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度忽然说道:“天师莫难过,好在纯均已经封了张公子的膻中,至少还能保六个时辰。我倒有个冒险的主意,不妨一试。”
张元旭闻言,不啻黑暗中生出了一线光亮来,忙拉住袁度说道:“子超若真能救好小儿,无论什么要求我都答应。”
“我只是猜测,并不能保证一定行。”袁度解释道,“但如今算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那是自然,子超是江湖术学第一传人,一定行得!”张元旭见有希望能救回儿子,自然是激动不已。
袁度指着北方说道:“关键就在这分水墩上。天师是否注意到,火龙蛛几次受到我们的诱捕,为何始终都没有离开分水墩?”
张元旭沉吟片刻道:“分水墩是固风水,稳地气之用,难道火龙蛛是舍不得分水墩上的灵气才不愿离开?”
袁度连连摇头道:“非也,那火龙蛛不是不愿离开,而是不能离开,因为它深陷于法阵之中,已被禁锢住,只能在分水墩周围行动。”
“法阵?”许纯均奇道,“什么样的法阵能关得住火龙蛛?除非是神仙布阵了。”
“不用神仙下凡,”袁度笑道,“其实那法阵是最最普通的,江湖上修道之人十个中就有八个会的北斗玄枢阵。”
许纯均很是奇怪,几乎难以相信,疑道:“北斗玄枢阵?这可是是画符布阵的低级功夫,舅舅也曾经用来抓过火龙蛛,根本镇不住它。”
张元旭却连连颔首道:“这北斗玄枢阵是借北斗之灵气,用七张黄符,上应北斗七星,施法者站于北极星位,将七符灵气合一,用以镇妖。此阵威力全看布阵之人法力高低,初学术法之时,就连一只麻雀都关不住,等到法力日渐深厚,此阵威力也会相应增强。以我的修为,用此阵来镇压普通术士已是绰绰有余,就连像梅生这般修为的也难以逃出。但要压制火龙蛛,恐怕还是差了许多。况且要单凭一人之力镇住火龙蛛,当今世上恐怕没有一个人能做到。”
袁度也解释道:“通常的北斗玄枢阵集七符灵气,但是终究只有一人,并偷得一些天地灵气而已,毕竟有限。但是如果在七星位置上分站七位高手以替代黄符,那么在北极星位的人便能将七人之灵力合而为一,二二得四,二四得八,二八十六,如此七次后威力能增强一百二十倍以上。”
张恩溥听到此处,问道:“那北斗玄枢阵岂不是天下无敌的阵法?各派中只要抽出七八人来,就能横扫江湖了?”
袁度拍了拍张恩溥的小脑瓜,摇头道:“哪有这等便宜之事?要合七人之力,必须七人心意相同,如同一个人一般,否则只是各自为政,散乱不堪,反而不如用无知无觉的黄符了,因此要真的能用七人布阵,除非是七胞孪生,或许能交流心神。”
“那这个以人代符的方法岂不是水中之月、镜中之花?”许纯均不禁感叹道。
袁度笑道:“那也未必,人心变化多端,本来就难以统一。但是也有其它巧妙的方法可偷造化之功。近三百年前有一正派高人,当修炼到内丹已成,元婴可脱壳而出的时候,忽发奇想,将自己皮囊分成七块,并用海外寒铁精英混上紫金砂,浇铸了七具身躯,拼成七个半人半铁、法术高强的怪物,因为每个怪物分到了那人的一份残躯,便相当于化成了七个分身一般,但心智却并成一个。那高人将七个怪物摆成北斗,单单留下元婴牢牢占据北极星位,布了一个古往今来从未有过的大阵,开创了以人代符的新招。”
“乖乖!”张恩溥听得挢舌不下,连声叫道,“那位前辈都已经能修炼到白日飞升的境界,还搞那么多花样干吗?”
许纯均也觉得匪夷所思,问道:“那位前辈如此大费周章,莫非是用来对付极厉害的魔头?”
张元旭听到此处,脑中忽然想起昔日曾翻看过的一本明末旧档,灵光闪过,一拍大腿道:“子超说的可是明末清初,江湖各派围歼魔君混沌氏的故事?所说的高人可是当时峨嵋掌门天释真人?”
袁度点头道:“当时龙虎山的掌教天师张应京前辈也曾参与此事,龙虎山亦应有所记载,天师博闻强识,自然知道其中的经过。”
许纯均和张恩溥均未曾听说过三百年前居然有此等奇人异事,都十分好奇,又想听袁度讲述,但又担心张恩涪的伤势,怕耽误太多。袁度看出他们二人的心思,说道:“故事我们等下还有时间可以慢慢讲,如今先要为张公子拔毒,刚才天师说了,需要七位高手,每人负责两条经络,一时间难以找到那么多高手相助,我的方法便是用北斗玄枢阵来吸取张公子身上的木气,正好也是成七之数。分水墩其实就在一个极强的北斗玄枢阵中,以文昌阁为北极星位,集七处之灵气,用以镇压妖魔,火龙蛛昔年必是受灵气吸引,误入阵中,终不得脱,为其所羁縻于此,可见此阵威力之大。如今我们反其道而行之,北斗玄枢是集七为一,逆行则分一为七。”
“妙啊!”许纯均明白了袁度的意思,不觉拍手叫好,“逆行北斗玄枢阵,可将北极星位上的灵气分散到七处,我们将张公子放在文昌阁中,这样就如同有七位顶尖高手同时运功,将他身上的木气轻松吸走。真是妙啊!”
张元旭见袁度说的方法很有道理,估计有九成把握,不觉大喜,心中暗道:“袁度果然名不虚传,居然能想出如此精妙的主意,其聪明才智更胜我十倍,要请他找真龙气可真要万分小心。”正想间,又听得袁度说道:“如今我们只要找到七处灵气之地,贴上符箓,逆转北斗玄枢阵便可救回张公子了。”
“可上哪里去找那七处灵气之地呢?”张恩溥挠了挠头,自言自语道,“难道要将分水墩周围每块地都翻一遍不成?”
“那倒未必,那七处灵气之地也应该和文昌阁中的铁链一样,有北斗玄枢阵的符箓封印,而且只要找到一处,便能按照北斗方位推出其余六处的所在。”袁度解释道,“据我推测,那些七处地方应该就在小镇上,受人气滋养,又接地气,才能保证灵气充沛,若放在野外无人处,不出百年便会消散尽了。”
张恩溥跳了起来,拉着许纯均的手叫道:“那还等什么啊?咱们快去镇上找找,那些佛寺道观尼庵中多半就是灵气汇聚的地方。”
许纯均却呆呆地,仿佛在想一件什么事情,被张恩溥连叫了几声,才回过神来,对袁度说道:“我想起来了,曾见过一处的。记得十二岁那年,因为是夏天,我和几个差不多年纪的小孩子一起去西栅那边游泳,那边有一个很开阔的很深的水面,叫做转船湾。我们经常比潜水,有一次我潜得特别深,看见在那水底淤泥中埋着一块石碑,上面刻满了符箓,当时也不是很懂,也就没放在心上,现在想来那块石碑应该是跟北斗玄枢阵有关。”
“那我们现在就去查看一下转船湾是否真的是那灵气之地。”张元旭拂了拂衣袖道,“鹤琴你就留在这里照看你大哥和这位招娣姑娘。”
张恩溥见父亲将自己留下,心中老大不愿,但也知道人员不能尽离,事关大哥恩涪的安危,只得答应了。于是张元旭、袁度和许纯均便离了棚子,往西栅转船湾而来。
这转船湾究竟是何所在?原来小镇河道纵横,多狭窄,从东西栅水栏入镇后,除非开到中市,一路上并无让船能掉转回头的地方,因此在水栏到中市中间河段某处往往会开塘挖河,造就一个较深较阔的池子,叫做转船湾,东西栅各有一个,东栅的转船湾因为岸上正对着一座财神堂,故又叫做财神湾,以示区别;南栅北栅的水道由于直通京杭大运河,开得比较宽,船舶可以随时转向,因此未曾开挖转船之所。
三人到了西栅转船湾前,那里水域比较开阔,大约有十丈方圆,水深也有两三丈,因明朝时此处出了一位状元,回乡祭祖时因官船体型庞大,故特意开凿了这里的转船湾以供泊船掉头之用。
袁度望了望周围的情势,喜道:“这里左右逢源,风水形胜,果然是块宝地,难怪前辈高人要选中此处来为北斗玄枢输送灵气。纯均你水性好,又知道石碑的所在,先潜下去用三宝将石碑上符箓拓下来,我们好细细参详。”
许纯均展开三宝中的帛书,将其对水面,将金光射出,去映照那水面,将那水下照得清清楚楚。金光笼罩范围内,原本碧绿的河水仿佛变成了玻璃一般透明,游鱼水草,直视无碍,只见在转船湾中央水底,赫然矗立着一块石碑,刻满了花纹。
“找到了!我这就下去。”许纯均很快地除去了外衣,露出里面一身短靠,纵身跃入水中,尽力向下潜去,游到刚才石碑的位置,可是满目尽是淤泥水草,根本不见石碑的踪影。堪堪一口气将要用完,只好先浮出水面,对岸上二人道:“奇怪了,石碑不见了。”
“你且上来再照照看。”张元旭建议道。许纯均上了岸,又取出帛书映照,说也奇怪,又见到那块石碑端端正正立在水底,纹丝不动,上面的花纹也清晰可见。“这是怎么回事?水底只有泥,难道是见鬼了!”许纯均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袁度低头沉吟了片刻,问许纯均道:“你小时候见到的石碑是这个样子的么?”
许纯均回忆了一下,摇头道:“好像有点不一样,我记得那个时候石碑是一半在淤泥里面,只有一半露在外面,而现在看上去好像整个都在外面似的,一点泥都看不见。”
“对啊,这么多年过去了,石碑只会越淤越深,怎么可能如此干净?”张元旭也觉得那块石碑有些不对劲。
袁度点头道:“因此我们现在所看到的石碑是假的,实际并不存在。我推测那块真正的石碑应该在幻影的下方,已经全部被淤泥埋没了,你再潜下去看看。”
许纯均再一次入水,游到那幻影石碑出现的地方,将手慢慢探进淤泥里去,大概插到半尺来深时,感觉指尖触碰到了一件坚硬的事物,知道那一定是石碑了。于是游回水面,运起玄功,将三宝祭出,白光朝河底射去,顿时搅起无数淤泥,弄得整条河混浊不堪,但石碑也渐渐露了出来。许纯均将帛书对准了石碑,喃喃念道:“阳明之精,神极其灵,现尔金光,照映原形!”帛书上立刻放出金光一道,将石碑牢牢罩住,顷刻便已将石碑上的文字符箓尽数映在其上。展开看时,周围一圈是布北斗玄枢阵的符文,而中间则全都是极深极怪的古文字,歪歪扭扭,头粗尾细,如同蝌蚪一般,整篇大概有六七十个之多,却一个都不认识,于是收了法宝,上得岸来,将帛书递给袁度,一面说道:“这样奇怪的文字,我从未见过。”
袁度接过帛书,不觉笑道:“此乃蝌蚪篆,乃先秦变文的一种,已经失传很久了,难怪你不识。它的前身原是上古蚩尤的蝌蚪文字,黄帝灭蚩尤后,便将蚩尤的文字尽数禁止,改用仓颉所造的契文,慢慢演变为如今的隶楷行草等书。但是残存的蚩尤一族,避过了黄帝的屠杀,他们一方面掩饰自己的身份,融入人群中,另一方面仍暗暗坚持使用蝌蚪文,并将其修改为蝌蚪篆。到现在几千年都过去了,蚩尤族人渐渐消亡凋零殆尽,当今世上活着的恐怕不会超过十个了,这蝌蚪篆也要频临失传了。”
许纯均听袁度如此说,忙问道:“那袁大哥可曾识得?”
“我自然识得。浙江仙居的韦羌山蝌蚪崖的千仞绝壁上,便镌有此种文字。我年轻时也曾去看过,古怪之极,难以辨认,当时以为是乡民故意所为,用来骗人,故也不放在心上。后来到了苗疆,偶有奇遇,学会了识蝌蚪篆。待我细细看来。”袁度低头仔细地辨了一会,开口念道:“‘开阳,为律,主木,为危星,主天仓五谷,封北极武曲星君。辅星,在第六星左,常见,傅乎开阳,所以佐斗成功,丞相之象也。——明永历十五年峨嵋天释谨铭。’”
张元旭不觉叹道:“原来这北斗玄枢阵乃是天释真人所布,难怪布局如此巧妙,阵法之强连火龙蛛都逃脱不了。”
“天释真人怎么会写蝌蚪篆文?难道他也是蚩尤族人?”许纯均疑惑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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