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恩涪回头望去,原来那妖物受到异菊诱惑,冲出斗来,一点红光如流萤一般向人面菊飞去,众人只觉得灼热之气扑面而来。那人面菊不具法力,在热气的蒸腾下,叶片竟微微焦灼,当红球飞到离它不到三尺的时候,在袁度柔和的曲声中,人面菊上的眼睛终于缓缓睁了开来。
那人面菊上的眼睛左右先扫视了一圈,见到了红球,轻启双唇,唱起歌来,艳词媚曲,缠绵之极,比那曲声更摄人心神。张恩涪只觉得心中一荡,不觉意乱情迷,想起招娣来,只觉得浑身发热,几乎控制不住,幸好灵台还保得清明,忙强行收敛心神,运功抵抗人面菊的媚歌。那妖人却无如此定力,早已乱舞,**百出。
分水墩外有妖人捣乱,而分水墩上却是进行得十分顺利,在人面菊的柔媚歌声中,红球渐渐黯淡下去,显出了妖物的真形,原是一只指甲大小的蜘蛛,背生双翅,胸分八爪,腹圆如珠,通体赤红,显然遍身都是火毒。
这红蛛名叫叶螨,不会织网,只凭借本体的利爪剧毒捕食猎物,将毒液注入猎物体内,慢慢吸空,因它借离火所生,故又名火龙蛛。此妖平生最喜爱菊花,尤其是各种异菊。又因服食了金母,火金相耀,极为厉害,寻常法器根本奈何不了它,但如今在人面菊的歌声下却也渐渐迷失本性现出了原形。
许纯均催动手上三宝,用玄天阵将那火龙蛛罩住,袁度这才松了口气,也停了曲声,靠在石柱上,拿起酒瓶不住地喝着。那人面菊又唱了一会,颜色转白,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眼睛也慢慢地闭上了,接着花瓣合拢,又成了花骨朵模样。
那妖人没有歌声的魅惑,恢复了过来,自知多留无益,便要逃窜。张恩涪大喝道:“大胆妖人,还想走么?”紫电青雷放出,已将妖人的一只手臂劈下,伤口处鲜血狂喷,那人大叫一声,跌入水中。
张恩涪定睛一看,只见削下的那支断臂化作一只蹄子,分不清是牛是马,喝道:“原来是只畜牲,枉你修炼成人形,竟不知天高地厚。来此目的为何,速速招来,若有半句欺瞒,今日这分水墩就是你丧命之地!”
那妖人**爬上岛来,跪地哀求道:“天师饶命,我并非邪魔,乃是五通正神。曾受东岳大帝点化,专门看护江浙百姓。不合妄想分水墩上异宝,只因那怪太厉害,小神敌它不过,后来听说菊花是那怪的克星,所以就每年搜罗异菊,想要收了那妖怪。如今有天师出手,邪魔降服,小神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天师看在东岳大帝的份上,饶了小神。”
袁度在一旁道:“江南百姓处处供奉五通之神,若杀之,东岳大帝面上却不好看,小施惩戒也就算了。”
张恩涪本想挥剑立斩之,听袁度如此说,便道:“那你的头颅暂且寄存在我这里,若今后再犯事,定叫你灰飞烟灭!”
五通妖磕头谢过了张恩涪,正要离去,袁度忽然问道:“这菊花可降妖之事,你是从何得知?”
妖人道:“我也是无意间听王玄一说起过,想不到这老道机关算尽,结果自己也死在那怪手中,真是天意。”
袁度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张恩涪笑道:“你年年买异菊,每年都落空,都被烧了个精光?”
五通妖点头道:“正是。可今年我反倒被骗了,那个崔老头的蓝菊居然是假的。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将一本普通的白色的龙爪菊变成了蓝色。我拿回来才一个时辰不到颜色就褪了个干干净净。”
“那就是用销明草汁拼上马蓝草汁染出来的,只能维持片刻,旋即褪散。那崔老头想是想拿花王想过了头,用了这个计策。殊不知这个办法虽然逼真,但并不长久。”袁度点头道。
张天师闻言,脸上也是微微一红,他曾细细看过那盆蓝菊,并无丝毫后天染色的模样,这才放心评了它作为花王,没想到居然还是中了局,倒显得自己孤陋寡闻了。
张恩涪挥了挥手,五通妖如同得了大赦,抱头鼠窜而去。袁度皱着眉,似乎有什么难解的心事,猛灌了一大口酒,忽然敲了敲脑袋,低声自言自语道:“难道真的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此语甫出,没头没脑。可张元旭和张恩涪都是心中一惊,难道袁度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计划?
张元旭咳嗽了一下,低声道:“此处就我们四人,子超你所指的黄雀是谁呢?”
“我自然不敢怀疑天师了。”袁度似笑非笑地说道,“天师要拿太白珠,用不到来找在下啦。就凭龙虎山的诸般玄妙法术,自然是易如反掌。”张元旭“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许纯均催动三宝,将玄天阵缩成拳头大小一张光网,缚住了火龙蛛。袁度取出一个红色的小筒,将火龙蛛轻轻放入,合上罐口,加上了封印。张恩涪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笑道:“总算抓住了此怪!也不枉费我们辛苦了这一场。”
张元旭笑道:“不知子超想如何处置此妖?”
袁度看了张元旭一眼,笑了一下,说道:“既然天师在此,那还是给天师以后有机会带回龙虎山封印吧。”便要将玉筒递给了张元旭。
张元旭没想到袁度竟会愿意将火龙蛛交给自己,心中狂喜不已,脸上却不露丝毫神色,一面伸手接过一面道:“无量天尊,此妖一除,江浙百姓从此无洪涝之患,子超真是功德无量啊。”
正在此时,半空中呼的一声,从阁顶窜下一人,黑衣蒙面,如闪电般,直落在张元旭和袁度中间,伸手抢过张元旭手中的小筒,左足一点石栏,便已腾空飞起,轻飘飘地落在了飞檐的瓦楞上。
张元旭顿时脸色发绿,以自己的道行居然没有发现有人藏在废阁中,还让太白珠从手中被人抢走,这下可真的大大折损了这位当代天师的面子。众人均惊讶无比,唯有袁度似乎早就知道,依然是不动声色地喝着酒,低声说道:“黄雀终于现身了!”显然一切尽在他的预料之中。
“王道长别来无恙啊。”袁度抬头朝那人叫道,“堂堂全真高士,怎么沦为蒙面小贼了呢?”
那黑衣人一声长笑,说道:“袁先生眼光果然厉害。”一把扯下脸上的蒙布,只见他眉长目朗,鼻直口阔,颌下花白胡须,竟然是已经死去的王玄一。许纯均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惊道:“舅舅,原来你……你没死?!”张恩涪的震惊也不亚于许纯均,那日在分水墩上王玄一被妖火焚为灰烬是他亲眼所见,而此刻却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王玄一拱手道:“袁先生居然有如此异菊,难怪能轻易擒住火龙蛛,在下实在是佩服。”
“道长也不简单嘛,精心布局,连自己的外甥都瞒过,这份苦心也令人佩服!”张元旭语带讥讽地说道。
“若非老道我装死,怎么能请动袁先生出手呢?”王玄一哈哈一笑说道,“我们都志在那颗太白珠,自然是有能者得之。”
袁度举起酒瓶,指着王玄一缓缓说道:“你培育不出人面菊,便打我的注意,想要坐收渔翁之利。要抓此妖,必须几位高手同时布阵,我是万万不会与你合作的,于是你便设计将张天师引来此地。”
王玄一阴笑一声,大拇指一竖,说道:“袁先生真不愧为江湖术学第一传人。不错,我知道张天师在北京,于是便封密函给白云观,故意将消息泄露于他,引他南下。等他到了此间,必定也会对这太白珠感兴趣。我外甥的玄天阵自然是你看中的,张氏父子的功力又是江湖上数一数二,老道只有先做一回急先锋,死给你们看,让你们知道这妖物的厉害,你们才可能联起手来。”
“想必你自有妙术,本尊轻身脱去,”袁度语气一如平常,不带丝毫感情,“又故意让张氏父子看到你被妖火所焚,心中更不会怀疑,自然要设法让我出手。”
张元旭直到此时方才明白自己上了当,从密函开始,一步一步走入王玄一精心编织的网中,自己辛苦了那么久,原来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裳,不禁恼羞成怒,抽出背上的斩妖剑,捏诀踏步,使出紫电青雷,一道耀眼的电光便朝着王玄一劈去。
许纯均惊道:“舅舅小心。”举起竹简,一道白光射出,拦下了紫电青雷。张元旭冷笑一声,将斩妖剑画了一个圈,左手捏诀,喝道:“无知小辈,还不闪开!”电光瞬间暴涨,如同手臂粗细。许纯均闷哼一声,喷出一口鲜血,顿时向后跌倒,不省人事。张元旭更不停留,脚尖一点,也飞身上了屋顶。
袁度摇头低声道:“唉,杀机已起,孽业便生。”急步上前,抬起许纯均的手臂,搭了一下脉,然后轻轻在许纯均大椎穴上推拿了片刻,许纯均便长呼了一口气,醒转过来。
张恩涪见父亲出手,自然便要上前相助,袁度按住他的手道:“他们二人动手,都是现今世上一等一的术法,岂能容你插手得进去?且在一旁看着。”张恩涪只得将七星剑入鞘,凝神观战。
只见王玄一也抽出松纹古定剑,布罡踏斗,气流旋转,自然形成太极图样,护住周身。眼看正一道和全真道当世两大高手便要在这分水墩上进行生死对决。
两人都知道对方的功力不亚于自己,因此十分谨慎。只见张天师口中念咒,步罡踏斗,斩妖剑上顿时青光闪烁,愈来愈亮,明晃晃直耀的人眼睛都睁不开来。忽地张天师一声大喝,剑尖上三道紫色电光互相缠绕,如同蛟龙一般,朝王玄一卷去。
张恩涪见父亲露了这手道术,忍不住叫了一声好。许纯均担心舅舅,也目不转睛地盯着屋顶。只有袁度在一旁,自顾自地喝着酒,连看都不朝他们看上一眼,仿佛整件事情与他无关似的。当在张元旭出招的时候,袁度才用极低的声音叹道:“天师修炼到能将紫电青雷三叠而发,已深得龙虎山精髓,可惜生不逢时,龙虎山气运已快尽,离衰败之日不远矣。”
王玄一见电光袭来,居然不躲不闪,电光正打在他身上,“砰”地一声,顿时青烟弥漫。天师大喜,只道已打中了王玄一,不死也废了,刚想上前查看,猛地眼前一闪,从烟雾中刺出一剑,寒光凛凛,直取他的胸口。幸好张元旭机警,马上停住脚步,挥剑去隔。只是那剑十分古怪,剑尖居然在空中扭转过来,像一条蛇一样。张元旭隔了一个空,暗道不妙,左肩上道袍已被那剑挑破。他忙后退数尺,怪自己过于托大。再看烟雾散尽后,王玄一毫发无损,连道袍都未曾烧焦一块,只是身边多了些片片飞舞的灰烬。
在下面观战的张恩涪自然也是大惊,紫电青雷的威力他是知道的,无论多厉害的妖物,在三道电光之下都会被焚为飞灰,而如今王玄一却轻轻松松地接了下来,并能以古怪的剑术进行反攻,难道他的道行已经高到了不可思议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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