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禀陛下,是皇后在秋爽斋弹琴。”侍从回报道。
是皇后么,万历有些意外地呢喃道。皇后姓王,小字解雨,乃是万历亲自挑选的,容颜是上上之选,比之恭妃王芸,谨妃李会娘,嫔妃郑氏都要漂亮不少。只是性情太过严肃,举动皆要符合礼仪,让万历有些难堪,因此除了新婚时临幸一次外,就再没有亲近过。虽礼遇不衰,但夫妻间绝少感情,可谓是相敬如“冰”。后来万历搬到西内,就更少见面。近日,万历见春日将到,让后宫妃子们都暂时移居西内,同迎春光,皇后便住在秋爽斋中。
万历扶了安宁的肩,道:“到皇后那边去吧。”冷落皇后,让一个妙龄女子青春孤独,万历心中也甚愧疚。如不是考虑到自己皇帝的身份,他早已将她遣送回娘家,任其嫁人了。
不觉到了秋爽斋,皇后带着侍女宫婢迎了出来,“臣妾见国皇上,万岁。”仔细听来,她的声音中包含着低低的喜悦,低低的惊奇,低低的慌张,这混合着多种情绪的声音没有了平日的庄严,多了几分绮丽。
万历上前捉住皇后的双肩,入手处温滑香柔,扶起皇后,说道:“皇后弹得一手好琴,朕先前不知,真是对不起这双耳朵。”
皇后却道:“臣妾幼年曾和北派大师曲云端先生学过几日,多年不弹,生疏得紧,让陛下见笑了。”几年宫廷生活,得不到万历的宠幸,如同打入冷宫,她只得抚琴自娱,排谴寂寞。今日得见天子,一般人都会借机大展才艺,以博得万历青睐。但解雨心中横着礼法规矩,不愿以皇后之尊去做乐工做的事情。
“皇后不必过谦,再为朕弹奏一曲如何?”眼见皇后又要推辞,笑道:“皇后独坐抚琴,却吝啬不与朕演奏,是以为朕不是知音么?”
他和皇后站得甚近,说话的热气吹到皇后的脸上。皇后更能闻到天子的体味,感受到头顶俯视的灼灼目光,只觉得身子一热,俏脸绯红。滚烫,慌忙退开一步,道:“臣妾这就为陛下演奏。”
万历得意地一笑,在东床上坐下,抱膝远眺,静听皇后琴曲,却是一只《春江花月夜》,幽幽乐声,叮叮咛咛。万历虽非妙赏之人,只多少了解几分乐理,明白皇后的技法并不高明,但乐声中包含感情,能以情动人,显然是在上面下了工夫的。
一曲终了,万历拊掌赞叹道:“皇后可谓有心矣。研习此高雅之事情,足以陶冶性灵。”
皇后闻言,沉吟未答,先前演奏《春江花月夜》,本是极为熟悉的曲子,不知为何,心绪不宁,好几次差点出错。闻听万历赞叹,好一阵子才说道:“皇上谬赞了,臣妾弹得也不大好,让皇上见笑了。”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不可闻。
在这一刻,皇后到底褪去了礼法的外衣,像一个情牍初开的少女,骤然遇见梦中情郎,不知所措,娇羞不已,却任不住偷看一般。
万历见此,爱意萌动,仿佛是遇见了等待已久的人,有一种深切的喜悦在胸中滋长。他笑着站起身来,道:“朕先回去了。”
皇后迟疑说道:“皇上不再多…再多坐下一会吧?”
“不了,还有公事要处理。明日再来瞧皇后。”万历压制着留下来的冲动,又见秋爽斋中摆设简单,皇后身上衣物也平常,乃道:“这也太朴素了些。朕让内务府送些东西过来摆设。”
皇后忙道:“不用了,这边已经很好了。”
“你是皇后嘛,总得符合皇后的身份不是?”万历伸手抚摩一下皇后还有些发烫的脸庞,一笑而出。
近侍安宁紧跟而出,问道:“皇上,这要去哪里?”
“到郑嫔妃那边去吧。”
郑嫔妃是万历比较喜欢的妃子,最近有了身孕,正害喜得厉害。见万历驾到,自然悉心伺候。一夜无话。
次日,万历照常上早朝,决定大事,批阅奏章,交内阁的票拟。午后再到秋爽斋去和皇后闲谈,有时也带上恭妃王芸,谨妃李会娘,嫔妃郑氏,长子常洛等人,吃酒玩耍,听戏观鱼。妃子间的争风吃醋是少不了的,但在万历的调解和告戒下,还不太明显,一家人到也其乐融融。
然而,春天总会有倒春寒。突然而来的寒流,让这样的安宁日子很快烟消云散。让人烦心的事首先还是边关,在东北到是打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胜仗,李成梁斩杀了败逃回去的速把亥,一举除掉这个危害二十多年的祸害,朝廷因此封李成梁为宁远伯。出问题的是中部和西部,中部李谪凡数次告急,言到明图安汗纠集喀尔喀蒙古,估计不日就将南犯。西部,与鄂尔多斯相持如前,但李光的下落却仍无消息,万历明白时间越往后,希望越渺茫,也越难向太后交代。
在朝中,根据安歧的调查,万历雷厉风行的贬谪了一批官员,包括数名侍郎级和布政使一级的人物,罪名各自不同,有的是因为贪污,有的是因为渎职,有的是因为无能;处罚也各异。有的降职,有的外放,有的勒令致仕,有的下狱。看起来全无关联,但明眼人都知道其中必有关窍。一时间本就暗涛汹涌的朝廷局势更加的诡异起来,局势越来越不明朗。
这种情况下,掌握着官员命运的万历也无法完全的平静下来,他虽是“这个局”的制造者,也不能完全知道结果是什么。而无论结果是什么,都需要他去面对。
“倒春寒能冻死那些藏在地下的害虫么?”万历低声道。
正给他更衣的皇后王解雨没听清楚,柔声问道:“什么?”
万历一笑,吟道:“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这是唐人朱庆馀的一首闺意诗,万历用在这里,到也契合。与皇后久未亲近,昨夜一夕欢会,全胜新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