更深邃悠远,她忽然放心了,低头吃面,夹了另一块小丸子,偷偷放进澹台锦的碗里。

“攸儿,”澹台锦似乎刚刚才想起来,“明日端午,宫中设家宴,澹台荭月特意嘱咐,你跟我都必须出席。国主……也会在。”

“那你有什么要嘱咐我的吗?有没有什么话要教给我。”齐攸皱起眉头。

“没有。”澹台锦不在意地说,“你说什么,或是不说什么,都不要紧。”

“喔。”齐攸放心了,抬起头看看房檐边的夜空,有几颗星辰似乎特别的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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