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恩溥到了外面,却不见人影,惟有朗星数点,皓月当空,已交戌时。他不放心,又四处细细地搜寻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只好回到棚子中。只见袁度正踱来踱去,手中拿着那张纸,眉头紧锁,像是在想一个极难的问题。张恩溥不敢打扰,只轻轻地在一旁坐下。
过了不知多少时候,袁度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眉头舒展开来,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意,对张恩溥道:“幸亏有高人相助,你哥哥有救了!”
张恩溥十分兴奋,拉着袁度的手道:“袁先生你的意思是说能打开这盒子了么,这太好了!”袁度将纸递给了他,问道:“你来看看。”张恩溥拿过,细细地看了一回,抬起头来,眼神中都是疑惑,问道:“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就是如何开启盒子的答案。”袁度道,“呵呵,我在镇上十年,冷眼阅人无数,居然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想不到你竟也是同道中人。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那这盒子究竟如何才能开启呢?”张恩溥追问道,“是不是我们还要去找那个邢幽清前辈?”
“不,我去即可,你不用去。”袁度将手搭在张恩溥肩上说道,“你先去准备一条小舟,带上盒子,我从石佛寺回来就带你大哥,我们三个一起去分水墩上,这次定能救转他!”说完便奔出棚子,又朝石佛寺而去。
其时月近中天,寂寂人定,小镇也仿佛陷入了沉睡之中,袁度一路奔来,未曾遇到一个人。他一口气跑到了石佛寺大殿中,面朝着三尊石佛道:“请前辈现身,谜题已经被我破了!”
大殿中冒出一阵强烈的光芒,邢幽清的身影在光芒中渐渐出现,只听他惊奇地问道:“你真的知道怎么打开这盒子?”
袁度用力地点了点头道:“晚辈已经让人带着盒子去了分水墩,还有半个时辰就要交夜半,时间紧急,还望前辈指示如何使用那法宝。”
“不忙,你且说说是如何解谜的?要说对了,我方能信你。”邢幽清根本不相信袁度能破解谜题,以为是故作诈言来哄骗自己,因此上要问个详细明白。
“我岂会欺骗前辈?”袁度十分着急地说道:“这盒子必须待十五月圆之夜,以月光映照方能开启。晚辈既然已经解出谜题,前辈自要信守诺言啊!今夜正是十五月圆,若错过了,那就要再等三十天了,张恩涪可就真死定了!”
邢幽清原本想用这个盒子来考倒袁度,好使他知难而退,因他着实不想动用北斗玄枢阵,怕妖物趁机脱逃。没想到袁度还真的知道了盒子的开启方法,他虽心中极不情愿,但也只好说道:“既然这样,我便将盒中宝物送于你。你且过来,我传你使用口诀。”
袁度快步走上前,邢幽清附在他耳畔,将口诀轻轻地说了一遍。袁度点头道:“多谢前辈,我已经记下了。”
邢幽清正色道:“你只要将张恩涪放在分水墩上,我在此逆转北斗玄枢阵,自会将他身上的木气慢慢吸出。但此时分水墩没有了法阵的压制,那妖物必定想要破封而出,你必须用法宝全力压制住,不可松懈。我想凭分水墩上汇聚近三百年的灵气和法宝,应该可以镇得一时三刻。若你吃不住时,一定要给我放个信号,我立刻将阵法再启动。切记千万不要拖延到妖物跑出来,否则就算是北斗玄枢阵也压不住它了!”
“前辈请放心,晚辈自然知道个中的利害关系,不敢造次。”袁度恭敬地答道,“若情况有变,我定会飞符传书过来。那我现就去准备了,正三更子时四刻,请前辈准时行法。”
邢幽清点头答应了,袁度这才又赶回棚中,将张恩涪抱起。忽然招娣一把攥住张恩涪的手,慌张地叫道:“你要带张大哥去哪里?不要撇下我!”袁度见她伤心过度,神志有些不清,忙放下张恩涪,将招娣的手轻轻掰开,柔声说道:“我们是去救他,你不要怕,先回家去睡一觉吧。明天早上起来,就能见到你的张大哥了。”他一面说着,一面又使出五鬼迷心术,果然招娣也迷迷糊糊应声道:“是啊,我回家去等你,张大哥,你可一定要来找我哦……”站起身来,慢慢地走出棚子,朝西栅而去。
袁度见招娣走了,才又抱起张恩涪,到了水拦边,见已经有一条乌蓬小船泊在石埠旁,张恩溥捧着盒子站在船头。袁度上了小舟,将张恩涪放下,竹篙往石岸上一点,往分水墩驶去。
从水拦到分水墩不过一里水程,河道也不是很狭窄,两岸是一片片刚被水淹过的田地,幸好已是十月,稻子都已经收割完了,否则这场不该来的洪水可真要断了庄稼人一年的收成。袁度抬头看了看天,一轮盈月正挂在头顶青灰色的天幕上,显得格外的皎洁。又撑了数篙,水面忽然开阔了,已是进入了分水墩的水域,竹篙也渐渐撑不到底。袁度架起了橹,用力地摇着,在“欸乃”声中,分水墩也渐渐地近了。只见分水墩的墙壁上有很多破洞,廊檐也被洪水冲坏多处,顶也塌了一半,这些都是那日与火龙蛛相斗的结果。又过了片刻,小舟已驶到了石埠边,袁度泊了舟,横抱着张恩涪,张恩溥捧着盒子,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文昌阁下。
袁度见石板上王玄一的血肉宛在,散发出阵阵恶臭与腥味,心中也不禁感慨万分。他将张恩涪轻轻地放在别的干净石板上,转头对张恩溥说道:“时候不早了,邢前辈那边快要开始了。我们速速做好准备。你上文昌阁顶,让月光能照到这个盒子,打开后就将宝物拿给我。”
张恩溥答应了,快步跑进文昌阁,上到三层,接着从窗户爬到了阁顶上,将盒子高高托起。半晌见无任何动静,心中不由大急,朝下叫道:“袁先生,这个办法不灵啊!”
袁度闻言心中一惊,又细想了一会,高声道:“你且面朝北方,对准北斗星位。”
此时已是深秋,正是飞马当空,银河斜挂,北斗星已沉至地平附近。幸好方圆数里都是田地,并无高山树木阻隔,七星依然清晰可见。张恩溥面朝北方,将盒子平托于双掌之上,对准北斗星,心中暗暗祝祷。
月光映照在盒上,片刻后,盒盖上忽地亮起七个光点,呈北斗分布,隐隐发出银光,皎皎然,灿灿然。接着,张恩溥听见盒子中发出一阵“轧轧”之声,像是什么机括在运行中。再过了片刻,盒中发出“咔嗒”一声,像是锁开具启的声音,盒子中部出现了数道隙缝,纵横交错,将盒子表面分隔成数块。张恩溥大喜,忙用力去扳,可出乎他的意料,盒子依然纹丝不动。
张恩溥无法,只得下阁,将盒子交给袁度,奇道:“好生奇怪,明明应该是解了锁,可就是打不开这怪盒!”袁度接过盒子,也是无法掀开,再看了片刻,不觉点头道:“这是鲁班锁,又称孔明锁。分为六块,用卯榫结合,中有十万种变化。藏盒、启锁、开盒,前辈竟设了三道关卡,真是存心为难我等。”
“那袁先生你会开这个盒子么?”张恩溥焦急地问道。
袁度点了点头,笑道:“这鲁班锁也不是什么奇妙之物,向来与华容道和九连环齐名,不过是些费脑的奇巧之物罢了,我五岁就已经是玩得纯熟了。”一边说,一边已动手进行拆解。果然不一会,已将盒子分解成了六块,只见内壁的空腔中是一块白色的玉器,直径大概五六寸,中有一小孔,原是块玉璧,上面有无数像米粒一样的突起。
袁度拿着玉璧,掏出一张黄符交给张恩溥道:“时辰已到,你把这符点燃,通知前辈。”张恩溥接过黄符,随手一挥,“噗”地一声,黄符无火自燃。袁度暗暗佩服,没想到这小小童子的纯阳正气会如此纯正,自己像他这般年纪时,要凭空燃符,怕还是力有不逮呢。
看黄符堪堪燃尽,袁度回头朝小镇方向望去,只见那边全笼罩在一片黑暗中,没有丝毫光亮,心中正感到奇怪,忽然间,那黑暗中有一道电光闪过,仿佛是在黑布上剪开了一条裂口,接着亮起七道光柱,分成七色,直冲斗牛。袁度忙转头朝北方望去,天际的北斗星熠熠生辉,也透出七彩异光来。再沿着天璇天枢两颗指极星连线方向往上看去,北极星也似乎变得更为明亮了,与北斗七星正遥相呼应。
袁度知道邢幽精已经逆转了北斗玄枢阵,正在慢慢吸收张恩涪身上的木气,而自己当务之急便是代替阵法去镇压妖魔。他忙跑进文昌阁,将玉璧孔对准石板上铁链穿出的小孔,轻轻地盖了上去,一面盘膝坐下,念动真言,按照邢幽清所授之术,驱动这件名叫“谷璧”的法宝。谷璧顿时释放出阵阵柔和的白光,将铁链包裹起来。
仿佛是妖物感应到了阵法的变化,铁链忽然剧烈地抖动了起来,“呛郎郎”一阵乱响。一丝一丝的黑气也渐渐从小孔中冒了出来,但此时谷璧也威力也开始呈现,在小孔上方产生了一个气旋,带动黑气团团地被吸入谷璧之中,而原本洁白无瑕的玉色却也慢慢黯淡下去。
袁度见谷璧果能镇住妖物,这才放心大半,走到外面去察看张恩涪的情形。张恩溥正在旁伺立,见袁度出来,高兴地说道:“袁先生你看,大哥他有救了!”
在逆行的北斗玄枢阵的作用下,如同有七位高手同时在吸收张恩涪经脉中的木气,借着明亮的月光,一切都看的清清楚楚,张恩涪的每个毛孔中都在散发出缕缕浓郁的绿烟,碧绿碧绿地,烟气袅绕,细而不散,如同一条条小蛇般在空中扭动,直教人毛骨悚然。随着木气的离去,张恩涪的脸色也渐渐地在转为正常,看来性命总算是保住了。
又过了大概一刻,散发出来的绿气越来越浓,竟结成了一个大茧,半悬浮在张恩涪顶上的空中。袁度知道那是未曾修炼成功的木灵,被太白珠所杀,充满了愤懑之意,故不愿消散。他上前一步道:“张天师之子在此,尔等再留连于此,小心紫电青雷之威!”
张恩溥见袁度如此说,忙抽出桃木剑,运起心法,顿时剑身上电芒吞吐不已。那些木灵最怕金雷法术,见紫电青雷,如同老鼠见到猫一样,当即四散奔逃,凝聚的绿气也就散了。此时张恩涪身上散发出来的绿气已经是开始转淡,再过半个时辰想必就能大功告成了。
袁度心中一直惦记着谷璧镇妖一事,见张恩涪基本无恙,便回到文昌阁中查看,可眼前的景象不觉让他大吃一惊。谷璧已经是变得漆黑一片,小孔中散发出来的黑气正在朝周围扩散,看来事态已经无法控制。他连忙掏出黄符,准备要飞符传书给邢幽清,让他重新启动北斗玄枢阵。但转念想到张恩涪那边还差了一些时间,若木气没有吸尽,那可真是前功尽弃,于是便又将黄符放回怀中,运起玄天黄符去镇压黑气,希望能拖上片刻。
没想到那妖物比火龙蛛更胜十倍,黑气上涌,如同鬼爪,朝玄天黄符直抓去。袁度赶紧催动法力,玄天黄符白光射出,将黑气团束在了一丈范围中。黑气妖力如此强劲,玄天黄符怎镇得住,眼见黑气一点点逼近,猛地将黄玉版一口吞噬掉。袁度失了自己的法器,倒也不惧,咬破舌尖,将一口血喷在谷璧之上,大喝一声:“天朗炁清,三光洞明。降魔谷璧,速显威灵。”这是邢幽清所授的,用先天阳血镇魔之法,但施法者也会真阳受损,故叮嘱非危急关头不得使用。此时情况危急,袁度也顾不上自己,便使出这最后的绝招。
谷璧一沾到鲜血,猛地发出耀眼的红光,急速地旋转了起来,带动着满室的黑气,统统被吸入中间的小孔之中。那铁链抖得更是厉害,敲击着地面,竟将石板砸出了几个大口子。袁度也将黄符拿在了手中,就等外间一好,便立刻飞符传书。
正在这时,忽听见外面一个女子的声音尖叫道:“张大哥!你怎么样了?你醒醒啊!”袁度心中大惊,那不是已经回家的招娣,怎么竟会出现在这里?猛然间想起邢幽清曾交待过千万不能让阴人冲阵,否则灵气外泄,妖物必然冲出。忙看那谷璧,果然红光瞬间消失了,旋转也渐渐地停了下来,黑气猛地一涌,又将谷璧吞噬个干净。他心道不好,手一挥,黄符无火自燃,将符书送出,希望邢幽清能及时将北斗玄枢阵再次启动,或许还来得及。
可就在黄符还未燃尽的时候,地上的铁链猛地竖立起来,直往上冲去,将天花板也捅了一个窟窿。只见铁链如同有生命般,源源不断从小孔中伸出来,也不知道下面有多长。又过了片刻,铁链上升之势渐缓,似乎已快到头,此刻连那块石板也开始往上拱了起来。袁度心知妖物没有了镇压,即将破封而出,但自己法宝已失,怕是无能为力了。
就在此时,铁链上的符箓闪现出金光来,显然是邢幽清接到了符书,北斗玄枢阵已经重新启动起来。那直立的铁链仿佛被砍了一刀,失去了生命,轰然掉落下来。但毕竟还是晚了一步,虽然铁链坠落,可石板已被拱翻在地,下面露出一个方圆一丈的地穴来,也不知道有多深,那铁链直通到地穴中,消失在黑暗里。
袁度正惊疑间,地穴中一声巨响,仿佛是起了一个晴天霹雳,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巨响过处,那铁链又象死而复生的巨蛇般蠕动起来,虽然在北斗玄枢阵符箓压制之下,没有动得像刚才那么剧烈,但也是铿锵之声大作。
忽地,铁链直朝地穴中缩去,像是下面有东西在拉扯一般,速度奇快,不一会整条都掉了进去。接着整个分水墩的地面猛地一抖,就像地震一般,袁度当下站立不稳,跌倒在地。却见一道绿光从地穴中亮起,须臾消散,又有红光、白光、乌光、金光各一道,皆旋出旋散。袁度见到五色光气涌出,更是脸如死灰。他知道那些是各派镇妖符箓所具有的五行之气,如今气息消散,自然是底下伏魔的封印逐一被妖物破坏殆尽。
五色光气消散后,又听得“砰”地一声,一道极浓郁的黑气从地穴中喷涌而出,“哗啦啦”将文昌阁顶冲破,整个第三层都掀塌下来,一时间砖瓦木石纷纷掉落,幸好未曾砸着人。
那黑气冲到半空中,凝聚成一个鬼爪之形,盘旋了一阵,直朝袁度扑来。袁度此刻法宝尽失,适才又用阳血镇魔,真气难以为继,只觉浑身酸软,竟躲不开,只能闭目等死。
那鬼爪却未伤袁度性命,只在他身边掠过,将其衣衫划破了一个大口子,身上带着的事物都掉了出来。那鬼爪别的都不拿,单单抢了一个红色的小罐而走。袁度认得那是关着火龙蛛的玛瑙罐,妖物将其抢去,莫非是要救火龙蛛出来?
却见鬼爪轻轻一捏,玛瑙罐应指碎裂,一个红球飘忽地飞了出来,正是那火龙蛛。它脱困而出,刚想要飞走,甫料鬼爪一合,竟将火龙蛛也握入了拳中。
袁度这才明白:“原来它也是看中了太白珠,想占为己有。想那火龙蛛道行一般,连人形都未修练成,但借太白珠之力,已经弄得当世几位高手焦头烂额,自顾不暇。如今若被这妖魔得到,如虎添翼,到时候恐怕就算天释亲来也敌它不过了。”
果然如袁度所料,鬼爪只用力一捏,火龙蛛怪叫一声,肠破肚穿,命丧当场。鬼爪摊开,掌心现出一颗白色的珠子来,如同鸽蛋大小,隐隐透出银色的光芒,想必就是那至宝太白珠了。就在此时,自小镇方向,忽然射来一道紫色的光芒,如流星赶月,正中鬼爪之腕。妖物受创,一声厉叫,原本凝聚的黑气又散开,太白珠自半空中掉落下来,正落在袁度的面前。
袁度虽未受伤,但被强烈的妖气所逼,只觉心烦气躁,手足发软,虽想去捡起那太白珠,但连动一根小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只得瘫坐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那太白珠滴溜溜地朝外面滚去。
再看半空中,那紫色光芒击中了鬼爪后,也在空中逡巡不已,显出一把剑的形状来。能够飞剑斩妖的,自然是御剑术派中的高手,如今在这小镇上怕只有天释的生魂邢幽清有如此功力,想必是他也知道走脱了妖物,急忙用飞剑前来诛邪。
袁度见黑气已被神剑打散,暗暗将气息运转数个小周天,觉得生出了些气力,便扶着墙壁慢慢地站了起来,想去找那颗太白珠。刚跌跌撞撞地走了数步,忽听见头顶的神剑发出一阵虎啸龙吟之声,抬头只见黑气又重新结成了一个环,而神剑则不断地从环中央的孔中穿过,每一下穿越,黑环就变淡一分。袁度还以为是妖物不敌神剑,正感到欣喜,但很快他就发现,其实情形恰恰相反,因为神剑每次穿过黑环时,环上都会拉扯出一条黑气缠绕在剑锋之上,渐渐地黑气越缠越多,越缠越厚,神剑也被黑气团团地裹住了,行动也渐见涩滞,失去了一开始的灵活。袁度知道再过片刻,这把神剑就要和玄天黄符一样,被妖物吞噬掉,心中感到很是惋惜。他知道情势紧急,趁现在神剑还能支撑,速速离开这分水墩才是。袁度忙快步冲出文昌阁,只见外间柱倒栏催,损坏很严重,幸好张恩溥与招娣只是受了些惊吓,倒没有受伤,张恩涪依旧是昏迷中。他一指小舟,大声叫道:“妖物逃出来了,还不快走!”
张恩溥搀起招娣,往小舟跑去。袁度过去抱起张恩涪,跟着环视了一遍四周,并没有看见太白珠,心中正感奇怪,但也不敢多作停留,急匆匆地上了小舟,用力撑离了分水墩,朝镇上驶去,回头看文昌阁顶上,神剑的紫色光芒已经全部看不见了。
袁度用力地摇着橹,心中只是祈祷神剑能多撑一会,好让他们有时间逃离。张恩溥看着分水墩那边,脸上大是惊惧之色,问袁度道:“是地震么?那黑气又是什么东西?”
“是我没有镇住妖物,被他逃了出来!”袁度痛苦地说道,“如今铸成大错,我……我就算死一千次一万次也抵偿不了!”
“什么?!”张恩溥闻言也是大为震惊,“那我们该怎么办?总不能看着妖魔就这么危害人间吧?”
袁度摇头道:“我的玄天黄符和邢前辈的谷璧都已经被那妖物吞掉了,你看那神剑也不是它的对手,它的目标原本是太白珠,可如今太白珠却不见了。”
“太白珠?是什么样的?”张恩溥问道。
“是一个纯白的珠子,就像用白玉雕成一般。”袁度一面摇橹一面道,“刚才从妖物手中掉落,滚到文昌阁外面去了,你可曾看见?”
张恩溥想了想道:“没有看见啊。当时外面的廊柱都被震倒下来,我们都在躲避,倒没有注意地上是否有东西。”停了一会,问身边的招娣,“姐姐,你可见过那颗珠子么?”
招娣一只手紧紧握住张恩涪的手,脸上充满了担忧的神情,听见张恩溥的问话,也不回答,只缓缓地摇了摇头。袁度正奇怪招娣怎么会来以至于坏了大事,便跟着柔声问道:“姑娘,我不是让你回家了么?你怎么又来分水墩了?”他怕招娣还是不肯开口,便又用上了五鬼迷心术。
“我……”招娣吃力地说道,眉头紧锁,像是在努力回忆之前所发生的事情,“我回家去了,走回家,被我爸爸扇了一个巴掌,我……我就清醒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来找张大哥,所以就来了。”
张恩溥跟着点头说道:“是啊,今天下午姐姐的爸爸就来棚子里找过姐姐,当时就要让她回家,姐姐不肯,她爸爸就扇了她一个耳光,还说她不是自己的亲女儿,就气冲冲地走了,姐姐就开始发呆,一句话都不说。”
“什么?有这等事!为什么你刚才不告诉我?”袁度叫道,“若我知道是这样,就不会让她回家了!正是她父亲一个巴掌,将五鬼迷心术破掉了,这才……这才……”他说道此处,心绪激动,竟难以为继,心中只是暗暗叫苦,真叹天意弄人,竟要让自己闯此大祸。只得低头尽力摇橹,将船儿驶得飞快。
招娣似乎有些疲惫,早已合上眼睛沉沉睡去。此时小舟早已经驶近北栅水拦,此时已过子时,水栏关闭。“快打碎水栏,我们好过去”袁度急道。张恩溥闻言,抽出桃木剑,紫电青雷发出,老远就将木栅栏打得分崩离析。袁度不敢停留,继续沿车溪往南驶去,直到与霅溪交汇之处,转弯往西而行。张恩溥有些好奇,便问道:“袁先生我们现在这是去哪里?”袁度还来不及回答,忽然四周暗了下来,抬头向天,只见北方一股黑气涌将上来,将月亮完全遮盖住了。
“不好,那妖物追来了。”袁度大叫道,“快快上岸往北走,到石佛寺躲避!”他迅速将小舟泊岸,张恩溥推醒了招娣,互相搀扶而行,袁度抱着张恩涪紧随其后,四人向北逃去。眼看离石佛寺大门不过数丈了,袁度听见背后一阵呼啸之声由远及近而来,知道是那妖物,忙脚下加快步伐,一边喝道:“快跑,不要回头!”一面将黄符向后打出,希望可以暂时阻缓一下。
那妖物岂会为此小小法术所阻?黑气过处,已经将黄符尽数吞没,不留丝毫痕迹。张恩溥见袁度手忙脚乱,情势危急,便放脱了招娣,回身跑过来,护住袁度,举起桃木剑朝着黑气射出紫电青雷,一面叫道:“快带我大哥进去。这里我来抵挡!”袁度心知自己法器已失,根本不是妖物的对手,只得抱着张恩涪先逃入石佛寺中,招娣自然是跟着一起进去。袁度来不及跑上大殿,将张恩涪往甬道上一放,便出门去要相助张恩溥。
张恩溥正挥剑与黑气凝聚成的鬼爪相斗,可年幼力微,自然更不是其对手,只拆得三招,鬼爪合拢,已经将桃木剑头吞没,张恩溥只得撤剑后退,眼睁睁看着桃木剑也被吞噬掉。那剑本是峨嵋掌门送于他的满月之礼,从小一直伴随身边,如今竟被妖物夺去,顿时心疼不已,便要再上前拼斗。袁度忙拉住了他,低声道:“别硬拼,先进寺里去!”张恩溥本是聪明之人,知道自己与之相斗无异于以卵击石,忙随袁度退入山门。
鬼爪飞到山门前,仿佛有些忌惮,不敢进入,在外面盘旋良久。袁度乘机将张恩涪抱入大殿之中,张恩溥与招娣也跟了进去,随手将殿门掩上。袁度一进大殿,安置好张恩涪,然后便朝着那三尊石佛跪了下去,重重地磕了三个头,额上顿时鲜血淋漓,他朗声道:“晚辈向前辈请罪了!晚辈自知罪孽深重,不敢求前辈饶恕,特来领死。但张氏兄弟与这位姑娘是无辜的,还望前辈搭救他们。”
大殿中静悄悄地,没有丝毫动静。袁度感到很奇怪,又说道:“莫非前辈还在责怪晚辈,故避而不见?或者前辈是要晚辈以死抵罪么?”他朝石像又磕了三个头,站起身来,对准一根柱子,便要低头撞去。
张恩溥大惊,忙拉住了袁度,惊声道:“袁先生你这是干嘛?我们大不了跟那妖怪拼了!”袁度摇头道:“拼了又怎么样呢?妖物逃脱,已是无边罪业,将来还不知道又多少人要死在它手中!”
“那先生更不可轻生啊!留得青山在,若能找到降妖之法,也是将功赎罪,胜过一死了之啊!”张恩溥再劝道。
正说间,殿门忽被撞开,鬼爪竟不顾一切冲将进来。袁度见邢幽清没有现身之意,如今此处只有自己法力最高,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手一挥,将雨师箭射出。
那雨师箭乃天下奇宝,才一出手,便化作满天箭雨,团团镞镞,朝鬼爪射去,顿时将其洞穿,牢牢地钉在了大梁之上。袁度见雨师箭能困住妖物,也是大出意料。他见张恩涪至今未醒,也有些担心,走过去试了一下他的脉息,只觉脉象平和,看来木气应该已经被驱除干净了。袁度将手掌摁住张恩涪的百会,将真气慢慢输入他的体内,打通了他被封住的气海。过了好一会,张恩涪的身子微微一动,慢慢睁开眼来。
招娣见张恩涪醒来,一把扑上前道:“张大哥,你……你终于醒了!”喜不自胜下,双目中已是热泪盈盈。但张恩涪只是睁大了双眼,无神地望着前方,口中一直叫道:“招娣是你么?这里怎么这么黑?快点灯啊!”
众人闻言大惊,此刻殿上虽未点烛,但月光穿过窗棂射进来,一片清光,处处可见,怎么张恩涪会看不见呢?招娣试着将手在张恩涪面前晃了几下,见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吓得脸色都变了,忙向袁度道:“袁先生,这是怎么回事?张大哥怎么会看不见东西呢?”
袁度也很是诧异,将张恩涪头抬起细看,只见他双瞳尽绿,呈现木纹,不禁叹道:“木气还是未曾去净,张公子的双目已经全部木化,唉,恕我无能为力。”
张恩涪听袁度如此说,知道自己失明已然无救,便拉住了招娣的手道:“我能够捡回这条命来已经是万幸了,有所缺憾也是自然的,不必强求。”
(回目诗句出自[宋]石孝友《渔家傲》:“夜半潮声来枕上,击残梦破惊魂荡。见说钱塘雄气象,披衣望,碧波堆里排银浪。月影徘徊天滉漾,金戈铁马森相向。洗尽尘根磨业障,增豪放,从公笔力诗词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