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龙虎山旧档上记载,太白珠是天下一等一的至宝,是天上金星的精华所化。传说上古唐尧时五星精华坠地,那金星之精就落在终南山之西,那座山便被称为太白山。”张元旭熟读龙虎山诸般典籍,这些记载自然是记在了心中,此时正好娓娓道来,“到了唐朝天宝年间,唐玄宗在骊山两次见到太上老君,想要为其塑像祭祀,正巧夜梦神人对他说,太白金星坠于南山圭峰之西,号为太白,它的精气化为白玉状如美玉,深深埋于地下,地面笼罩着一层紫气。玄宗遣使于南山圭峰西侧挖掘,果然在紫气之下采得一块晶莹透亮、洁白细腻的白玉。于是玄宗便命人将白玉雕琢成太上老君像,立于朝元阁。后来到五代十国时,天下大乱,东瀛子杜光庭潜入朝元阁窃走了白玉像,于蜀中炼化为宝珠一颗,称为太白珠。杜光庭死后,此珠不知所踪,传说太白珠中蕴有金星之精,威力无穷。又因为金克木,所以太白珠也是天下所有草木的克星,你可曾发现分水墩岛上寸草不生,我推测楼内必定有克木之宝,昨晚我夜观天象,分水墩上有一道白气直冲霄汉,上应天象,正是长庚所在,不是太白珠还会是什么?王玄一和袁度不会对近在眼前的至宝熟视无睹的,但看来他们都没有得到此宝,因为那太白珠有极为厉害的妖物看守,就连‘江湖术学第一传人’也为之束手。”
“我们龙虎山的紫电青雷威力无比,专门用来诛邪灭妖,爹爹为何不出手除了妖物,拿了那太白珠,也好增进法力?”张恩涪很是不解。
张元旭将袖子撸起,只见那手臂上曲泽与内关二穴之间有一条细细的红线,分明是中了火毒的迹象,张恩涪大惊,忙扶住父亲道:“爹爹,你怎么会中毒?难道是那妖物所为?”
张元旭苦笑了一下,无奈地说道:“紫电青雷为杀伐之术,实乃禀金气而生,那妖物持有太白珠,乃天下金母,紫电青雷根本不能伤它分毫,反而是我吃了点小亏。不过毒已经被我封闭在了手厥阴心包经中,不妨事,我慢慢调养数日,自会化去。只是那妖物依仗太白珠,恐怕能治它的人这世上已不多了。但天生一物降一物,我想王玄一和袁度如此苦心栽培异种菊花,一定是为了对付此怪。”
“那爹爹可曾看清怪物的模样?我们也好设法对付它。”张恩涪问道。
张元旭摇了摇头,苦笑道:“说来惭愧,我只见到一团红光,中间隐隐有一只虫形,其它却模模糊糊。我猜想此怪一定是蕴涵离火之气,火克金,因此能够抵抗金气的侵害。若是寻常虫子,早就变成一块废铁了;即便是我们修法之人,若非先天纯阳之体或后天炼就三昧真火,也决难抵挡太白珠的金气侵蚀。这太白珠是人间至宝,万不可落在全真教的手中。”他抬头望了望天道,“天已不早了,我要回修真观中,王玄一若见我离开过久,必定有所怀疑,你也速速回学堂去吧。”
张恩涪正想对父亲说适才茶馆中王玄一试探之事,忽听得张元旭问话道:“对了,我听闻镇上有一名叫陈招娣女子中意于你,可有此事?”
张恩涪忙摇头道:“孩儿万不敢留恋男女私情,以致坏了爹爹的大事。”
张元旭点头道:“这样想便好。想我们龙虎山堂堂天师府,岂是那乡野村姑能配得上的?你也不小了,你若真想娶妻,等过了年,我让你大娘去峨嵋一趟。听说道圆师太座下有一俗家女弟子名叫李秋岚,比你小着两岁,无论人品、样貌、术法、武艺样样都是一流的,因此极得师太宠爱。你若有意,为父就让大娘替你提亲如何?”
张恩涪闻言忙摇头道:“不用麻烦大娘了,孩儿尚无娶妻的念头。还是等大事忙完了再提吧。”
“呵呵,我知道你也是上过新学堂的,也沾染些个自由恋爱的念头。”张元旭笑道,“也罢,只要门当户对的好女子,爹爹我自然是答应的。你且去罢。”
张恩涪这才舒了一口气,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忙向父亲道了别,便折向西,从石牌坊后面的小路转走霅溪浜岸。那霅溪是车溪的一条支流,水甚浅,行不了多远,便望见对面岸上的植材学堂了。张恩涪下到溪边,踩着几块高出水面的垫脚石过了溪。
到了校门口,张恩涪便看见一个身穿蓝印花布手拿包袱的年轻女子站在那边,正是张元旭所说的,西栅裁缝店陈老头的女儿的陈招娣。
“招娣,你找我有事啊?”张恩涪笑问道。
陈招娣看到张恩涪,喜笑颜开,将包袱递到了他的手中说道:“是啊,张先生。我帮你做了条长衫,也不知道合不合身。”
“太客气了,这怎么好意思啊。”
“没有啊。我爹爹一直说要谢谢张先生,我弟弟今年考上了崇德师范学堂,多亏张先生的教导啊。”招娣忽然低声道,“张先生在镇上一个亲人都没有,我当然要多照顾你一下了……”说到此处已经低下头去,声音悄不可闻,双颊绯红,显得十分害羞。
张恩涪望着她娇羞的模样,不觉心中一动,忙收敛心神,暗暗责怪自己道:“你是要担当天师之职的,若对男女之事把持不住,将来怎么能成大事?还是早早打发她回去,免得多生事端。”想到此处,他正色道:“多谢招娣了,改天我一定登门,谢谢陈老伯这几个月来对我的照顾。天不早了,你早点回去吧。”
陈招娣点了点头,依依不舍地回去了。张恩涪捧着叠好的长衫,望着她窈窕的背影,心中也是矛盾万分,他身为龙虎山的天师之子,婚姻历来都是由天师指定,他又自认胸怀大志,万不肯在这儿女私情上动一丝念头。但自从来到这小镇,第一天遇上陈招娣后,这个天师传人便渐渐感觉有点不一样了。
陈招娣是西栅陈裁缝的女儿。据说陈裁缝婚后一直没有子嗣,夫妻俩十分着急,常常去附近的白莲寺求子。后来受到老方丈指点,拜了一尊珍藏的缅玉观音,结果回来立刻就有了身孕,但却是个女儿。好在头炮打响后,源源不断,连着生了两个都是儿子。陈裁缝才算是遂了心愿。
那招娣虽说是乡村女子,却也是小家碧玉,出落得玲珑剔透,样貌也是极标致的。可惜天妒红颜,上天造出这等美貌女子后,偏要毁坏一些方才甘心,招娣左边额角上有一乌墨胎记,有半个手掌大小,样子像一朵菊花,从发际一直展到眉梢,镇上的人都唤她“墨菊西施”。招娣也知道自身面相上的缺陷,便留着长长的刘海遮掩,即便如此,“墨菊西施”的绰号传遍了周围村镇,因此一直到了十八岁,镇上也没有一个人上门提亲。眼看大姑娘快要变老姑娘了,她爹陈裁缝去修真观高香不知道烧了多少柱,天天在家对着观音菩萨念叨,一心盼望来一个不挑拣的男子将这个女儿娶了去,了却心中最大的一桩心愿。
其实去胎记也并非什么难事,中国自古就有金饰可以磨去胎记的说法,只是陈裁缝一年到头辛辛苦苦挣不了几个钱,哪来的金戒指金项链供女儿磨胎记?只好盼望着能有个多金的佳婿能帮女儿恢复容颜。
张恩涪想起招娣曾经跟他提起过金饰去胎记的做法,如今父亲说起的那颗太白珠是金母,自然比一般金饰好上千倍万倍,说不定就可以清除招娣脸上的胎记。想到此处,他不由得又朝招娣离去的方向望了望,心道:“等我拿到了太白珠,定会帮你恢复容颜,也算是报答你对我的一片情意。”又想到招娣若除去胎记后,模样是何等地美,若娶了她当龙虎山天师夫人,到时候金童玉女,才子佳人,是何等的美事?至于父亲所说的门当户对,亦不是难事,只要如此这般,必定能瞒天过海。想到江湖中人是何等的羡慕这对神仙美眷?成就一段人间佳话。张恩涪不禁飘飘然起来。
回到自己的房中,张恩涪又接着胡思乱想了半天,忽然做了一个决定:“若不趁今晚天黑,去分水墩上探探,若被我拿到了太白珠岂不是美事一件?若妖怪厉害,凭我现在身手应该可以做到全身而退。只是爹爹那边,若得知我私自动手,必定会大怒,认为我有叛逆之心,到时候万一将天师位传给了二弟可就糟了。”只得暂且将那心思放下,可转念又想,“虽说爹爹更喜欢我,也愿将天师位传给我,但我必竟是庶出,龙虎山历来是传嫡子,还未曾听说过有庶子掌位的。爹爹如今答应的事情,保不定将来会变卦,大娘又是一个厉害的角色,和爹爹成亲前是峨嵋的俗家弟子,是道圆师太的师妹,也就是说二弟背后将来有峨嵋撑腰,而我娘只不过是龙虎山角下普通村姑,论身世论势力,我哪点比得上恩溥。况且爹爹如今正当壮年,算他再活上个二三十年才仙游,到时候我都不惑之年,二弟正逢而立,年轻力壮,我又如何争得过他?若是大娘再联合正一道和峨嵋,乘机逼爹爹立了二弟,那我岂不是吃了个空心汤圆,白白等了那么久?”
虽然张恩涪极受父亲器重,尽得真传,但他内心始终因自己是庶出而耿耿于怀。对于平日最喜欢的二弟恩溥,他心中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隐隐觉得这个聪明可爱的二弟是将来对他接任天师最有威胁的人。
“罢罢罢,管他将来谁做天师,我只尽我力便是了。如今首要之事便是抢在王道士和袁度之前帮助爹爹拿了那太白珠。”想到此处,张恩涪朝天长叹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就算当不成天师,一样可以降妖除魔,造福苍生,方不堕我们龙虎山的名声!”
忽然,张恩涪的耳边响起了一个柔和的声音:“无量天尊!张公子如此胸襟,实在令贫道佩服啊!”那说话之人应该在室外,但听声音仿佛就在耳边说话一般,这份功力着实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