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臣子的身份公然议论万历之非,颇为放肆。薛论道是只顾低头饮酒,李化龙却仿佛充耳不闻。就是安宁也颇为诧异,虽然是万历的亲信,但在有外人在场的情况下,也该收敛几分,怪怪地看了李谪凡一眼,一边递给他一块烤肉,一边说道:“可别说这话。上个月,有个愣头青言官,上书说陛下好酒色财气,气得皇上一天没吃饭。本来准备算了,想了一夜,气还是消不了,第二天一早就将那官儿免了。要是没有取消‘廷杖’,保管那官儿屁股开花。”
李谪凡自知失言,尴尬笑笑,咬了一口烤肉,刚一入口,就感到舌头口腔火烧一般,一张俊脸也变得火红滚烫,“什么东西啊?!”忙拿了牛皮水袋来喝水漱口。
一旁安宁抚掌大笑,终于报了一箭之仇。一边笑一边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这是佛郎机国进贡的辣椒,据说是什么美美洲出产的,价格和黄金一般贵。万岁特喜欢这东西,每餐都要用一点,还让我给你也送一点,你居然敢不领情地吐了。”
李谪凡一边漱口一边说道:“何不早说,真是宁惹君子莫惹小人啊。”
李化龙薛论道在一旁看着二人玩笑,要笑又不方便笑,忍得肚子疼。过了好半饷,安宁才说起了正事:“这一次出使朝鲜,同行的还有三十多位朝鲜军官,他们在辽东镇和讲武堂学习了两年多,这一次也一起回国,皇上的意思是想办法让他们尽快进入朝鲜军中,担当责任,振作朝鲜军力,防备倭寇。”
培训朝鲜军官,这事李化龙三人都知道。明白日后这批军官掌握了朝鲜的军权,会进一步加强朝鲜对大明的向心力,对大明来说绝对是好事。不过,朝鲜王会想不到这一层么?朝鲜虽尊大明,防范之心却也很重,说不定这一批人将因为朝鲜王的猜忌而永远得不到重用,特别是接受了大明官职的李舜臣和元均。
这是万历的疏忽,还是有意为之?李谪凡不愿多想,说道:“长白女真位于大明与朝鲜之间,也常常侵犯朝鲜。安宁此去,可以建议朝鲜国王启用这批军官指挥步骑兵,与大明共同剿灭女真。”也只好如此了,至于朝鲜方面如何反应那是朝鲜的事了,反正李谪凡心中计划已定。而且从安宁所转叙的万历口喻看来,万历对自己还是颇为了解的,两人在对女真策略上颇有契合之处,自己的决定极有可能是最符合天子的心意的。况且“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只要于国有利,擅自行动又何防?
安宁点点头,用一种一点也不像钦差,有些孩子气的口吻说道:“除此外,皇上还让朝鲜停止党争,修整武备,勤政爱民,圣旨写了满满一大卷,要读好久啊。”万历这一次给朝鲜王的御旨确实内容广泛,涉及内政外交经济军事等等方面,大大超过了列祖列宗时的惯例,直接干涉到了朝鲜的内政。也因为如此,才派亲信安宁为使臣,以显重视之意。至于安宁能否完成,那反而不那么重要了。有时候,形式比内容本身还要重要得多。
李谪凡众人笑笑,也许不那么规矩,不那么老成,不那么多心眼就是安宁获得万历青睐的原因吧。去年以及今年国家财政刚有好转,元宵夜万历赏赐宗室大臣,所得最多的就是这安宁。安宁,安宁,人如其名,让一个处在阴谋和诡诈中的君王感到安宁,还有什么得不到的呢?
李谪凡笑道:“当朝廷使臣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到了朝鲜你可要步步小心,不要失礼,不要让朝鲜人小看了我天朝上国。要是那样,以后皇上可就不会再让你出来了。”
知道李谪凡是在微言耸听,安宁笑道:“你别管我,还是好好打你的仗吧,辽东的事皇上一天要问三回,要是辽东出了差子,看皇上怎么收拾你。”
李谪凡脸上一热,与李化龙薛论道相视一眼,三人都看出了各人肩上的重任。李谪凡笑着对安宁说道:“现在辽东乱,你到朝鲜去的路上也不平静,可得小心,要不我派人护送你前去。”
安宁摇摇头,说道:“皇上派了五百羽林卫担当护卫,随行的朝鲜军官才干也不错,可以担当指挥。而且我还有这个。”说着取出一把尺来长的短火铳,说道:“这是火器制造局刚刚制造出来的,皇上给了我防身。”语气得意不已。
李谪凡看那把短火铳,在板机的上方有一个转轮,还未看出奥妙来,就见安宁对着空地叩动板机,“砰砰砰砰”连响六声,竟是一把可以连续击发的火枪。
李谪凡在禁卫军时就在火器师中担任军官,对大明火器了解很深,知道火器的优劣。火器威力大,训练周期比骑射要短,但缺点也很明显,比如发射慢,准头差,受天气影响大等等。因此,他到了辽东后,针对女真的一系列军事行动都没有将火器兵当成主力,特别是在野战中,火枪手因为射速慢还很难与弓箭手对抗。但是如果能用上安宁手中的这种可以连击的火器,对付女真就容易多了。
仿佛看穿了李谪凡的心思,安宁说道:“这枪好贵的,要两百银子才能制造一把。而且制造一把枪,要一个工匠一个月的时间。”
是太贵了些,制作也太慢了些,不能大规模的装配军队。李谪凡有些遗憾地拿起那把短火铳仔细看了起来,才发现转轮可以装八发子弹,枪管中刻有螺旋形的线,所用的弹药也是用油纸包成了上尖下圆的长条形,板机也与一般火铳不同,看来制造局是花了大力气改造的。其中的奥妙,估计安宁也不知道,也就不再问他了,还是直接写信问皇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