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倭’二字一出,朱翊钧几乎是瞬间就打消了先前的猜测。
毕竟张重辉整天都在被监视着,根本就没有可以通倭的途径和机会。
而且众所周知,因为之前和谈一事,张重辉都已经把倭奴给得罪死了!倭奴疯了才会跟这个将他们给当成猴子耍的‘大忽悠’串联合作呢!
更何况不久前,锦衣卫才传来消息,他们从那几个已经死了的倭奴身上,搜到了丰臣秀吉家的令牌。
与其说是张重辉通倭,倒不如说是因为倭奴们受不了被张重辉接二连三的忽悠,气到都主动前来大明朝绑架张重辉并施以报复,这都还更合理一点……
虽然并不认为张重辉通倭,可朱翊钧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只为了绑架他一个什么也不是的副使,就派了那么多人来我大明发起暴乱?还是说他们此行就是奔着绑架朕的家人来的?”
这一观点虽然很难听,可朱轩媖其实是认同这一观点的。而她之所以认同这个观点,自然是因为她的皇后母亲也这样认为。
“这个奴婢就不清楚了……”陈矩也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道:
“你……不冷吗?”朱轩媖看似关心地主动问起了张重辉,目光却是盯在了对方身上那披着的厚重斗篷上。
自昨夜之后,小姑娘似乎一点也不认生了,十分自来熟的牵起了张重辉的手,还十分热情的跟张重辉聊了起来。
此时的朱轩媖还不知道,张重辉那极好的眼神,已经看清了她所有的微表情,更是已经看穿了她的目的。
“谁说你不吃亏了!你不知道这个男人!他不是好人!他之前还……反正你给我放手啊!”
穿得毛茸茸圆滚滚的朱轩姚第一个发出了感叹,尽管她已经是几人里面,穿得最多的了。
带着愧疚之意,朱轩媖匆急忙捡起了匕首,照着张重辉说的话做。
“嗯?那你答应的那么爽快?”
看着张重辉行动自如的双腿,三人都有些诧异。
“我只是不小心崴了一下脚而已,好了不是很正常吗?”张重辉扭头看着身旁的小姑娘,故意却又不故意地又问道:
就在皇后母女二人都满怀失落,觉得她们已经被皇帝抛弃了之际,一道爽朗声音响起。
“把斗篷给你们是不可能的,毕竟我也冷,干脆让你母后到我怀里来,这样就能互相取暖,两边不亏了。”
果然啊……只有被偏爱的人……才会有恃无恐……
相比起朱轩媖的羞怕和谨慎,年仅十岁的朱轩姚却是脸皮极厚且大胆。
“张哥哥,你信不信,我爹肯定会来找我的!”
若是说普通的奏疏也就罢了,朱翊钧甚至都懒得看。
事实证明,初生牛犊不怕虎是真的。
“从你裙子上割两块布,把柴火堆里烧烫的石头包进去。”
“怎么?难不成你也想来我怀里取暖?行啊,我又不是不同意!既然如此,那你们俩就一起来吧?仨一起来,也行!”
乾清宫。
“好冷啊……”
但是……也很熟悉!
一阵短暂的回忆过后,几乎是惊雷灌顶一般,朱翊钧认出了这手字迹!
该说不说,这女娃娃穿得多又厚,抱起来就像玩偶一样,特别舒坦。
望着初升的朝阳,张重辉却是指向了太阳对应的西面,道:
“我们现在‘应该’在城东,既然皇上不派人来找你们,那我们就自己走回去。”
这对思想刻板的母女其实都知道她们为什么不讨皇帝的喜,但骨子里的傲气让她们都不愿意改,更不屑于改。
望着这犹如兄妹一般,手着牵手的一大一小,以及这荒诞离谱的对话,王喜姐跟朱轩媖都傻眼了……
“我不放手!”
许久没出声的张重辉像是个看孩子胡闹够了的老父亲一般,只见他将一把小匕首扔到了朱轩媖跟前,提示道:
怎么可能。
眼下就这么被张重辉给直接拒绝了,朱轩媖实在是又臊又气,更无可奈何,只能是不甘心地控诉道:
“伱明明答应过我们不会见死不救的,你怎么还反悔啊。”
“我身体也不好。”张重辉直直打断了对方的道德绑架。
明明就是肾……
然而,张重辉却是顶住了。因为他不相信宫里头长大的小姑娘家会单纯,尤其这个小姑娘还是李太后亲手带大的。
张重辉捡起了匕首,收回了袖口,再次抬手轻拍起了怀里毛茸茸的女娃娃。
“我……”朱轩媖自知理亏,毕竟张重辉的确忙上忙下了许久,而且还是拖着伤腿,这些她都是看在眼里的。
没办法,她实在是没有力气了,只能看着小堂妹像八爪鱼一样抱在张重辉怀里,气不打一处来。
“……”
“既然你母后这么凉,那要不这样吧。”张重辉说着张开了怀抱,一副坦荡模样道:
朱轩媖有些不太相信:“好端端的崴了脚?”
“这么有自信?”
“额……你还小,不要乱说这种话,而且我已经成亲了,且我也不是奴隶。”
陈矩话音才落,朱翊钧几乎是瞬间就想起了去年上元夜时,皇太后出宫这个‘开头’事件!
“你的意思是,倭奴们绑架张重辉是假,其实他们的真正目的还是朕的家人?他们是想用朕的家人来威胁朕不出兵朝鲜?”
“哦。”张重辉似乎对朱轩媖的父皇瘸腿一事并不感兴趣,只淡淡说道:“我只是不小心崴了脚,明天就好了。”
而且她也很清楚,要是没有这个男人,她们三个东西南北不分的人,怕是早就被豺狼给叼走了……
朱轩媖拼了命的想把小堂妹从‘虎口’里拖出来,奈何她的力气居然比十岁娃娃还小,怎么拉都拉不动。
“可是我看你好像不怎么冷的样子,要不……你把你身上的斗篷给我母后吧?她身体不好,我怕她撑不过……”
可这道奏疏内,却是还夹杂着一封,于正月十五日夜时,有人故意塞进朱赓家中的‘续’妖书。
拍背而已,这样简单的一个小动作而已……
“……”
直到包好了第一个歪歪扭扭,但仍旧装满了烫温石的‘简陋版’暖手袋,并将其稳稳当当的放在了皇后母亲的怀里后,朱轩媖这才放松了下来。
她继续再次割起了裙子,做起了第二份。
“怎么办啊……”朱轩媖心里急得不行,她能做的也只能是尽可能的抱着昏睡中的皇后母亲,尽管她自己也冷的没有多少热气。
“不然,你以为呢?”
什么不小心崴到了?都是借口!
然而,朱轩媖也不知道是被寒风冻到没知觉了还是如何,哪怕手上都起了好几个泡,她仍旧动作不停的在火堆中,匆忙翻捡着。
朱轩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了,自觉羞愧的同时,她只低敢着头沉默不言。
朱轩媖高低也是个高高在上的公主,虽然平日里并不受宠,却也没人敢这样直白的拒绝自己。
“那好吧。”
虽然边缘不平整,但好歹用来包石头是够的了。
在打开这封‘续’妖书的第一时间,朱翊钧便是骤然亮起了双眼!
这字……好好看!
可她很清楚,狠话是好说,可万一要是把对方给逼急了眼,直接杀了她们,或者将她们给……那可就完蛋了!
一想到这些,朱轩媖是石头也不敢扔了,只能默默缩回身子,生怕惹怒了这个杀过人的登徒子。
几乎只是瞬间,朱轩媖便羞得臊红了脸!
十几岁的少女完全不知道眼前这个看起来只比自己大几岁的少年,为什么会如此直白的看穿自己的心思,吓得她是急忙扭头,连看也不敢再看这个登徒子了……
与此同时,朱轩媖正透过朦胧的月色看着这一幕。
只见她不仅主动起身走到了张重辉前边,还二话不说就往对方怀里头钻!
“好暖和啊……”
……
朱翊钧烦的不行,偏偏在这个时候,陈矩呈上来一封,内阁大学士朱赓‘自澄清白’的奏疏。
陈矩的确也是这样想的,但他也不敢确保,毕竟凡事皆有可能。
与此同时,城西以西。
“那当然!我可是我爹的宝儿!”
前朝大臣们一直都说她的皇帝父亲脚疼,是因为沉迷女色而导致的肾虚。
朱翊钧还是觉得,像张重辉这么一个‘所谓的’外交副使而已,连朝廷俸禄都没有领过,倭国还不至于对这么一个无实际官职的白丁上纲上线。
保不准,还真就是张重辉绑架了皇后和公主呢?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天色越来越暗了。
张重辉不认识路吗?
朱轩媖的目的很简单,她只是想要跟朱轩姚一左一右,围着虚弱到昏迷过去的皇后母亲,为其供暖罢了。
……
然而,朱轩姚却是连脑袋都不舍得抬一下,只埋在这温暖的怀抱里,低声一句:
“皇姐,这里只有咱们四个人,只要你们都不说出去,谁会知道啊。”
“张哥哥,我好喜欢你!回去我就让我父王把你给买回王府去,天天陪我玩儿!”
时光匆匆,天又快黑了,又一天快要过去了。
望着即将燃烧殆尽的柴火堆,朱轩媖眼中倒映的火光愈发暗了,体温也越发低寒下来。
看着虚弱的母亲,朱轩媖咬了咬牙,硬着头皮直接说道:
原来这个男人早就知道了她们会冷……而这石头……是专门为她们捡来的啊……
那熟悉的抱娃姿势,以及那轻轻拍后背时的小心翼翼,与眼前正在发生的这一幕,似乎别无二致……
朱轩媖第一个小步急追上去,并发出疑问道:“你的腿好了?”
“等等,你知道我说的话都是什么意思吗?”
话题就这么被强行中止了,朱轩媖也不好意思继续问下去了。
事实证明,朱轩姚似乎是真的冻怕了,哪怕堂姐朱轩媖使出吃奶了的力气,却也没能把她从张重辉的身上‘扯’下来!
“皇姐,你放手吧,我不走!”朱轩姚死死搂着张重辉,说什么都不肯撒开这片温暖:
最终,朱轩媖还是做出了选择,她将匕首轻轻扔到了张重辉的脚边,还给了对方。
紧接着,她又是一番手忙脚乱,从柴火堆里捡起了石头。
好不容易的一次主动搭话,却换来了这么个敷衍了事的回答,正值多思的小姑娘心里有些不太高兴。
他本就只是客套客套,再吓唬一下这三个娇生惯养的皇亲国戚而已,没想到这穿得毛茸茸圆滚滚的十岁女娃娃居然这么不见外,直接就朝他怀里钻了进来……
说罢,张重辉踏开大步,直直向西带路走去。
是的,纵使长久居于后宫之中,朱轩媖却也听得到一些有关于前朝的风言风语。
这突如其来一幕别说是朱轩媖傻眼了,就连张重辉本人也傻眼了……
“冷啊。”张重辉好似没看见一般,轻飘飘地回道:“多谢公主关心啊。”
感受着滚烫的体温,小姑娘是脸不红心不跳,她只知道这个大哥哥的怀抱很暖和,比她父王的怀抱都还要暖和。
而张重辉平时虽然少出门,却也不是没出过门,而且他每次出门,基本还都是一个人。
在朱轩媖做完第二个暖手袋后,第一件事便是急忙对张重辉怀里的朱轩姚说道:
“阿姚,我给你做好了一个暖身子的,你快从他身上下来吧。”
这里总共只有四个人,朱轩媖闭着眼睛都能猜到朱轩姚说的是谁了。
石头软绵绵的掉在了张重辉跟前,显然对方力气不够大。
“嗯。”张重辉似乎并不想谈这个话题,抱着怀里的暖娃娃就要睡着一般,懒懒道:“睡了。”
距离皇后和公主失踪,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天两夜。
沉默于小堂妹的适应能力,更沉默于……
“她早就睡着了,你自己留着用吧,另外把刀还给我。”
回想起张重辉瘸腿走路的那个姿势,以及瘸的那条腿,简直跟她父亲一模一样。
最终,还是张重辉替朱轩媖给出了答案,道:“你姐姐她上火了。”
当天色亮起,却仍旧没有人来‘接’她们回宫时,被‘抛弃’的绝望,笼盖了一切。
“阿姚你……”朱轩媖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了,说实话,她也舍不得让暖和和的妹妹走开,可她更舍不得让母亲受冻。
就在张重辉抱着暖和的女娃娃,准备歇息会儿时,突然发现坐在对面的小姑娘一直在盯着自己瞧,瞧着瞧着甚至还流出了眼泪来。
透过朦胧的月光,朱轩媖看向了不远处的对面,只见张重辉正以一副极其放松的姿态靠坐在身后的小土坡上,姿行之淡定,好似他一点都不冷一般。
“那你去告吧!我又不是你,我才不怕我爹呢!”
“皇姐,他看起来好暖和啊。”朱轩姚的声音突然响起在耳边。
“我都快被冻死了,还管什么名声啊!再说了,他生得那么好看,我又不吃亏!你快放手啊!”
“我不要。”朱轩姚摇着小脑袋,人小鬼大的她认真说道:“皇伯母身上一点都不暖和,我才不要去她那边,我要留在皇姐你这边。”
然而,布袋内传来的阵阵温暖,又是那样的真实……
“这样啊。”朱轩姚还浑然不知什么情况,忙是一蹦一跳的跟上了张重辉。
然而,傲气是不能当饭吃的。
这些倭奴们就算是想抓他报复,完全可以趁早些啊,何必非得等到上元夜呢?”
火虽然灭了,石头却是仍还滚烫着,十指不染阳春水的娇小姐本就皮嫩,只翻找几下的功夫,手就被烫了好几个泡。
然而……
“阿姚,你坐到我母后右边去。”朱轩媖示意靠在自己身旁的朱轩姚坐到去皇后母亲的右边去。
“行了,别闹了。”
皇后和公主失踪一事,似乎已经止住了‘风头’。
“可你是姑娘家!你的名声要紧啊!”朱轩媖说着便站起身来,准备去把妹妹从那登徒子的怀里拉出来。
第一次使刀的她有些笨手笨脚,加上夜色昏暗她看不太清,划了许久才从马面裙上割下来一块奇形怪状的布块。
“我没哭!”朱轩媖矢口否认的同时也是在惊讶,夜色这么黑,对方怎么看得见她哭了的!
“你的腿怎么回事?”逃避话题一般,朱轩媖问起了这个问题,似乎是怕对方误会些什么,她又补充道: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好奇罢了,毕竟……你也见过我父皇,他的右腿也跟你一样……我只是想起我父皇了而已。”
“你说的什么浑话!你你你!气死我了!”
“皇姐,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啊?”朱轩姚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跳了出来,直直指着堂姐的脸问道。
看着地上的匕首,朱轩媖先是愣了一下,很快便也反应过来了张重辉话里的意思!
石头!烧烫了的石头!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反应过来,先前张重辉捡柴火回来时,为什么还捡了整整两大兜子石头了……
与此同时,刚醒来不久的王喜姐也看出了女儿的心思,这也让她头疼了起来……
朱轩媖沉默了,她本以为对方会逞一逞男子气概,嘴硬说不冷的,没成想居然……
“我父王说了,答应而已,顺嘴的事罢了,强取豪夺才是王道!”
朱轩媖其实还想说些更‘吓人’的话来恐吓眼前这个满嘴‘荤话’的臭流氓,比方说‘让我父皇砍了你头’之类的。
这一次,朱轩媖沉默住了……
“这伙倭奴也是奇怪,据探听得知,他们在上个月就已经进了京,一直到这月上元夜才露脸。
如此炸裂的话语,朱轩媖听完后当即便是像只炸了毛的兔子一样,气得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气急之下,她手忙脚乱地捡起了火堆旁散落的小石子,用尽她所有的力气砸向张重辉!
“啪……”
朱轩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眼前这一幕,她上一次看到这样的画面时,还是在家宴上。
“你朝我扔石头干嘛?”张重辉似乎并没有看出小姑娘生气了一般,甚至还故意道:
就跟她的皇帝父亲说脚疼是因为上火一样,那都是借口!
“那挺好。”
正月的京师本就寒冷,更不提还是在这荒郊野岭之处了。
折腾了半晌,最终,朱轩媖还是放弃了。
看着一旁锋利的匕首,朱轩媖其实很想将刀留下来自己防身的。
哦,还有个倒霉的小郡主。
“你信不信我跟叔父告状!”
是的,王喜姐已经昏睡过去了,也不知道她是虚弱的,还是累的,还是饿的,还是冷的。
然而,回答朱轩媖的却并不是朱轩姚,而是张重辉。
“可是我母后她浑身都是凉的……”朱轩媖声音低了下来,小姑娘看着可怜兮兮的,没有男人顶得住这种撒娇。
“阿姚你干什么呢!快从他身上下来!他是外男!万一被人知道可怎么办呀!”朱轩媖急得都快跳起来了,一副自家白菜被猪拱了的模样。
她本以为这登徒子会是个不正经的人,保不准还会欺负她那年仅十岁的小堂妹,没想到她看到的这一幕,却是……
那时,朱轩媖也是这么看着她的皇帝父亲,如此温柔宠溺的抱着她弟弟朱常洵。
“走吧。”
然而,《续忧危竑议》却是愈演愈烈,几乎满朝文官都在上疏,跟苍蝇一样‘嗡嗡嗡’的飞在万历皇帝耳边,询问皇帝究竟是不是有了想废太子的心!
却或许是她这一辈子……都可望而不可及的……哪怕……在一个陌生人身上也一样……
这一走,注定,越走越西,越走越偏。
“登徒子!”朱轩媖气得脸都红了,手忙脚乱地朝张重辉扔起了石子,一边扔一边骂:
“不知道。”
“你怎么哭了?”
“我什么时候见死不救了?”张重辉问道:“我又是找背风的落脚地,又是找柴火烧来给你们取暖,还给你们找水喝,我怎么就见死不救了?”
倒也不怪朱翊钧这样想,毕竟眼下大部分人都这样认为,而且这也是最有可能的猜测。
“是……赵士桢的字!”
“不!是张……重辉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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