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晋息怒!福晋息怒!奴婢绝无此意啊!”
她惊恐地瞪大了双眼。
“福晋您听奴婢说,奴婢怎会如此不知好歹!……
当初,您若不是为了依兰小姐,又何至于收留了奴婢呢?!……
您对依兰小姐的好,奴婢历历在目,想来她与您非亲非故啊!”
我深吸了一口气,沉淀了所有的怒火。
“福晋,奴婢只有一个不情之请……
就算可怜可怜奴婢吧……”
“如今,你的风光在这府中已无人能及,想必门前络绎不绝,门槛都要被踩破了。还有什么需要来特地求我?”
“福晋!奴婢没有什么奢望,只希望您能够善待奴婢腹中的孩子!”
托孤?!这怎么可能!
“奴婢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来报答福晋对奴婢的再造之恩,只是奴婢实在舍不下这未出世孩子……只希望福晋念在无辜孩儿的份儿上,可怜可怜奴婢吧……”
我背转身,仰脸凝望着正堂漆白的墙上那一幅姹紫嫣红栩栩如生的牡丹图,不得不开始感慨历史的重复。
“你……很聪明,当得一个颖字!……
做为一个母亲,你的牺牲让我钦佩!……
但是,做为一个孩子,你可曾因为你母亲卑贱的出身而嫌弃了她?……
我只想说,做为你的孩子,他……很可怜……
就在他还没有选择能力的时候,你已经剥夺了他的选择权利,为他在亲情和出身乃至日后的命运两者之中做出了最残忍的选择……
不错!我才是这个府中唯一的嫡福晋。
我的身份,我的姓氏还有我的荣宠都可以做为这个孩子日后最坚实的后盾。
但是,请你也不要忘记。
是你!……
是你踩着我的肩膀得到了宠爱,我恨你!我恨你入骨!
他是你的孩子,是你和……
与我无关!……
我没有糊涂到为他人养一个便宜孩子的地步!
我更不需要一个不相干的孩子为我做争宠的筹码!巩固地位的踏脚石!
我不需要!不屑!
我的尊严更不允许我这么做!
从今以后,也请你收起你的愧疚,在我看来不过是一个笑话,一个天底下最大的讽刺!
至于你的身世,你大可放心,我没有那个兴趣再兴起怎样的风浪……
你好也罢,坏也罢,都是你的未来……
你爱谁,或不爱谁,也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守口如瓶是我对这个孩子唯一能够做的……
你的不情之请我断然不能应允!”
不知过了多久,我回神扭身望着她痴痴地眼神,不禁喟叹。
“你……是个有福气的……
好自为之吧……”
福气?一个女人的福气还会有什么?
无非是夫与子。
她闻言身形一震,摇曳的影子,擦过门前。
这样一个阴霾的晨曦,被我永远埋葬在了记忆的最深处。
我最终都没有食言。
她的身世始终成谜……
有时候的我,常常习惯想到她与良妃二人惊人相似的命运。
唯一不同的是,她毕竟还是幸运的。
她的爱情尚有世人口中的光怪陆离作证,而良妃的爱情却仅有几张乏善可陈的粗劣画纸叹息。
“母亲……是旺儿……让您伤心了……”
我不语,把他揽在怀里,指间是细滑光泽的发辫。
旺儿,母亲多想告诉你……
就连我自己都已分不清你的存在究竟是我幸抑或不幸……
纵然,我们之间千沟万壑……
然,终还是不忍眼见他的孩子重复着相同的路……
“旺儿……我的好孩子……”
“今儿个是什么日子,晌午才送走了颖格格,这会子庶福晋又肯屈尊莅临东厢,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咱们这里开了集市呢!”
我掩嘴呵呵地笑了起来,手中的帕子却忍不住微抖。
敛眉斜睨,她双目含情,略显丰腴的体态更衬得她华若桃李,美得娇艳。
“姐姐……您这是何苦呢……”
手倏地紧握着书案的一角,疼得厉害,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瞟向了她宽大旗装下的小腹。
四个月了,孩子正是发育的时候,就要这么没了?
汐颜说的都是真的吗?
那为何迟迟没有动作,一直拖到了现在,若是再晚些时候,大人的性命恐怕也要有所拖累了。
“孩子很听话,并未像郎中口中的那么折腾人。”察觉到我的注视,她温婉一笑。
我嘴角一颤,别开了视线,手却不听使唤地抚上了自己的。
孩子……我再没有那个福气了……
“姐姐,您还好吗?”
我垂首冷笑,将自己的眉眼藏得愈深。
“好……再好不过了……”
“姐姐,有些话语倾知道不宜,不过却是不得不说的……”她叹了声气,“听顺公公说,那日贝勒爷醉酒后就直奔南郊,恰逢……”她咬唇,“恰逢汐颜妹妹一人静立在大片梅林前,手抚琵琶……
如今,这府里乃至皇城内外都在背地里议论,汐颜妹妹就是那《梅花烙》中的银狐化身,来凡间送子报恩。”
“白狐?”
我眉心一紧。
“不错……
他们说三十七年秋狄,贝勒爷正是放生了一只通体雪白的银狐……
汐颜妹妹本就习惯素衣装扮……”
随即,我竟放声大笑。
“福晋,您和爷多年的夫妻,还有什么不能坐下来平心静气地谈个清楚的呢?府里的人对您的传言,语倾是如何都不能够相信的!……”
我挥了挥手,止住了她的话。
“你走吧……
我们各有各的路,各有各的活儿法……
半年间歇斯底里的生活,我已经厌烦了……
女人,应该懂得自爱……
也许……从今天起,我应该多爱自己一分……
至于旁人的闲言碎语,还有什么可以计较的呢……
他们始终不是我……”
端看伫立在门前的纤细身影,我静静阖目。
“福晋……我似曾记得您说过……您的一位故友……一位和语倾同名的故友?”
“嗯……”
“不知……如今……她又身在何方呢?”
我一时语塞。
予青……
那又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呢……
我就快要遗忘了……
“呃……她……她已经……”
再睁眼时,厅前空荡荡的,院门依旧沉静。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已经越过了萋草成荫的季节,早早地进入了冬眠,将自己包裹在厚重的躯壳里。
偶尔,抚摸着冰冷的围墙,我心中隐隐抽搐。
这四方砖瓦就圈出了自己的天地。
自由……于我而言,竟然是这样的难。
面对着满纸的涂鸦,我深深地陷入了沉思。
衡臣……就要为父了吗?
我该为他开怀的,不知朝廷上下又有多少人假意阿谀。
康熙一定是真心为他庆幸的……
“张若霭,字晴岚,号景采,又号炼雪、炼雪道人、晴岚居士,安徽桐城人,相国廷玉子。雍正年间进士,官至礼部尚书、翰林编修、通政司。善书法,工山水、花鸟、鱼虫,得王穀祥、周之冕遗意。常喜写折枝荷花,赋色虽沉秾而有清艳之快感,写叶则纯以墨染,显示超脱尘俗之风韵。精鉴定,富收藏,凡内府所藏书画名迹悉经其题品鉴别。传世作品有乾隆年间作《仿王冕疏影寒香图》轴,现藏故宫博物院;《莲塘浴鸭图》轴藏北京市文物局;《梅茶水仙图》轴图录于《故宫书画集》;《五君子图》卷藏旅顺博物馆。亦能诗,著有《晴岚诗存》。卒后谥文僖。”
开创了清史上唯一三代均获帝赐谥号的家族传奇。
我努力着搜集着所有回忆的片段。
难道……这个一直我苦苦等候至今的张若霭真的就要降世了吗?
衡臣,你要我该如何是好呢……
时值傍晚,我昏昏沉沉地就要入梦。
“贝勒爷!福晋才安置不久,您……贝勒爷!”
“葛特,你让开!”
“贝勒爷!”
一声嘭的闷响,我睡眼模糊,月光下的床帏晃动着一个由远及近的身影。
直到我目睹那一双愤怒几欲喷火的眼,才一个翻身坐起来,头脑顿时清醒了。
谁料想,下一刻他大力撩起了帷帐,随即臂膀一捞,扯起了我。
“我的福晋这么早就歇了?可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恩?!”
我茫然无语。
亏心事?这从何说起。
而且……
“好疼!你……你放手!”
“疼?!你也知道疼吗?!那你又可知她人疼过你千倍万倍!”
我一头雾水,更不知该如何应对。
“你到底在说什么?!你快……快放开我!”
我手脚并用,拼死拍打。
他徒然一松,狠狠地指向我,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忿恨的怨怒。
“放开你?!你可又放过了她?你到底对语倾说了什么?……
你可知……那个也是我的孩子啊!我的孩子啊!”
语倾……孩子……
孩子?!
难道……
我微张了惊愕的口,结结巴巴。
“语倾……她……她怎么了?”
“怎么了?你竟来问我?!”
他上前一步,又把我再度提起,双手似就要掐入了我的骨肉。但这一回,我没再多喊一声。
“你说!你今日到底和语倾说了些什么?!致她心悸发作,害她小产,失去了四个月大的孩儿!
你这毒妇!我大清第一毒妇!
你如何就不能见旁人丁点儿的好处?!”
果然,孩子还是没了……
我缓缓闭上了眼。
她还是如何知晓的?……
予青……
她又知晓多少呢……
胤禩啊胤禩,你个痴人!
你以为是我伤她害她吗?
你错了!彻头彻尾地错了!
伤她到如斯地步的正是你啊!
我嘴角含笑。
“你真的想知道吗?”
被我不合时宜的诡异言辞一激,他被时间静止。
“她来,只问了我一句……可识得……”我凑近他的耳际,“予青!”
闻言,他所有的气焰在一时间土崩瓦解,随即趔趄倒退了两步,险些被屏风旁的高脚木绊倒。
“她知道了……”
我瘫倒在床尾,只是这么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心中却百转千回。
毒妇……
呵,胤禩,也许你说得对!
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毒妇,见不得任何人同我享有相同的温暖和快乐。
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毒妇,始终坚持着对异己的质疑,站在历史的鸿卷面前指手画脚,独断专行。
我还是一个欲壑难填的毒妇,再多的温暖和快乐也填不满我对真心的渴望。
到头来,我们这么多年的艰辛坎坷,不过只为了成全这样的一个美名……
“格格!”
是谁?是谁在哭喊?那样声嘶力竭!
转首,只见她。
“安茜……
我是……毒妇吗……”
语倾,有恍惚的那一瞬间,我开始觉得人生路上竟然是这样的漫长。
那么,你的呢?
路的尽头可也会如你所愿的那般幽草芳菲?
只怕,还是开始,就已被早早蒙上了暗黄的咒语。
多么微妙的宿命!它周而复始地百般施展着无所不能的鬼斧,精确又无一失准地雕刻出了我们每一个人的轮廓。
或者该称你一声婷儿……
当年那个梨花时节,一语倾心的故事究竟深深地打动了谁?
我也不能分辨了。
也许,我们各自的独角戏都该收场了。
我还能留给你些什么呢?
他总会扪心自问的吧……
你的苦已尽,这一回姗姗来迟的将不再只是那零星的愧疚和怜惜了吧……
康熙四十六年匆匆而过,也是京城里一个分外冷清的年岁。
是岁正月,圣驾南巡阅视河工,命廷玉扈从。因奏请先归觐省。于正月初七日起程,二十一日抵家,拜见两大人。
二月,随先公迎驾于清江浦,召登御舟。询问先公及先妣年齿若干,有子几人,桐城距此路几何。霁颜温语,恩谊笃厚。驾幸苏州、杭州、松江、江宁皆扈从,锡赍骈蕃(1)。
四月二十九日,先公送驾于扬州瓦窑厂,廷玉随侍于舟中拜别。五月抵京。六月扈从出口避暑。七月,巡行诸蒙古部落,远历边塞,廷玉皆珥笔(2)以从。赐赤色马驹一匹。十月回京。(3)
源源不断的讯息传来,我枯坐在白天与黑夜之间。
“葛特,你将这些都告诉我,就不怕你的主子责罚?”
我幽幽地叹息。
“福晋说哪里的话?!您就是奴才的主子啊!当初爷就是这么交待我的!”
挥了挥手,我长舒了一口气。
“跟着我……委屈你了……”
“福晋,奴才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吧……
奴才是打心眼儿里服您的,奴才只佩服那些有本事的人!”
“呵……福晋我做姑娘的时候也总以为自己是个特别的,心比天高……
本事?葛特,让我告诉你吧。做女人,最大的本事并非耍心机、动心眼去对付那些居心叵测之人,而是怎样牢牢握住自己的男人!……
我终究是个没本事的……
你看错人了……”
“福晋……”
“别说了,过了这个年就是四十七年了……
四十七年……呵……
你们有你们男人的战场……去吧!能走多远就多远!……
这里不该是你荒废的地方……”
我徒手拍了拍下摆上沾染的枝叶,移步入房,将身后的门尘封。
“贝勒爷吩咐……凡福晋……皆据实以报……”
据实以报么……
我怎竟忘了……
那天红烛高挂,他被娇妾拒之门外,整整一夜。
也是那一天,京城里的八福晋毒妇之名远扬。
直至十月入秋,八贝勒府再闻喜讯。
时隔半年,语倾二度受孕,两月余。
金秋时分,我悄悄地将脸颊紧贴萧墙。
凉森森的一片……
如同此时此刻的心房……
遍地枯叶的院中央,头顶一方艳阳醒目而刺眼。
一抹心底的伤痛……无药可医……
很多年后,
我站在紫禁城的最顶端,
仰视着那映着无数星光的苍穹,
竟辨不清今夕是何年。
我终于参透那句伴我终生恍如咒语的偈言。
我跨越百年,
摆脱了万水千山的阻隔,
抑或是在我们一停一走间便早已咫尺天涯?
注:(1) 锡赍骈蕃:赏赐重叠丰厚。
(2)珥笔:插笔于冠侧,以备记事。
(3)摘自《澄怀主人自定年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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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 style="font-size: 12px; color: #009900;"><hr size="1" />作者有话要说:2008.11.17
今天一早上来更新了,嘿嘿!
看到最近留言多了起来,高兴啊!嘿嘿...
上一章《宁月》的另一个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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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18
张若霭就要降世了吗?女主的未来究竟还有多少未知?她能否等到她所要等候的了呢?
那句吉普赛女郎的预言可会实现?偈言可会应验?又会开启一个怎样的历史篇章?
嘿嘿,答案就要一一揭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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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19
别问我88对女主是否还有情,俺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其实,在文章里已经写得很清楚了,而且还有不少大大们明确指出。至于什么时候虐他,掰手指,嘿嘿...有好戏看了...
女主这回是帮了语倾一把了,她告诉了88语倾的心结,也就相当于间接为语倾申诉,像88这个脾气的人愧疚绝对少不了了,至于其它,可能就连女主也把握不了了吧。或许从一开始女主就什么也把握不了了...
哎,还是那句话,如今说什么都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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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20
这一章更新结束,接下来的十天还是疯狂更新的十天!主页八仙的红字推荐哦!大家一定要多来捧场啊!
写到这儿,很多事情已经明了化了。呵呵,大家自个儿琢磨去吧!哈...
不多说了,只想给大家提个醒,弘旺快要出生的同时,张家也有一个孩子要呱呱坠地了啊!</l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