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心悲凉中, 徐幼微恍然醒来。
外间的灯光透过槅扇上镶嵌的玻璃入室。孟观潮还在伏案忙碌。
这种事, 到底是不是他在那一世发生过的?要说是臆想,怎么会一而再地出现在梦境中?得想法子验证一下。
徐幼微起身下地,寻到外间。
孟观潮扬眉, “又做噩梦了?”她睡眠不好, 做梦是常事, 时不时就做噩梦。
“是做了个梦。”
孟观潮示意她到身边坐, 给她倒了一杯温水。
徐幼微挨着他坐下, 喝了半杯温水, 道:“我总是梦见一个女孩子,今年也就五六岁吧,出奇的漂亮、聪慧, 但是身世孤苦, 如今落入了人牙子手里,处境很不好。”
这些,在梦中,听皇帝对他说过。亦看到过,他亲自面见林漪的情形,记得那女孩子眉心一点朱砂。
孟观潮在意的一点是,“总是梦见?”
“嗯。”徐幼微点头, “动不动就入梦,每次醒了,心里都特别难受。我可不可以找找她?”
“这事儿倒是有些意思。”孟观潮问,“猜得出人在何处?”
“应该就在京城。叫林漪——应该没错, 要是名字上出了偏差,也无妨,我可以画出她的样貌。”
“都到这地步了?那与你可真是缘分不浅。”孟观潮略一思忖,果断地道,“成,我派人找找。”又安抚她,“小事,谨言慎宇就能办。”
“要是找不到——”话说到这地步,她反而有些心虚了。有什么缘分啊?怕他再被皇帝刺痛而已。
“找不到就差人去别处找。”孟观潮微笑,“有些怪异,我们不妨看看,你的梦是真是假。”
“但愿能找到。”她真怕害得谨言慎宇白忙一场。
“去睡吧。”孟观潮拍拍她的背。
“你还要忙很久么?”她问。
“嗯。”他笑,“想我了?”
“……”徐幼微立时下地,回往里间,走动间,听到他逸出愉悦的笑声。她鼓了鼓腮帮。
随后几日,徐幼微给太夫人和孟观潮的衣服做好了,唤丫鬟仔细浆洗,亲自熨烫。
给婆婆的,是一件丁香色缂丝葫芦纹样褙子,一条水白色裙子。衣料就很好看,用不到刺绣,只是在镶、掐方面多做了些文章,譬如在袖口、衣摆、裙摆上镶嵌了相宜的现成的襕边,衣缘用足了掐芽的工夫。
她亲手送到婆婆面前。
太夫人将衣服展开来,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欢喜:“诶呦,真是没想到,能穿上儿媳妇做的新衣服。”
如意围着团团转,太夫人推开,“边儿去,敢挠我的新衣服,我饿你两顿饭你信不信?”继而又夸赞幼微,“这针线实在是好。”
如意气呼呼的。
徐幼微就笑,把如意捞到怀里,手势温柔地安抚,“许久没动过针线了,这回您将就些。”
“已足够好,太好了。”太夫人笑道,“过两日原家四房的孩子抓周,我就穿这褙子去。这次你就别去了,闹哄哄的,一露面,不定多少人缠着你说话。精气神儿再好些,我再带你去串门。”
“好啊。”徐幼微笑道,“娘,您喜欢怎样的样式?告诉我好不好?我平时没别的事,也真喜欢做针线。”
“只要是你做的,怎么都好。给我做一套中衣吧。”太夫人将衣服小心翼翼地叠起来,“等会儿我让人送些料子过去。余下的,你和观潮留着用。”又叮嘱,“可千万慢慢来,冬日能穿上就行。等你痊愈了,我再由着性子支使你。”
这种事,是表明婆媳关系融洽的一种方式,她又不忍心累着儿媳,便选了折中的方式。
徐幼微笑道:“好啊。”
她给孟观潮做的是一袭净面深色深衣。是梦境影响的缘故,最经常看到的,是他身着深衣、道袍或箭袖粗布长袍。这次便随意选了一种。
孟观潮下衙之后,看到新衣服,拎在手里看了一阵子,随后什么都没说,只是搂着她一通亲。
徐幼微心里记挂的事有两件:孟文晖与逢氏的亲事,寻找林漪的结果。
七月末,孟文晖与逢氏的婚期定下来:今年十月上旬。
对于寻找林漪,她一直心存忐忑,一时希望找到那个女孩子,一时又希望找不到,从而能够告诉自己,那些梦境,都是不曾发生的幻象。
梦境被否定了最好,如此,他就不是那么孤寂决绝地度过余生。
然而……
七月二十八下午,谨言将一个小女孩儿带到她面前。
她一眼就看到了女孩眉心的朱砂痣,眉心微不可见地一跳。
谨言禀道:“苦的很,父母十两银子就把她卖了,通过人牙子找到她的时候,正在一个……上不得台面的所在当差,服侍特别不入流的货色。”
徐幼微听得出,这番言辞,已是他所能说出的最委婉的。她笑一笑,起身走到林漪跟前,俯身看着女孩子,“日后,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林漪对上女子温柔的笑靥、绝美的容颜,用力点头,“好!奴婢愿意服侍您。”
小声音稚嫩而清脆,大眼睛明澈而灵动。
那般谦卑的态度,刺痛了徐幼微的心,她蹲下去,带着万般疼惜,把女孩揽入怀里,寻到对方的小手,惊觉手上竟已有了薄茧,又是一番心疼,“几岁了?”
“六岁。”
徐幼微抱起林漪,对谨言一笑,赏了他一张面额一百两的银票,“辛苦了。”随后转入次间。
谨言望着她们的背影,笑得格外舒心,出门后微声咕哝:“这小孩儿,几世修来的福气?终究是有救了。”他不好直接告诉四夫人,这孩子,是在风月场合找到的,找到的时候,在伙房当差,正被人打骂,把他气得不轻,第一次不经请示便发作人了。
孟观潮回到卿云斋的时候,林漪已经换了干净整洁的衣服,是幼微临时从小丫鬟那里找的。
林漪已经睡着了,衣袖卷至肘部,裤管卷至膝上,徐幼微正在给她有淤青的胳膊、腿上药水,神色黯然。最看不了这种事,却不想,林漪的幼年恰是这般悲苦。
孟观潮看着那孩子新伤旧伤俱在的手臂、瘦瘦的小脸儿,便忍不住蹙了蹙眉,轻声问:“哪儿来的倒霉孩子?”
徐幼微看他一眼,知道他不是发问,而是下意识的感慨,就没应声。
孟观潮打量她神色,手指勾一勾她下巴,“喜欢这孩子?”
喜欢么?在梦里并不喜欢。不能喜欢,那是害得他暴怒发作皇帝的女子,要找到人的初衷,也只是防患于未然,可是亲眼看到仍是孩童的人,心绪便不由控制,失了冷静。她点头,期期艾艾地看着他,“我们怎样安置她?我不想委屈她,不想她再过被人呼来喝去的日子。”
最关键的是,那是可能成为皇后的人,要是放在身边做下人,她就别想再睡得踏实了。而林漪此生的命途若有不同,也很好,当做一个晚辈带在身边照拂着就是。
“我们可以很给她找一个稳妥的门第么?”比起平时,她显得絮叨而没了主意,“可是找谁呢?明里善待暗里委屈可怎么成?好端端的添个孩子,凭谁都不情愿吧?可我又实在不想委屈她。不能委屈。实在不行,让爹娘认下?……也不妥,祖父祖母二叔二婶会给她脸色瞧。……”
孟观潮见她急成了这样,便知与孩子在区区半日间生出了切实的情分,笑着用食指点了点她的唇,“好说。”他俯身,握住林漪的小手,无意间碰到茧子,讶然,将那只小手摊开来,又看到一道被烫过的已经上了药的红痕,不由得磨了磨牙,“那帮畜生。”
说起来是最狠的人,却从来看不得小孩子受委屈,被打骂的,尤其看不得。
正在这时,林漪醒过来,见到出奇俊美的男子,因着那股子慑人的气势,很是紧张。
她迅速坐起来,跳下地,趿上鞋子,恭敬行礼,却是不知如何称呼,求助地望向徐幼微。
徐幼微及时柔声安抚:“不怕,这是我夫君,也就是孟太傅,是他派人找你的。”
林漪心神一缓,“奴婢问太傅安。”
“什么奴婢?改了。”孟观潮笑笑地走到林漪跟前,端详片刻,对妻子微笑,“真是挺好看的孩子。”
“是吧?”徐幼微绽出璀璨的笑靥。
她这样的笑容,是极少见的。孟观潮正色向她求证:“很投缘?”
“嗯。”她立时道,“喜欢得紧。”
“你跟我们有缘。”孟观潮抚了抚林漪的小脸儿,继而就笑着把她捞起来,“走着,我们去见祖母。”
林漪低呼一声,继而就逸出开心的笑容。
徐幼微意识到他的措辞,张了张嘴,继而会意,由衷地笑了。
太夫人见到凭空出现的极漂亮的孩子,很是喜欢,抱着哄了一阵,唤王嬷嬷将人带去宴息室,问起来历。
孟观潮只说自己无缘无故地梦见了这孩子,便撒出人手去找,没成想,确有其人。
太夫人思忖片刻:“那你们作何打算?”
孟观潮说:“也算是一段奇缘了吧。找她的阵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找到了,只放在身边做下人,倒显得蹊跷。”
太夫人想想那孩子的身世、漂亮的小脸儿、谦卑的做派,又添三分不忍,只担心一事:“是从那种地方走出来的——”
孟观潮说:“这点儿脑子,谨言还是有的。见过、委屈过那孩子的,都处置了。”
太夫人已经习以为常,“那就好。”
徐幼微则是暗暗心惊,想不出,因为林漪,有多少人送命或是被终生监/禁。他所说的处置,自来只有身死或监/禁到庄子上两个结果。
太夫人追问:“那她的父母——”
“谨言赏了他们一些药,这辈子,不能言语了。那小兔崽子还是手软……”
“你得了啊,没后顾之忧就行了。”太夫人看出儿子主意已定,笑一笑,“如此,便认下这孩子。”
徐幼微又是一阵心惊,要在片刻之后,才觉得自己妇人之仁了——都不要亲生骨肉了,那种人,凭什么得到善待?
随后,母子两个起了分歧:太夫人想把林漪收到膝下,孟观潮也想把林漪带在跟前。
此事,徐幼微倒是无所谓。
“您甭不知足啊,有我这儿子,又有幼微这半个闺女,怎么还想认孩子?”孟观潮说,“就让我们认下吧,让幼微带在身边教导,她也有个长期着手的事儿。”
太夫人听了,笑起来,望向幼微,郑重地问:“你怎么看?”
“怎么都好。”徐幼微如实道。
孟观潮却道:“问她有什么用?她最好说话了。”
“闭嘴!”太夫人没好气,“都跟你似的,这日子怎么过?”
孟观潮和徐幼微就笑。
斟酌之后,太夫人颔首:“那行,你们就认个女儿吧。日后可不准委屈了她。”尤其提醒孟观潮,“你那个脾气,要是当着孩子的面儿都不改,我可要请家法收拾你。”又对幼微道,“这不是一般的事,照常理,我其实不该答应。可观潮这性子……既然他决定了,你们就得好好儿地待孩子,那是一条命,不是儿戏。”
夫妻两个同声称是。
随后,孟观潮吩咐下去,将林漪带到自己跟前。
他认真地问林漪:“还想回家么?”
“……”林漪对着他柔软的视线,认真思忖片刻,态度坚定地摇头,“不想。我跑回去过,一路都在哭,可是……他们……不要我了,把我送回到人牙子那里。当日,他们得了两百文,而我,被人牙子狠狠打了一顿……送回去当差,又挨了一顿毒打。”
“没事,没事了。”孟观潮把林漪抱到怀里,“以后,跟着我们过,好么?”
“好!”林漪立时答道。
孟观潮直来直去地道:“叫爹。”全然省去了那些繁文缛节——照常理,即便是正经认下的女儿,孩子该唤的也是“父亲”。
太夫人和徐幼微了解他的性子,不以为意,同时笑出了声。
林漪则忽闪着大眼睛,认真地看着他。
他语气郑重而柔和:“做我的女儿,愿意么?”
林漪转头望向徐幼微,见她颔首,就轻声唤道:“爹爹。”
“乖!”孟观潮笑着,将怀里的小孩儿搂紧了些,“真灵。”随后转向太夫人,“这是祖母。”
林漪就笑着唤祖母。
“嗳!”太夫人立时笑吟吟地应声。
孟观潮又抱着林漪转向幼微,“这是娘亲。”语毕,笑笑地看住妻子——十七岁而已,便有了这么大一个女儿,他倒是想知道,她会不会不自在。
林漪乖乖唤道:“娘亲。”
“嗳。”徐幼微意识到了孟观潮眼中存着的打趣的意思,并不理会,走过去,展臂要抱林漪。
“不准。”孟观潮笑着侧身,推开她,“你那点儿力气,给我省着吧。”又柔声叮嘱林漪,“娘亲不舒坦,力气小,一半年内,就算她要抱你,也躲着,记住没?”
“记住啦。”林漪点头,抿了小嘴儿,现出甜甜的笑容。
徐幼微也笑了,看着这一幕,彷如置身美梦中。
当晚,长房、二房、三房的人过来之后,太夫人说了孟观潮要认下林漪为女儿的事,并将之郑重地引见给他们。林漪的出身,只字不提。
人么听了,一阵惊讶,随后就无所谓了。
只是认个女儿而已,而且四房的事,根本与他们无关。于是,片刻后,便齐齐道贺。
孟观潮说道:“八月初十,给我闺女摆几十桌,到时候都要到场。”
大夫人秀眉微扬,笑道:“四弟这话说的,要是临时有个头疼脑热的,可怎么办?”因着大老爷再度被启用,她不自觉地添了三分底气。
孟观潮凝着她,慢条斯理地道:“只要还喘气儿,就给我到场。那日不想喘气儿了,直说。”
那眼神,冷飕飕的。霸道劲儿又来了。
“……”大夫人被他看得脊背一阵发凉,缓了片刻,强笑道,“我失言了。一定到场,长房的人都会到场,放心。”
孟府的日子,是分开过的,四房的事,全由太夫人安排,也只走四房的账,其余三个房头的事,则是大夫人做主,诸事走公中的账。
当晚,夫妻两个一起哄着林漪入睡,孟观潮连孩子的名字都取好了:“就叫孟林漪。”
“好啊。”徐幼微没有任何异议。
回到正屋,一切如常,她先行沐浴歇下,他则是伏案忙碌。
徐幼微辗转一阵才入睡:那个冗长的梦境,应该都是实际发生过的事,她要彻底打消掩耳盗铃的心思。这样的话,就又添了一件更棘手的事:太后险些被孟观潮活活掐死,到底因何而起?
想起来就是一阵着急上火。
幸好还有时间,时间算是富裕得很。
回事处给各家亲友送去请帖,说了孟观潮、徐幼微认女儿的事。
消息很快传遍官场。
徐府闻讯,险些惊掉下巴。八月初四,徐夫人特地赶到孟府,询问原委。
徐幼微正亲自监督着下人收拾东厢房,见了母亲,转到宴息室说体己话,照实说了首尾,末了道:“观潮对别人只说是他梦见过孩子两次,有名有姓的,便留了心。”
“你啊。”徐夫人的手指戳了戳女儿的面颊,“前几日就隐约听说,观潮的心腹带着人四处找人,我还以为是哪个短命的开罪了他。做梦而已,怎么能让观潮差遣人寻找?他也真是的,怎么就陪着你折腾?我看他还是不够忙。”
徐幼微理亏地笑,携了母亲的手臂,拖着长音儿唤:“娘——这孩子必须找到,不然,梦里总是不得安生。”不然,观潮这辈子又要被皇帝气得半死。
“这事情倒是有些怪异。”徐夫人从没听说过这件事,苦恼地蹙了眉,“孩子来到孟府之后,还做那种梦么?”
“不做了。”
“……做不做的都一样,消息传开了,观潮总不会食言。太夫人也是的……我就不明白了,你们都在想什么?”不论从哪方面想,徐夫人都无语得很。
徐幼微笑了一阵,道:“有没有给外孙女带见面礼?”
“带了。”徐夫人无奈地笑道,“你们再不让人省心,也不关孩子的事。”她取出一个纯金的长命锁,“瞧瞧,还成?”
“很好。”徐幼微带母亲去见林漪,“喜欢听故事,更喜欢读书识字。观潮把小时候用过的桌椅找了出来,这会儿正在描红。特别漂亮,我婆婆说,跟观潮小时候一样好看。”
“这也能比?”徐夫人失笑。
徐幼微忍着笑,轻声道:“故意那么说的,气得观潮别扭了好一阵。他最不爱听人夸他长得比女孩子还漂亮。”
“瞧你们这一家人……”徐夫人笑出声来,“孩子跟他亲吧?”
“嗯。几天罢了,林漪就特别爱猴着他。晚间他一边看公文,一边给孩子讲故事。”总是那样,孩子还没睡着,在里间的她就在他悦耳的语声中入了梦乡。
同样的光景,原冲肝火格外旺盛。
孟观潮累狠了耳鸣,他上火的时候牙疼。
这几日,右边脸一直有些肿,总要一边看公文、议事,一边用裹着冰块的帕子敷脸。但他对同僚、幕僚一向随和——护犊子,也就没人在意他一直脸色不佳。
这天将近正午,几个幕僚与他商讨完正事,谈及孟观潮认女儿的事。
就有一个人有口无心的道:“听说今年六岁了,别是太傅六七年前惹下的风流账吧?”
正用冰敷脸的原冲听了,当即抄起手边的茶盏,对准那人砸过去。
茶盏碎在那人头上,片刻后,鲜血沁出。
已经手下留情。换个他打心底不待见的人,怕要血溅三尺。
几个人全慌了,站起来,噤若寒蝉,受伤的那个更是大气都不敢出,只用手按住伤口。
原冲毫不留情地骂道,“孟府老国公爷七年前走的,观潮当时夺情挂帅,带着我们在深山老林过了一年多,别说女人了,连母兔子都不好找。谁他娘的再给他泼脏水,我就把谁阉了!”
几个人齐声称是。
“滚!”原冲说完,站起来,“爷今儿心里不舒坦,去找言官聊聊天儿。”
其实是手痒想揍人了吧?——有人这样腹诽着。后来,果然不出所料:
下午,原冲收拾了两个说孟观潮闲话的人,原由与在自己衙门里经的事情一致,一个被他打得门牙掉了,一个被他踹倒,半天缓不过气儿来。
两个人先后跑去宫里告状。
孟观潮听了,说该。
皇帝听了,说打得轻,得知原冲牙疼,唤太医备了自己换牙前用着见效快的药送到原府,末了问孟观潮,休沐时自己可不可以到孟府串门。孟观潮说行。
那头的原冲回到家里,就没了在外面的耀武扬威:被自己父亲拎着鸡毛掸子追着好一通揍。
他一面笑着在抄手游廊左躲右闪,一面解释:“就得这么来一出,这样才能帮观潮堵住那杆子闲人的嘴。”
“去给我滚吧原冲!”原老爷子咬牙切齿地道,“堵住人的嘴,招数多的是,你偏要用拳头说话!又没脑子又不是东西!观潮也不是眼亮的,怎么就摊上了你这种惹事精!你就给他惹祸吧,这事情到头来,又是太傅跋扈,纵着至交,有你这么做至交的么!?”说话间,鸡毛掸子一下一下抽在幺儿背上。
原冲故意诶呦了两声,笑容透着舒心,“这不是牙疼得抽筋儿,没多想么?”挨这种打,说明老爷子身子骨硬朗。
原老夫人站在廊间,环视憋笑憋得面容几乎扭曲的一众下人,摇了摇头,对父子两个道:“成什么体统?都给我进屋去!”
原老爷子有个谁都知道的毛病:惧内。听得妻子发话,立时收了手,撅着白花花的胡须,气哼哼地回往室内。
“您累了吧?我帮您拿着。”原冲的手伸向父亲苍老的大手里的鸡毛掸子。
“滚!”原老爷子立时如同炸毛的老虎,虎视眈眈地瞪着儿子。
原冲哈哈地笑着,大步流星地走到母亲身边。
原老夫人狠狠地掐了儿子一把,“没心没肺的。”
转过天来,原老夫人特地备了见面礼,到孟府看林漪,得知林漪在描红,不肯打扰,只与太夫人和幼微说话。
不可避免的,绘声绘色地说了原冲的事。
徐幼微强忍着才没笑出来。
太夫人则是讶然失笑,“你家老爷子,怎么还跟孩子动上手了?以前可没这毛病。”
“还不是被小五气的。该娶妻不娶妻,我们两个瞧见他就头疼。”原老夫人说着,就笑起来,“我们发作他,也是万变不离其宗。”
“可不就是。”太夫人笑着宽慰,“日后再怎样,也别跟孩子动手,尤其别说伤孩子心的话。”
“我晓得。”原老夫人想到了被打着罚着长大的观潮,不由得拍了拍太夫人的手,又转身寻了幼微的手握住,“日后不要只顾着孝敬你婆婆,也要好生待观潮。”
徐幼微笑着称是。
“观潮受过的罪,也只有你婆婆看得了、忍得了。”原老夫人语带感伤,“换了我,不是早早的心疼死,就是早早的气死了。”
“这是说什么呢?”太夫人笑道,“要是想数落我冷心冷肺的,直说便是,别当着我们幼微的面儿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我越着急老五的婚事,你就越变本加厉地宠儿媳妇。”原老夫人煞有介事地横了太夫人一眼。
三个人都笑起来。
午间,婆媳两个留了原老夫人用饭。
饭后,太夫人递给儿媳妇两份明细单子:“初十那天要来的宾客名单、席面规格,你回房睡个午觉,醒来之后瞧瞧。日后,这种事可就交给你办了啊。”停一停,又道,“你原家伯母用完饭就得睡一会儿,有丫鬟服侍着,你不用陪着我们。”
徐幼微接过明细单子,行礼辞了两位长辈,回了卿云斋。
“娘亲!”站在正屋门口等着她的林漪小鹿一般欢快的跑过来。
徐幼微的心立时柔软得一塌糊涂,笑着应声,待人到了跟前,俯身,揉了揉她白里透红的小脸儿。
十七岁就有了这样一个女儿,起初被唤娘亲的时候,真有些不自在,可是,孩童如小仙子一般,有魔力似的,不过一两日,就让她习以为常并为之喜悦。
这孩子,生得比花更娇,性子却如杂草一般有韧性,照顾起来特别省心,几日而已,便现出了这年龄该有的活泼、灵动、鲜活。
“怎么又在门口等着?”她俯身柔声问道。
“想您了。”林漪说。
“是吗?”徐幼微亲了亲她的额头,握了她的小手,一起走向厅堂,“陪祖母和原家祖母说话、用饭了。睡过午觉,我带你去给她们请安。”
“好!”林漪问道,“爹爹今日会晚归么?”
“说不准呢。”徐幼微答道,“爹爹大抵是最忙碌的人,不定何时便会被事情绊住。想他了?”
“嗯!”林漪说道,“爹爹和娘亲一样,一时不见,就想,就怕见不到。”
“不会。”徐幼微停下脚步,用力搂了搂她,隐约感觉到了这孩子的惶惑,郑重道,“再不用怕了,我们会一直陪着你。”
林漪抿了小嘴儿,绽出至为甜美的笑容。
“不好的事情,我们都忘掉。好么?”徐幼微笑问。
“好。”林漪主动伸出小手,“我不再回想那些不好的事了。娘亲,拉钩?”
“好啊。”徐幼微笑着点头,伸手与女儿一本正经地拉钩、盖章。
是的,这就是她的女儿,日后就要和观潮一样,宠着、疼着。
当晚,徐幼微醒来时,室内静悄悄的。过了片刻,沐浴更衣后的孟观潮回来歇下。
“林漪呢?睡了?”她问。
他嗯了一声,在她身边歇下。
“比起你,我这做娘亲的,似乎差了好些。”
“笨猫。”他微声咕哝一句,把她揽入怀里。
“又偷着数落我什么呢?”她问。
他只是笑。
徐幼微依偎到他怀里,继而心念一动,抬头,主动吻一吻他唇角,“孟观潮……要不然,你去庙里当和尚吧?那么清心寡欲的,你娶我做什么?”语毕,面颊已烧得厉害。这已是她能做到的,最大的投怀送抱的尺度。
上个月这个时候,就以为他会与自己圆房,可人家一直与自己相安无事,一点儿那心思也无。
也不是想受那份儿罪,只是……想成为他的人。
完完整整的。毫无保留的。
他立时会意,嗯了一声,顺势回吻她,加深,再加深,随着这般的亲吻,身形悬到她上方,手完全随了意愿,不安分起来。
她的身形,随着他手势辗转,起起伏伏;呼吸亦随着他呼吸的频率,深深浅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