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得胡言!”张元旭正色道,“天释真人自然是炎黄血统,他当时为了制服混沌氏,宁愿放弃飞升的机会,这等行侠仗义的高士怎会是那蚩尤的余孽?”
“是啊,永历十五年乃是满清顺治十八年辛丑,真人于此时竟仍使用南明年号,足见其维护正朔的志向,这蝌蚪文或许也是他从别的地方学来的吧。”袁度指着河中道,“看来此碑所在便是北斗中的开阳星之位,开阳有一伴星名辅,我们适才所见那幻影石碑,定是那辅星之位。如今按照方位,往西应该是摇光星之位,往东乃玉衡星之位,此三星构成斗杓,是天罡的所在。我们要逆行此阵,首先必须将斗杓的灵气反转,以天罡之力干地煞,方能作用于斗魁四星。”
“究竟如何做,还请子超吩咐吧。”张元旭见爱子复生有望,自然是心中大喜。
袁度朝西方望去,只见远处有露出飞檐翘角,指着那边道:“那边是白莲寺,按照方位来看,摇光星位就在那边。”接着又转向东方,“至于玉衡星位,应该在东南处,也离此不远。”
“东南方向是……”许纯均想了一下,忽然惊道,“那是荒废已久的石佛寺!可是个邪地啊!”袁度听言,脸上也变了神色。
原来那石佛寺本名福田寺,修建于五代梁天监二年,因寺中有三尊石佛,故尔多称“石佛寺”。佛经中常云“吴中石像”就是指此处。本来这里也算是个香火鼎盛之处,但不知怎地,寺里的和尚渐渐都生起病来,一个个都面黄肌瘦,浑身无力,药石无效,知趣的都早早离开,也有那坚持不走的,不出半个月,都瘠瘵而死,因而香火也就慢慢地断绝,成了废寺,到如今已有十多年了。都说寺内有妖魔吸人精血,生人勿近,镇民咸相裹足。许纯均初来镇上时,也曾大胆偷偷进入过一回,只觉邪气逼人,但未曾发现有妖物的踪迹。袁度在镇上隐居多年,对妖邪的石佛寺当然有所注意,暗中勘探了好几回,却也一无所获。如今玉衡星位正在石佛寺中,倒也出乎众人意料。
张元旭仗着自己是堂堂龙虎山天师,又有天师印在手,当不惧任何邪地,便道:“那我们快去看看到底是何方妖物作祟?也好收服了,为民除害。”袁度点点头:“天师肯出手降妖,自然最好不过。”
三人遂往石佛寺而来。尚未走到石佛寺山门前,张元旭便觉得妖邪之气大盛,他暗暗运功,将法眼睁开,见几股浓厚的白色烟气从寺内冒出,将整座寺庙遮得半隐半现。这些烟气多半妖气,无论妖物功力如何深厚,依旧遮掩不住的,就如五通妖这种已被东岳大帝封为神格的妖精,能变幻成罗委员,骗过了全县百姓,但依然藏不住头顶的妖氛,一遇到张恩涪这样的修道之士便被识破。但妖气往往是呈黝黑之色,如今所见却是白色,似乎与一般的妖物有所不同。
一进山门,是一条石板甬道,长不过数丈,两边是小小的树林,荒草横生,甬道的尽头立有一碑,上面镌刻着一首古诗:“鼎立同根丈六躯,斫山工匠世应无;不知他日飞来意,较比鸿毛重几铢。”应是前人游玩后所留。寺虽已废,但大殿雄伟,山墙高耸,显出昔日鼎盛时期的气势。三人跨进大殿,中间是三尊石佛,高二丈余,乃是弥陀、大士与势至,合称为“西方三圣”,雕刻得栩栩如生,并璎珞、青莲、多宝印、铁如意等宝相。
上面有一匾额,书写四个金漆大字:“水上浮来”,笔力圆劲秀逸,落款是香光居士。
张元旭知道这香光居士是明代书画名家董其昌的号,心道:“想不到这小镇废寺,也有名家手迹,看来这里当年不愧为江南名寺。”正想间,忽然闻到一阵香味,又见殿后有炊烟冒出,三人互相看了看,心中都想道:“居然有人住在这寺中,真是不怕死。”
三人转到殿后,见侧间的僧寮废屋中,用砖头胡乱砌了一个灶,架了锅正在煮饭,边上斜坐着一人,靠着柱子闭着双眼在睡觉,看来就二十**岁,样貌清瘦,衣衫虽破破烂烂,却掩饰不住英气勃勃,倒像个落难的英雄一般。
袁度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正要开口询问,只见那人“蹭”地一声跳了起来,神色十分慌张,见到眼前三个人不像是对头,这才放下心来,厉声叫道:“你们是谁?”
张元旭上前一步,拱手道:“我们就住在附近,见到这里有炊烟,所以进来看看。这位大哥怎么称呼啊?好像不是本地人?”
那人用怀疑的眼神打量着三人,口中答道:“我姓——姜,叫瑞元。我从——从杭州来。”
袁度见他神色迟疑,言语闪烁,料想名字必是假的,便笑道:“这寺里很久没人住了,有些不干净,姜大哥在这里挺危险的,不如去别的地方罢。”
姜瑞元四周环望了一下,正色道:“无稽之谈,我不相信这些的。三位要没事就请自便。”
许纯均却是一番好心,怕他因不愿离去而坏了性命,连声道:“这里真的有邪气,姜兄还是快走吧。”姜瑞元似乎有些生气地说道:“多谢几位了,举头三尺有神明,我向来是百无禁忌,就算有邪气,我自有正气护身,怕他作甚?”许纯均还想再劝,袁度却拉住了他,反向姜瑞元道:“这样就好,姜兄弟千万要小心啊。”拉着张元旭和许纯均就要回去。
许纯均满心糊涂,也不知道袁度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又见张元旭也是满脸不解之色,但还是跟着袁度出了寺。刚走出山门,他便按捺不住,连声叫道:“袁大哥,你也看到了这寺中的妖邪之气,难道你忍心看他被害不成?”
袁度不回答,却问张元旭道:“天师认为那姓姜的面相如何?”张元旭自知相面之术不及袁度,但见他如此问自己,只好答道:“此人深目高鼻,又是丹凤眼,面相似龟,将来应是王侯霸主之流。”袁度点头道:“不错,这等灵龟之相我也是初次得见,就连北京的大总统也没有此等霸相。”听见袁度提到了袁世凯,张元旭心中一动,乘机问道:“那袁先生觉得袁大总统面相如何?”袁度意味深长地看了张元旭一眼说:“袁总统已经作了总统,万人之上,面相自然是好的。”接着又说道,“适才我看那姓姜的腰间有方物拱起,像是枪匣,此人身怀火器,再加上如此贵的面相,自然是不怕妖魔鬼怪了。”
“他既然身带手枪,那就不是普通人了,怎么会在这小镇上出现?”许纯均觉得有些奇怪。袁度叹了口气道:“我看此人像是被人追杀躲避于此,所以见我们进去,神情才会如此紧张。”正说间,只听得里面“砰”地一声枪响,三人都是一惊,忙往寺里跑去。
转过殿后,只见姜瑞元拿着手枪,正对着殿角落,神情慌张,如临大敌,听见脚步声,忙转身,枪口正对准了三人。许纯均忙道:“是我们,姜兄弟别开枪。”
姜瑞元双目通红,大叫道:“你们到底是谁?引了些什么怪东西来!”
“什么怪东西?”许纯均有些不解,“我们听见枪声,怕你出事,这才进来看看。”姜瑞元将枪口慢慢放下,指着屋角炉灶的地方,颤声说道:“这里果真不干净!你们看那边……”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锅被打翻在地,上面有个小孔,像是被子弹穿过,四周饭粒洒了一地。
袁度见姜瑞元神情激动,忙上前一步,拉住了他的手,施展五鬼迷心术,轻声说道:“这里不干净,先跟我们出去吧。”姜瑞元立刻迷迷糊糊地跟着他们出了寺。袁度收了法术,姜瑞元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到了寺外,有些惊讶,立刻举起了枪对准了袁度等人:“我怎么在这儿?我是怎么出来的?你们……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张元旭道:“我乃第六十二代嗣汉天师张元旭,这位是袁度先生与许纯均少侠,这石佛寺中充满妖气,镇上无人不知这是一处禁地,你居然敢进去,如今能全身而出,也算是你命大了。适才发生之事能否告诉老道?”
姜瑞元叹了口气道:“原来是张天师,失敬失敬。我是今天早上才到这里的,怎么会知道有古怪啊。我路经此处,腹内饥饿,就想进来讨点饭吃,没想到竟是个废寺,幸好在厨房里找到一些陈米并铁锅之类物件,因为灶头已经坍塌,只好自己拿砖头搭了一个,生火做饭。后来,等到你们走后,我就想去盛饭,还没走到灶前,就听见顶上有“悉悉索索”的声音,怕是老鼠,就抬头看,没想到……没想到那锅竟然从灶上跳了起来,朝我当头砸来,还好我反应快,一开枪正命中,接着你们就进来了。”
袁度道:“这石佛寺已经荒废了十多年,日久生精,自然已被妖物盘踞,姜兄弟初来乍到,自然不知道这寺的古怪,受到引诱,贸贸然就闯了进去,要不是我们三人正好路过,姜兄弟只怕是难以脱身。如今平安,也算是姜兄弟的运气。我们也算是有缘,敢问姜兄弟的八字,让在下来帮你推算一番如何?”
姜瑞元已经是信服万分,忙将八字报上:“丁亥,庚戌,己已,庚午。”
袁度也不用金钱,只凭掐指算道:“姜兄弟的命造为取印制伤官为用;少年家境贫寒,父亲早逝。到了壬寅年也就是光绪二十七年,红鸾星动,有婚姻之举。光绪三十二年丙午,文昌星动,为入泮之行,但位不在中央,当属东方之地。今年乃民国四年乙卯,姜兄弟劫运已满,很快将运转至顶,释放的贵气能持三十多年之久。”
“袁先生所算过去之事,果真无丝毫差错,但将来之事……”姜瑞元苦笑一下,“我已是如同丧家之犬,遭人追杀,何来的贵气,又如何转运。”
“转运之事岂能一蹴而就?姜兄弟如今气运正在最低谷,渐渐便要往上而行,最多不出三年,必定有成,据我所测,分当将帅之位。”袁度极肯定地说道。
姜瑞元半信半疑,但也答道:“那就借先生吉言了。刚才我对先生有所隐瞒,其实我本名志清,实从上海来,因犯了事,欲还乡躲避,如今遇到先生,还望先生指条明路才是。”
袁度道:“南下还不如东进,上海便是吉地!”姜志清听袁度这样说,神色便有些紧张,为难地说道:“我刚从上海逃出来,再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先生怎么指了一条绝路给我?”袁度见他不悟其中奥妙,也不再说话。
一旁的张元旭忽道:“既然袁先生这样指点,那姜兄弟还是回上海好了,我给你张名帖,还有些银洋,你可去我天师府暂避,来人再厉害也不会硬闯天师府抓人的。”他见那姜志清面相贵格,有心结交,便要助他一把。
姜志清见张天师肯帮助自己,忙接过天师帖和钱,朝张元旭行了一个大礼道:“多谢天师相助,在下感激不尽!他日有机会定当报答!”
张元旭微微一笑,自然不把姜志清的客气之话放在心上。岂料凡事有因,一语成谶,十年后龙虎山大难,六十三代天师被关囚,还是多亏这位贵人相助方能脱身;三十五年后天下时势巨变,又是靠这位贵人,才能保住天师一脉不致灭绝,在东南小岛得以延续。张元旭今日的善举,竟为后代子孙留了福报,这或许是他未曾想到的。
姜志清谢过了张元旭,将天师帖收好,便告辞离去,临走时问袁度道:“在下还有最后一个疑问,都说天生一物降一物,敢问袁先生,这世上可有与我相克之人?”
袁度暗叹天意,但也还是缓缓地点了点头,说道:“天机不可泄漏太多,我惟有八字奉上:‘男生女相,气压灵龟。’”姜志清自然不解,料想袁度也不会多解释,只能先记下,又谢过了三人,这才离去。
三人目送姜志清的身影消失在远处,张元旭便向袁度说道:“此人面相虽贵,但似乎欠缺一点龙气,怕是成不了天下共主。”袁度点头道:“不能成王,也能成霸,前途当无可限量。”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日头渐渐西移,正照射在山门上,映着那“石佛寺”三个大字,清清楚楚。袁度道:“看来已是未时,时间也不早了,我们还是早点进去找玉衡星位才是。”
张元旭也正担心儿子的伤势,恨不得早点找齐七个星位,好施法救人,就当先往寺中走去。三人来到了大殿中,只见姜志清身首异处,死在了地上,右手中紧紧握着那把手枪,血流了一地。许纯均大惊道:“怎么他……死在此处?那刚才我们送走的是谁?”袁度也是诧异之极,明明刚才三人看到姜志清安然离去,怎么转眼间却倒在这里,成了无头鬼?毕竟他见多识广,一眼就看出了不对劲的地方,大声道:“这是障眼法,大家小心了。”张元旭心中一惊,张开右掌,亮出了天师印,只见五彩光芒四射,所照到的地方都仿佛受到了热气熏蒸一般,变得模糊起来,张元旭大喝一声“破”,声如雷震,周围的景物瞬间就变了模样。
三人依旧站在石佛寺残破的大殿之中,面前便是那三尊石佛,地上干干净净,并无尸首和血迹。就听得有一个声音笑道:“龙虎山天师果然名不虚传,居然能破了我的障眼法。”那声音尖锐刺耳,仿佛是两块铁在互相刮擦一般,令人很不舒服。袁度上前一步,朗声道:“敢问是那一位前辈高人?”张元旭厉声道:“什么前辈高人?明明是个妖人!还不速速现形!”
那声音一阵诡笑,说道:“天师法力高强,怎么会找不到我呢?倒是边上的姓袁的能识破幻术,真不简单。”袁度笑道:“前辈法力高深,幻术乱人心神,极难识破,可惜百密一疏,有一个小小的破绽。”
“哦?愿闻其详。”那声音也是十分诧异。
袁度道:“很简单,那姜志清刚才用的是左手拿枪射击,显然是个左撇子,如今枪却握在右手,怎么能不令我产生怀疑呢?”那声音不觉叹道:“果然是我疏忽了。那且让你们试试我别的手段,看看能否轻易破得?”话音刚落,大殿中顿时变得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袁度忙祭出玄天黄符,放出白光,只见周围如同起雾一般,看不清三步之外,身边的张元旭与许纯均早已不见了。袁度自幼学习《金篆玉函》上的法术,自然不怕,只是感到有些奇怪,心想:“此人居然会奇门遁甲之术,看来并非妖邪一路,当是正派中人,可这满寺的妖气到底是从何而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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