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的北京,太阳晃着它金黄金黄的脸,无顾无盼地径自没有留意人间的一切喧嚣,正旁顾无暇,悠然自得地向西漂移,周围车流呼呼而过,扬起一阵阵可以闻出味道的灰尘。
第二天一大早,段小波披着一身晨露,把杨天从暖热的被子里喊醒了来。杨天不好意思地说,以前常谁懒觉,习惯了。段小波没说什么,只是告诉他,已经把小杰送去学校里了,小家伙不住校,中午还得接他回来,现在我们抓紧时间,吃好早餐后,先去拜会老伯,然后再去医院看段语,也要抓紧,要不然会误了接小杰的时间。
杨天于是匆匆洗刷完毕,两人前一脚后一脚相跟着出了门,临出门,杨天踅回步子,将搁在床头柜上的挎包背上。
尚仁杰父母就住在离中南海不远的一条胡同里。因为距离近,两人没有叫车,段小波领着杨天走不到十分钟,就在一幢二层小楼门口停了下来,伸手在门上扣了两扣,一个约莫二十四、五岁样子的姑娘利索地从里将门打开。
是个眉清目秀的妙龄女子,一看就感受到江南浓郁的风味。段小波介绍说,这是尚老伯老家的人,自从尚总和妻子离婚后,小杰被尚总带后,考虑自己工作忙、事务多,而二老又已年迈,征得父母同意后,就在老家找了个小姑娘来带小杰,已经五六年了。这小姑娘还算可以,做事麻利,又有礼貌,一个人忙上忙下的,将尚家打理得井井有条。
说话间,一个声音传了出来,“是小段吗?快进来。”段小波慌不迭地答应着,掀开门帘,把杨天也引入了家中。
看到杨天,尚老又是热情地问:“是不是小杨啊?”
杨天连忙恭首说是,抬头看时,一个头发花白皮肤却仍然透出一点红润的老者正向自己亲切地笑着。
这就是自己敬重的尚仁杰的老父亲了,他赶忙上前问好,说自己就是杨天,说话间,一个眉眼慈祥的老太太也从房屋里间慢步走了出来,口吻祥和地说:“哦,小段小杨来了,快请坐”。又声音不大灵便地招呼姑娘倒茶,两人急忙说自己来自己来。
老太太于是也说是啊是啊,到了自己家里,不要生分,自己来才是。
杨天抬头看了看尚老家中的摆设,只见正屋中央,仿佛民间一样,敬供着祖先的牌位,中间是中国家庭最常见的“天地君亲师位”,书法遒劲有力,显然是请有些书**底的人写的,再看右边,是一条横幅,书写着“乾卦”第一爻爻词――“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看来,尚老是一个智识过人的长者,他心里感叹着,端了无尚的敬意坐到沙发上。
几人坐了下来,段小波和杨天向两老问候了身体状况,两老说,小阿姨照顾得周到,自己也没有再东想西想,身体还算可以,吃得下,睡得着。接着又聊了些闲话,段小波起身向二老告罪说,杨天刚到北京,记挂着段语的身体,想现在到医院看看她。二老点头说是应该去看看她,尚老太太还情不自禁地,又抹了泪说,小语这孩子可怜,见此情景,段小波急忙安慰,倒是尚老比较看得开,说怎么又来了,人生嘛,苦也得受,罪也得挨,光抹眼泪是不行的。老太太拿眼嗔了他一下,说谁象你?
见段小波急着要走,杨天连忙从沙发上抓起挎包,伸进去拿出一包东西,向前诚恳地说:“老伯,我从云南过来,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就带了些自己家乡的土特产,听人说,这东西对老年人特别有用,您们试试看,就算是我们晚辈的一点心意了”。
尚老一听,就惊奇地问:“对老年人有用?是不是三七?”
轮倒杨天惊奇了,他说是啊,您老怎么知道的?
尚老呵呵笑了开来,说我早先在云南还呆过一段时间呢,大名鼎鼎的“云南白药”其中主要成分就是三七啊,这三七可是名贵药材,连李时珍的《本草纲目》都有记载的,确实很有效啊,既然是你们的心意,我这老头也步见外,收下了。他依然笑呵呵地,吩咐家乡雇来的姑娘将药材收了,末了还嘱咐一句,“可要象宝贝一样看管啊。”
一群人笑了起来。
出了门后,杨天很惊奇地问段小波,尚老对三七很熟悉啊,他真的在云南呆过一段时间啊?段小波笑笑说,尚老可是一个传奇一样的人呢,等以后你就知道了。
说话间,出租车已经在一家医院门前停了下来,段小波说,到了,下来吧。快要进医院门口时,杨天突然向段小波说了声“差点忘了,你等一下”,就折转身跑了出来。
段小波见他急匆匆地进入了一家花店,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他素来知道,这个杨天历来痛恨一切表面和形式的东西,认为那是极端虚假的深刻表现,还在盘山的时候,就曾发现他对女性什么化妆啊、穿戴啊这些徒显外在而失却和忽略本质的东西大加鞭挞、快意批评过,他的一个常常挂的口里的话就是“陪女人购物其实是活受罪”,初时段小波很不理解,也不以为意,但当然,后面自己也发现女人们在购买东西上的横问竖比,最终却不一定将东西买回家,说到底,纯粹就是一种心理上完成的虚假安慰,女人这种纵而不擒的习惯作派,自然也把自己吓得赞同杨天的观点了。光这点还不算,杨天似乎要把一切形式的东西憎恨到底,从来没有见过他为别人送过什么花呀的,还振振有辞地大发怪论,说“花自自然然地快意地生长在世界里,而可恶的人类偏要残酷地把它摘下来,竟恬不知耻地说,这是美!”
联想到杨天的种种怪癖,此时见杨天兴致勃然却又神色凝重地从花店里走出来的时候,段小波突然回悟过来,心中不禁又增加了一种对于未来、对于生活的忧虑。杨天过来,说好了,两人就往段语住的房间走去。
也就是个把月不到的时间,杨天觉得自己都无法认识段语了―――原来那个玲珑活泼的段语,那个端庄秀美的江南姑娘,那个学高气重的书香门第出来的女子,那个阿娜娇柔的美人,如今去了哪里?居然就是眼前的这个人吗?
他心内无限苍凉地感叹着,把花轻轻放在桌面上。
段语略微睁着迷离而凄美的眼,仿佛透过千年的轮回,送来缕缕无法隔断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