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作者:九月轻歌      更新:2022-05-23 16:22      字数:12900

静宁公主去了靖王府。

靖王见到她, 满心笑意, 靖王妃则是啼笑皆非。

“我原以为,再没人能给孟老四添堵了。”靖王笑道。

静宁公主睇着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让你自求多福的意思。”靖王道, “适可而止, 不然的话, 有你受的。”

静宁公主垂下头, “我也没想怎么样啊, 只想每日都能见到他。早在我出嫁之前, 我就要死要活地想嫁他,先帝不给赐婚罢了。”

“你可拉倒吧。”靖王毫不留情地道,“不是先帝不赐婚, 是孟老四打死也不肯娶你, 再说了,驸马又不是什么好玩意儿,谁稀罕?”

静宁公主着恼,瞪了他一眼,“你能不能闭嘴?”

靖王哈哈地笑,“实话总是不中听。”

静宁公主求助地望向靖王妃,“六嫂, 你倒是说句话啊。我的心思,你是最清楚的。”

“的确,我很清楚,却也一直不赞同。”靖王妃语气柔和, 言辞却很直接,“我就是因为你的事,才晓得老四是如何洁身自好的一个人。如今,孟四夫人是我的好友。怎么着?你想让我纵着你胡来,伤好友的心?”

静宁公主很是伤心,“难道,我在你心里的分量,还不如你的好友么?”

靖王妃笑一笑,不言语。

静宁公主抿了抿唇,“我能不能……嫁给他?在孟府做个摆设就行……只要你们帮我,我母后的母族,会全力支持六哥。”她是先帝第二位皇后所生,外祖父家是山西望族。

靖王笑出来,“收起你这份儿好意吧。我已伤了元气,得缓两年。你外祖父那边,我用着也不顺手。”

“那……好吧。”静宁公主沉默下去,过了一会儿,默默地起身离开。

靖王妃慢条斯理地喝了两口茶,“她要是不死心,定要继续想辙。我们是不是该多留意些?”

“不用。”靖王道,“她回来,是宫里那小崽子同意的。眼下,他的太傅不胜其扰,他比谁都心虚,定会想法子善后。”

靖王妃斜睇他一眼,“提起皇上,你怎么总是没好话?”

“他私下里总说我是坏狐狸,我说什么了?”

靖王妃笑出声来,“又没冤枉你。”

靖王也笑,捏了捏她尖尖的下巴,岔开话题,“宁夫人开的方子,可有效用?”

“有。”靖王妃道,“你看我近日,不是好多了?”

“嗯,精气神儿的确是好多了。以前总是一副活腻了的德行。”

靖王妃轻轻打一下他的手,“方子是一个原由,孟四夫人也是一个原由。跟她说说笑笑的,一起琢磨新的绣样,一起琢磨棋谱上的残棋……做什么,都很有趣。”

“看出来了。”靖王道,“宁老爷子不就说了,他这小徒弟,聪明得很,只是不愿张扬罢了。”

靖王妃笑着点头,“就是因为她,我这两日,都恨不得把静宁撵走了。”同在皇室的人,尤其女子之间,各有各的算计,她这个没算计的,便与谁都不能交心。当然,主要也是没遇见真的投缘的人。

靖王哈哈地笑,很理解她的心绪,“要是这样的话,我就留心些,找个机会,给静宁点儿教训。”

晚间,徐幼微如常陪太夫人用饭。

太夫人讲笑话一般说起了静宁公主缠着观潮的事。

徐幼微也真就是听笑话的心绪,一直笑盈盈的。

太夫人道:“静宁公主出嫁前,变着法子求先帝给她和观潮赐婚。先帝就问观潮的意思,观潮说要是那样,只能抗旨不尊,辞去官职。

“先帝就笑,说只是提一提,问一问你的意思。姻缘最是不可强求。

“随后,静宁公主闹得厉害了,皇帝发作了她几次,斟酌着给她选了门不错的亲事。

“到底,静宁公主认命了,奉旨成婚。

“到如今和离回京,倒是我没想到的,她夫君明明对她很好,一向尊敬有加,唯命是从。”

静宁公主是金枝玉叶,大抵是因此,徐幼微前世今生都不曾听说她钟情孟观潮的事。又不是长脸的事,皇室自然要压下,知情的人也不敢轻易提及。

而在前世,静宁公主并不曾和离回京,更不曾这样胡闹。

今生是怎么回事?孟观潮娶妻成家,那位公主怎么反倒这般没心没肺地行事?

想不通。

徐幼微和声道:“这种事,前十年、后十年,大抵都是免不了的。一切全在观潮。我只做个看热闹的。”

太夫人笑了,“老四是什么人,我清楚得很。至于你,慢慢看就是了。”

徐幼微笑着点头,心里想着,观潮是什么人,我也清楚得很啊。

腊月二十一,孟文晖被定罪,因其心思过于歹毒下作,流放千里。

腊月二十三,两广总督康朔上进殿面圣,亲口指证孟大老爷用自己嫡长子要挟自己为其斡旋,且要将其调到两广为官。

腊鱼二十四,刑部将压在诏狱的数名钦犯的最新供词交给皇帝,无一例外,所指证的,解释曾与孟大老爷书信来往,孟大老爷亦希望他们协助两位总兵清君侧。

至于那两位总兵,亦是亲口承认,曾收到过孟大老爷的信函,大意是鼓动他们兴兵起义,只是,他们担心被人得知,当即就将信件烧毁了,接下来的动向,却是全然按照孟大老爷的心思。

物证不在了,无妨,有人证已足够。

除此之外,大老爷先前的同谋、爪牙相继反水,指证大老爷一直对太傅居心叵测,甚而,只要遇到合适的机会,便会下手杀掉。

——这些只是一部分,值得一提的,其余的诸如关乎贪赃受贿的事,已经不够瞧了。

百官愤然,齐齐请奏,请皇帝严惩太傅长兄孟观楼。皇帝着刑部、大理寺、锦衣卫联手查办。

也有官员想落井下石,趁机踩太傅一脚,建议皇帝彻查太傅行径,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皇帝立时就飙了,虎着小脸儿说:“你真是枉读了数年圣贤书,亦枉做了数年的官,这般下作的嘴脸,跟谁学的?拉出去,廷杖二十!”

把好些人看得一愣一愣的。

静宁公主思来想去,终于想到了一个能打动孟观潮的途径:他看重妻子徐氏,那么,她不妨利用与徐氏相关的事做文章。

她先是接近徐如山和徐夫人,夫妻两个却是对她避之如猛虎,起先还肯见,一两次之后,索性就不顾她的面子,不肯见了。

她也不在意,继续想辙。

于是,从心腹口中得知了徐如山脱离徐家前后的一些是非。

听来听去,就来了脾气:他孟观潮那般在意的夫人,怎么会出自那样一个门第?——哦不对,是以前,眼下,孟四夫人只是户部侍郎徐如山的小女儿。

可就算这样,还是让她着恼:徐老太爷、徐二老爷未免太不是东西了,老想着起复就是痴心妄想——孟观潮何时有过朝令夕改的行径?怎么连这一点都不了解?为了起复的事,那两个混账东西,定然没少给孟观潮添堵。

好吧,他们跳脚作妖的时候,她没赶上,现在,却是她帮他痛打落水狗的时候了。

腊月二十四,静宁公主跟前的大管事薛璐找到徐老太爷跟前,说静宁公主回了帝京,想再建一所公主府,而看中的地方,正是包括徐家宅邸在内的这片宅居地,便想出些银钱买下。

徐老太爷迟疑着,与薛璐打太极。

说了半晌的话,薛璐总算是明白了:徐老太爷的意思是,如果能帮他或次子起复的话,别说一所宅子,任何事都甘愿效劳。

薛璐心头一阵冷笑,就想着,这老头儿还真是个官儿迷,都到这地步了,还在做那些不着边际的梦。

由此,他的脸色便不大好看了,起身告辞时道:“据我所知,阁下住的这宅子,是你家老祖宗官运亨通时,皇家赏赐的。

“说起来,能住在这宅子里的人,只能是徐家的官员及其家眷。

“眼下,我倒是不知道,住在这儿的人,有谁有官职亦或功名。

“你也一把年纪了,怎么这么不识相?殿下只是出于礼数,让我来跟您打个招呼,你却胡思乱想到了别处。

“委实可笑。

“明日为期,我唤人把文书送来,你签字画押,即刻搬离。

“否则……别怪殿下不给你脸面。其实,也用不着给你脸了,亲儿子都被你逼得另立门户了,谁还能高看你?”

语毕,他拱一拱手,大踏步离开。

徐老太爷满腹火气发不出,沉了好半晌,呕出一大口血。

再气,病得再重也没用。到了第二日,徐老太爷、徐二老爷带着家眷搬离了宅邸,住进了一所别院。

翌日,大老爷孟观楼的罪行得了最终的发落:本该凌迟处死,但念在他是孟老国公爷的长子、太傅的长兄,且为官数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在如今,功过相抵之后的处置是,流放交趾。

孟文晖处处帮衬父亲,端倪不难寻到,又有切实的试图劫持靖王妃的歹毒行径,无法从宽处置:廷杖三十,流放古北口。

此外值得一提的是二老爷,这人算得大老爷的左膀右臂,在这当口,自是一并获罪。对他,刑部及至六部,自然是没有那么多的顾虑,干脆地予以与孟观楼相同的刑罚。

二夫人得到最终的消息之后,反应与大夫人大同小异。

孟观潮给她的答复,也与之前予以大夫人的答复大同小异。

二夫人并不能全然接受夫君锒铛入狱的现实,但是,为着孩子,也只得强打起精神,给孩子们做主心骨。

对于这种事,徐幼微除了心内唏嘘,做什么都不合适,闲来只是带上四娘,去原府、靖王府串门。

过了这一段日子,一步一步的,四娘已是真性情示人,待人接物大方有礼,但是心内自有计较,合心意的,便来往着;不合心意的,便不肯再应承。

太夫人和徐幼微都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只希望她顺心顺意地过自己的小日子。

腊月二十六,徐幼微听说了祖父祖母搬家的事情的原委,心里好一番啼笑皆非。

这算什么?

连恶人自有恶人磨都算不上。

不是好事,但,也真不是坏事。换个人来做,她说不定会生出些许愉悦之情。

这日晚间,徐幼微刚入睡,孟观潮回来了。

她早已习惯了他的一切,包括睡梦中听到他的脚步声,只是微微蹙眉,随即眉宇慢慢舒展,意识依然沉浸在梦境中。

孟观潮掠过垂下的纱帐,轻手轻脚地宽衣躺在她身侧,继而展臂将她松松搂到怀里。

不消片刻,她翻身背对他,不满地嘀咕一声:“热。”室内总是暖如春日,他又像是个小火炉,不少时候,她真会觉得热。

孟观潮轻笑,手指轻柔游走在她背部,将小衣系带逐一解开。

随后,双唇代替了手指,缓慢地时轻时重地游走在她背部。

“烦人……”徐幼微想要翻身面对他。

孟观潮却施力让她趴在床上,上身压上去,继续之前的亲吻。

徐幼微又觉得痒,又是心跳如雷,喃喃抗议:“孟观潮……不带这样儿的……”太磨人了。

孟观潮笑起来,咬了她背部雪肌一下。

她的手抓紧了床单,按捺不住,轻哼出声。

他整个人覆上去,再沉下去。

她轻轻地抽着气,“……我想看着你。”

“乖。等一会儿。”

他口中的一会儿,可长可短。

徐幼微香汗淋漓时,才得以面对着他。

……

翌日,孟观潮出门之前,谨言慎宇问道:“大老爷、大公子、二老爷已经得了发落,随后——”

孟观潮分外平静地道:“过个三个年,染病,不治而亡。在那之前,好生照看着。”

谨言慎宇自是明白,所谓的照看的意思。

孟观潮神色如常地出门。斩草除根的道理,他比谁都明白,而在眼下,却分明是没做到。只是觉得,之于当下,是没把事情做绝的必要。

到底,其余的孟家的孩子,不知晓上一辈的恩怨,有可能变得更好。

不论如何,他还是没有老大的冷硬心肠,没法子对在眼中是孩子的人下狠手。

再让手下观望几年吧。若有养虎为患的苗头,到了适当的时候,再寻由头处置了便是。

但他估量着,不会有那种伤人伤己的可能:女孩子们,会相继出嫁,男孩子们,会相继建功立业或是娶妻成家。观其取舍,便见其心智。

徐幼微一直在观望的,是孟观潮对两广总督康家的态度。

曾故作不经意地提起过三两次,孟观潮只说康家还好,只要一切照旧,三五年之内,都会一切如常。

起先是不懂,因为担心康清辉已经成为大老爷的质子,后来,大老爷的案情明朗之后,便知道康家父子已经做了明智的选择。

但这并不能全然打消她的担忧。毕竟,前世康家出事是在几年之后。

康清辉那样的人,只要稍稍调整一下生涯路线,便能早日成为太傅的左膀右臂。

明明也是做到过的人,在这一世,没必要与家族一起经历腥风血雨。

但想要康家改变,又该从何处下手?

目前而言,她无计可施。一个女子,总不能好端端地去见一个男子吧?也不能好端端地告诉一个人,你要是不小心,家族就会落难吧?

人家信不信倒在其次,被孟观潮发现了,不知是什么后果。

头疼。

徐幼微有时候会觉得,自己的重生,在遇到这种事情而言,是再失败不过:能帮到孟观潮的委实有限,大事上,他的杀伐果决决定一切。

每到这种沮丧的时候,她只能往好处想:不论好歹,林漪的命途已然更改,太夫人的运道也已更改,不论她付出多少,最起码,她都尽力了。

人就是这样吧,不论重活多少回,在真正的强者面前,也是微不足道,只看他在意与否。

归根结底,有些人,是可以不被局限的,而有些人,始终都被局限在一定的格局之中。

恰如观潮与她。

如此,与其担心谁,倒不如相信他。

他并非前世末年堪称残暴的做派,今生处置的人,必是罪有应得,康家也就不见得有前世的遭遇。

徐家的事情过去了几日,孟家却似什么都不知道一般。

静宁公主派人送去帖子,外院的人问明来处,就当即将请帖送回,说太傅早就交代过了,静宁公主府的帖子,孟府一概不收。

气得她肝儿疼。

真是没见过那么矫情的男人。不就是看上你了么?至于这么打女人的脸?

气了两日,赶在年节前,她进宫见皇帝。

皇帝一看到这个姐姐,一个头就已两个大,直接询问:“你来见我,是为何事?”

静宁公主道:“我想请你给我赐婚。”

“你又要嫁谁?”皇帝问。

静宁公主没好气,“什么叫‘又’嫁谁?”

“好像你没嫁过人似的。”皇帝摆一摆小手,“自家人,就别装模作样了,有话直说。”

静宁公主多看了说话的人一阵,“我,能不能嫁入孟府?若是不能做平妻,做个妾室也行。先帝在世的时候,我记得,曾反复叮嘱过你,要善待几个姐姐……”

“有事说事,别说那些没用的。”皇帝板起了小脸儿,“朕虽年幼,却没少看史书,当朝公主给人做平妻的事情,我从未见过先例,至于给人做妾,那般给皇室抹黑的行径,更是闻所未闻。静宁公主,今日你前来,到底是想嫁人,还是想羞辱先帝、羞辱我、羞辱皇室?!”

静宁公主心头一惊,诧然望向皇帝,见到的那张小脸儿,神色冷峻,目露不屑,唇角却噙着似有若无的笑——分明已有了天子的做派、威严。

她愣住了。

先帝驾崩后,她赶回来守灵、守孝,那时见到的皇帝,根本就是个孩童,凡事都要找他的太傅。

找太傅好啊,太好了——那是她爱慕的男子。由此,从来是赞同皇帝宠信太傅。虽然,赞同与否都没什么用。

想不到的是,那个性子至为绵柔的皇帝长大了,而且,已经生出帝王的刺儿。

“我……”静宁公主嘴角翕翕,不知道如何应对。

“你安生些,朕就留你在帝京;若再惹太傅不悦,朕就把你发配边关。”皇帝目光冷冷的,“你我之间,并无恩情。你就算成为全天下的笑柄,我都不会理会。而你要是愿意,我也不介意帮你成为笑柄。”

静宁公主眨了眨眼,再眨眨眼,看向皇帝。她不能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她甚至怀疑,面前的人不是皇帝。怎么样的帝王,都不该这般语带嘲讽地讽刺一名公主。

“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再叨扰太傅,别怪我不给你脸。”皇帝抬了抬小手,示意顾鹤遣人离开。

静宁公主羞愤难当,却是无计可施,无言可辩,只得狼狈地行礼告退。

等人走后,皇帝拍了拍小胸脯,叹一口气,又摇一摇头。

年节如期到来。

孟府两院在太夫人、徐幼微、四娘的安排之下,处处张灯结彩,充斥着过节之前该有的期待与欢喜。

腊月二十九,徐幼微特地去看了看元娘,是因为知道这女孩子胆子小,容易多思多虑。

元娘见她的时候,一脸病容。

徐幼微无法亦无奈,“好些话我也不方便说,等你到了江南,不妨让下人到民间打听打听,借此,你也就知道,你四叔到底是怎样的人了——他,不肯救的人,必是罪无可赦的,你能明白最好,不明白,我也理解。”

元娘就哭起来,握住她的手,哭了好一阵才道:“四叔手里有军心、民心,这些,我早就查证清楚了。同时手握军心民心的人,不单是地位不可撼动,是他付出了相应的心血。为此,我才想离开孟家。远远的,离开。

“小婶婶,我哭,只是想哭,但是为何而哭,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不知道,这眼泪是为了父兄,还是别的什么……”

徐幼微把哭泣的女孩揽到怀里,“不管是为什么,你想哭就哭。但是,你得明白,日后,你要事事为自己打算,过好自己的日子。”

“嗯,知道……我知道……”元娘哽咽着,不可控制地,搂紧了徐幼微。

徐幼微轻轻拍打着她的背,心头却是平静无澜。

元娘、二娘之类的人,一如太后,她能给予的,只有面对面的实话实说,却不会付诸情义——不是谁的错,是立场早已注定。

年节到来了。

除夕,祭祖、吃团年饭、坐年。

大年初一,朝臣、命妇进宫拜年。

皇帝比之去年,显得稳重了些,太后则是一如往年,温婉中透着疏离。

徐幼微对于太后,心绪真是复杂得很。如果不是知道这女人是个祸根,那么,之前所有的来往,都会变成伤人的回忆。

徐幼微知道,便从没真正觉得太后是自己可以接近的人。

或许,在太后那边,也是一样的吧:要接近徐幼微,因为,她是孟观潮的夫人,他在意的女子。

仅此而已。

年节期间,孟观潮一如曾经允诺过的,每日除了面见故交旧友,尽量留在家中,陪伴家人。

元宵节当日,宫中设宴,因皇帝年纪还小,不饮酒;太后有些神色恹恹的,滴酒不沾。因而,宴席早早结束。

之后燃放烟火,皇帝心不在焉,太后推说头疼,看也不看。

朝臣、命妇在冷风中看了会儿烟火,便识趣地告退。

皇帝撒着欢儿地回了乾清宫,和顾鹤一起换了寻常的穿戴,在金吾卫、锦衣卫的安排之下,遮人耳目地离开宫廷,去了孟府。

孟观潮带着皇帝、林漪去赏灯。

街头的花灯,大多不如宫中的精致,可皇帝却是瞧着什么都好,小脸儿笑成了一朵花。

皇帝特地赏了孟府好些花灯,林漪都细细看过了,但是到了街头,置身于充斥着扰攘、欢笑的街头,心绪也就如皇帝一般,唯有新奇、惊喜。

孟观潮、顾鹤和不着痕迹追随在附近的侍卫们瞧着两个孩子的笑脸,俱是不自觉地唇角上扬。

意外的是,在街头,一行人与靖王不期而遇。

靖王看清楚孟观潮和两个孩子,显得很服气地笑了。

“你追着我们做什么?”孟观潮问。

靖王没正形,“你好看,我不追着你追谁?”

孟观潮笑笑的,“正好,人越来越多,帮我抱孩子。”

靖王抿了抿唇,低头看一眼皇帝。

皇帝立时站到孟观潮身侧,握住他的手。

靖王嫌弃地蹙了蹙眉,嘀咕道:“个烫手山芋,打量我愿意抱你似的。”转而俯身摸了摸林漪的头,把她捞起来,抱在怀里,态度特别和蔼,“伯父抱着你,好不好?”

父亲的话,林漪刚刚听到了,自是笑着点一点头,“好啊。”

“真乖。”

那边的皇帝被孟观潮抱起来,先是因为视野更为开阔而欢喜,下一刻就蹙了蹙眉,手轻轻地拍一下孟观潮的肩,认真地对靖王说,“辈分差了。这是我四叔。”

“……”靖王也蹙眉,“是你把辈分弄乱的。什么四叔?你从哪儿论的?”

“父……”皇帝顿了顿,“父亲跟我说的,这是我师父,更要当叔父一样,总之要敬着。”

“这事儿吧,各论各的。”靖王才不肯在大街上跟他争辩这个,“看灯。”

“那可不成。”皇帝一本正经地道,“等到了四叔家里,我们好好儿掰扯掰扯这事儿。”

“你行了啊。”靖王没好气。

孟观潮、顾鹤却是忍俊不禁。

过了一阵子,趁两个孩子聚精会神地看人猜灯谜,靖王低声对孟观潮道:“你真行。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带着俩孩子出来逛?”

孟观潮一笑,“要是偷偷摸摸的,带他们出来干嘛?”

“好歹遮掩些才合适。”

“越是遮遮掩掩的,越引人注意。”

靖王就想,大抵谁做梦也想不到,太傅会带着皇帝、女儿来街头赏灯,而有这种闲情的官员,在今日就算有心,也不见得有空。是出其不意的事,也真不用乔装改扮。

一路走,两个男子一路买下了很多花灯,估摸着时间不早了,一起回了孟府——靖王妃惦记着今日孟府要彻夜燃放烟火,早就过来了。

原府的人自是不必说,也是宫宴结束后便来了孟府。

原老夫人和四个儿媳妇在太夫人房里谈笑,靖王妃、李之澄、南哥儿和徐幼微在卿云斋小花园中的暖阁用茶点。

过了一阵子,孟观潮、靖王、原冲带着皇帝、林漪过来了。

见礼落座后,三个都很有孩子缘的大男人坐在一起,三个孩子都挂着喜气洋洋的笑容,围在他们身边。

室内充斥着男子爽朗的言笑声、孩子的欢笑声。

徐幼微、李之澄和靖王妃瞧着这一幕,各自的心里,多少有些怅惘。

徐幼微想着,如果靖王只是观潮的好友,还多好。

李之澄则在想,观潮是很喜欢孩子的人,也很招孩子喜欢,偏生带在身边的,都是别人的孩子。再过一二年,他和幼微就该有好消息了吧?为此,她默默许愿。

靖王妃则望着把南哥儿抱在怀里的靖王,心里有些酸酸的。她不知道,此生,他与她,能否有孩子承欢膝下的一日。

这一晚,来了很多男女宾客,都是来看烟火的。

孟府中的人,只应承与自己交好的,交情一般的,也不怠慢,有下人很周到的服侍茶点酒水果馔,将男女宾客安置在不同院落中的暖阁。

皇帝、靖王、原冲等人尽兴离开后,已过子时。

送客回返暖阁的路上,孟观潮问幼微:“累不累?”

“不累。”她对他一笑。

到院中,她停下脚步,望向空中。

孟观潮移到她身后,展臂环住她,将她双手拢在手掌间,与她同看美丽璀璨的烟火。

时光惊雪,转眼已是二月初,春寒料峭。

徐幼微去原府或靖王府的时候,好几次都有人暗中追随。

她知道是谁的人手,只让护卫严加防范,不予理会。

却不想,对方变本加厉:人手增多,分明是有恃无恐了。

徐幼微淡淡地吩咐:“那就适度地给予警告。”

侍书称是,“夫人放心。”

这一阵,静宁公主经常闷在家中练习骑射。

皇室中的金枝玉叶,怎样的人手都不难物色到,但她仍是从十三四就开始苦练骑射。

只因为,这是孟观潮的喜好之一。

然而有一日,她醒来时,面对的却是满室漆黑。

侧耳聆听,雨点打在木料上,声声作响。

静宁公主在黑暗中聆听着粗暴的雨声,泪水不停地滚落到腮边。她哭起来从来是惊天动地,这一次却是无声的,因为嘴巴被塞着,做不得声。

时间久了,她不敢再哭了——周身被捆绑得动弹不得,泪水鼻涕横流,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她无助地睁大眼睛。发生了什么?

稀里糊涂被人用迷药迷倒了,一段时间失去了记忆,醒来时就到了这方狭小漆黑的空间,是柜子箱子还是棺材?无从识别,只能通过颠簸的感觉知晓是在赶路。

是遭了谁的毒手,要被带到什么地方,要经历怎样的凶险,她全不知晓,无从猜想。

肚子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她饿了,却没人在意,更没人理会。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饿得前心贴后心的时候,还是没停下来。

她怀疑自己会被活活饿死。

她开始责怪自己那帮侍卫都是废物,更责怪自己傻乎乎的不知多加防范。

快被饿死被怨气淹没的时候,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过了好一阵子,她被人丢到了地上,随后有人扯下了她嘴里塞着的布,灌她喝了几口菜粥,便又将她的嘴堵住。

静宁公主忍不住又哭了——她还没吃饱,刚尝到食物的滋味,刚想多吃一点的时候,粥就没有了。

一辈子也没吃过这种苦。

如果来日能够报复这些恶棍,一定要将他们碎尸万段!——她在心里恶狠狠地发誓。

起先,她被安置到了一个民宅中,捆绑着她的绳索去除之后,她觉出周身粘腻发痒,难受得她想死的心都有了——这些日子都不曾洗漱,不知出了多少汗水,身上一股难闻的味道,头也痒得厉害,她几乎要怀疑自己身上有跳骚了。

正为这抓狂时,有女仆送来了热水,冷冰冰地道:“洗干净,半个时辰后,我们来帮你梳妆。若是看到你还是脏兮兮的,就把你一双爪子剁了!”

静宁公主听得心惊肉跳,眼泪又掉了下来。

“不准哭!憋回去!”对方的语声更冷更凶狠了,“再哭就把你双眼戳瞎!”

静宁公主连抽噎都不敢出声了。没得选择,她只有一句句照办不误。

多少年来的尊贵、骄纵,到了吉凶难料时,也只剩了低头任人摆布。

沐浴之后,两个凶悍的女仆进来,给她梳了简单的发髻,换了一袭白衣,随即将她双手反剪了绑住,又用黑布将她双眼蒙住,一左一右扶着她出了门。

一人警告道:“劝你还是省些力气,不要乱喊乱叫,没人会在这里救你。惹恼了我们,就把你丢到妓院里去。”

静宁公主扁了扁嘴,想哭,强忍住了。

两个人带着静宁公主走了一阵子,转了好几个弯,才到了地方,不时提醒她要上或是下台阶,语声竟一改之前态度,变得温和恭敬。

两个人在静宁公主眼里犹如恶魔,此时的恶魔都因着要见什么人而改头换面,让她的狂跳不已,紧张得随时都有昏过去的可能。

迈过门槛,暖意袭来的同时,还有着很好闻的淡淡清香。

“公主请坐,稍等。”

静宁公主被安置在座椅上。

两人放轻脚步离开。

静宁公主的心绷成了一根弦,随时都有断掉的可能。过了许久,却也没人理会。

她双手开始挣扎,想将绳索挣脱。只三两下,她就放弃了。也不知绳索是用什么材料做的,越挣扎越束缚得紧。

正是这时候,有人趋近。

她并不能听到那人的脚步声,是通过陌生的气息辨别出的。很浅淡的一种香气,她从没闻到过,叫不出是哪种熏香。

那人的手托起了她的下巴。手心温热,指尖有凉意。

随后,那人拎起她,带她走到里间,将她安放在床上,开始有条不紊地去除她才穿上没多久的衣物。

静宁公主终于从恐惧中回过神来,颤声问道:“你是谁?你要做什么?你、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没有人回答她。

三日后,她被送回了公主府。

她缓过来之后,便给李之澄下了一份比试骑射的战书。其中深意,只有局中人才会懂。

翌日,李之澄应下了她的战书。

静宁公主与李之澄比试的场地,隶属皇室,是个不大的场地。

言明规矩之后,林筱风调派人手,妥善安排下去。

静宁公主与李之澄形同身在包围圈正中。这里不似之前场地的空旷,是一片丛林。她们各自携带三十支箭,用完为止,以命中率定输赢。

马当然是不能骑了,两人只带了弓箭,背光而立。

午后的清风送来徐徐凉爽,树叶草木轻轻摇曳的声响连成一片,中间夹杂着精兵驱赶猎物、猎物奔跑时或轻微或沉重的声音。

两女子缓缓闭上眼睛。

一声鸣镝箭之后,两人同时睁开眼睛,锐芒闪烁,弯弓搭箭。

箭支连发,箭头穿透空气,带着凛冽寒意,刺中猎物躯体。猎物应声倒地。

被驱赶到包围圈内的猎物越来越多,再跃入眼帘的猎物却是越来越狡猾,四散逃窜至两人周围的隐蔽之处。

两个人不能再守株待兔,各自移动身形,追赶、猎杀猎物。两道黑色身影,如同鬼魅般穿梭在丛林之中。

静宁公主,也是有真才实学的人,这身手,确然超出预料。——好些人都这么想。

静宁公主不时瞥一眼李之澄,发现这女人到了丛林就像是到了家一样,身形敏捷如猎豹,双眼亮得似是熠熠生辉的宝石,偶尔无意间与她对视一眼,光芒迫人。

李之澄也不时看向那道纤细身影,不得不承认,这情形下的女子手法干脆利落,快到几乎让人看不分明。一袭黑衣衬托下,那张皎洁容颜的侧脸显得愈发精致,透着侵袭意味。

只是,比起她,还差了些。

李之澄不在乎输赢,初衷不过是觉得有趣才应承下来,眼下输赢已现,她也无意再逗留,而就在此时,静宁公主取箭瞄准一只正拼命逃亡的野兔的时候,一支箭嗖一声贴着她衣襟飞过。

放了空箭。

静宁公主是故意的。

她笑得很迷人,也很气人。

离静宁公主较近的几名精兵看到这一幕,忍俊不禁,又因静宁不输李之澄的身手心生钦佩,几个人对了个眼神,齐心协力将两头野牛驱赶到她附近。

这种情形下,人不需言语,却能清晰感受到一点点善意、敌意。静宁公主不想辜负几个人的善意,取箭瞄准。

箭支搭上弓,她却飞快地一蹙眉,感觉不顺手,特别不顺手。正是这刹那间,一支箭贴着她头皮飞过,带着劲风,刺入野牛要害。

静宁公主真火了,通过箭支方向猛然转身,看住发箭的人,眯了眸子,继而,便是满目的不可置信。

在这之前,她一直是右手拉弓搭箭,在这一刻,却忽然将弓交到右手,换了左手拉弓搭箭。

明眸在这一刻焕发出璀璨光华,却透着出奇的镇定狠冷。

她手中弓箭,对准了与她作对的男子。

男子一动不动站在那里。

箭支贴着他耳朵飞过,“咄”一声嵌入他身后一棵大树的树干上。

“四老爷!”

四方响起精兵的惊呼声。

“闭嘴。”孟观潮打个手势,目光锁定的却是一头因为人们齐声呼唤而发狂的野牛。野牛正狂躁地冲向静宁公主。

他的箭支上弦。这是他箭筒中最后一支箭。

箭离弦,正中猎物要害。

手下也因他举动,在几息的工夫之后弯弓搭箭,齐齐袭向猎物。

同一时间,徐幼微正在见一名康家的管事妈妈。

原本以为只是平平常常的来往,却不料,那位妈妈却语出惊人:“我家大公子做过一个梦,梦里,有些事,不是如今这情形。譬如,孟府大公子的发妻,在我家大公子的梦里,就不是如今这一位。”

徐幼微心弦立时漏了半拍,遣了随侍在侧的下人,“说下去。”

那位管事妈妈看一眼侍书、怡墨,终是继续道:“我家大公子交代奴婢的并不多。他所梦见的事情也着实不可理喻,他居然梦见太傅斩断孟三老爷四肢,令其血尽而亡……”

徐幼微眉心一跳,定定地看住说话的人,轻声道:“他还说了什么?他,作何打算?告诉我。”

管事妈妈想了想,继续茫然无措地道:“大公子的梦里,孟家大公子的发妻,下场很凄惨,但是,身死前后,太傅杀了所有欺负过她或徐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