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弘烨在朝阳宫留宿，宫内忙活到他歇下才有了空闲。我坐在房前的石阶上，寂寂地抬首望着朦胧的天空。离寒捧了几件衣裳从正殿过来，瞧见我落魄的神色，便说：“你总算肯出来了，我还以为一会儿要睡外头了呢。”

她站在我跟前，见我没有搭理她的意思，便将衣裳往我面前一递，说：“姑姑要见你，这些衣裳顺便拿去浣衣房清洗。”

我悠悠叹气，站起身接过衣裳，闷声应了应，像丢魂似的往浣衣房走去。刚至浣衣房，那里尚且灯火通明，洗衣声不减白日。我将衣裳交给宝凝，见若檀站在水井旁的幽暗处，便迟步走去。

若檀轻声问：“我见你的性子沉稳冷静，怎么头一回面圣就慌成那样？”

我噤若寒蝉，小声道：“对不起，姑姑。”

若檀见我不温不火的模样，心火就窜了上来，迅速提起满满一桶子冷水，扑头盖脸地浇下来，将我浑身淋了个透彻。她皱着眉说道：“你给我清醒一点！后宫不是你可以任性的地方？你这么三心二意，迟早断送了性命！”

冰凉的水，让我的思绪逐渐清明。若檀的话，又仿佛是醍醐灌顶，让我迷失的心又坚定起来。我嘴角勾起凄凄的笑容，见地上尚有一桶井水在月光下波纹涟动，我亦提了起来，照着自己的脑袋一桶浇下。

我和若檀彼此相视，静默无语，唯有我身上不断低落水滴，发出啪嗒啪嗒之声。若檀叹气，道：“你跟我进房换身衣服。”

跟着她入房，换了身单衣，若檀让我坐在妆台前，用篦梳帮我梳理着湿漉漉的青丝。她望着铜镜中的我，低声说：“你要知道，我是为了你好。你身在后宫，容不得头脑发昏，稍有不甚，不是挨打挨骂这么简单，而是要粉身碎骨的！你天生这副倾国倾城之貌，若不利用，真是枉费天公对你的格外恩宠。”

我凝滞片刻，怔忡地问：“姑姑，你有爱过的人吗？”

若檀的手微微一颤，但又瞬间敛起那短暂的惆怅，低笑一声，说：“爱？那是世上最不值钱的东西。当每日要为了柴米油盐奔波的时候，什么海誓山盟，什么刻骨铭心，都抵不过三斗米！”

我转身，握着她有些颤抖的双手，低唤一声：“姑姑！”

若檀失笑，那般苍凉无助，神情与五年前的我如出一辙，她只浅笑，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进宫吗？我本是出身官宦，父亲官位虽然低下，但至少在地方也能说上话的。那年，我遇见一个行商，彼此相谈甚欢，一来二去就有了誓约。无奈，双方父母都反对，但我不顾一切跟他私奔，断绝了所有的来往，以为能跟他白首到老。可是，当他抛弃了锦衣玉食的时候，这才知道他根本忍受不了贫穷，于是，他丢下我悄悄地回家了。从那以后，我发誓，我要尽所有的努力爬上高位，然后才能倨傲地嘲讽他，让他去后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