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袁度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辰时了,又是一个晴好的天气,日光映射在草屋内,床上却不见了崔元之的身影。“这小子,一定去了分水墩!”袁度连忙跳了起来,“真不知好歹,万一怨罗刹躲在那边,岂不是就要糟糕了!”他匆匆收拾了下,想要快点赶去分水墩,刚一开门,却看见崔元之坐在屋外的一个树桩上,面对旭日,正按照天释所传授的法门,在打坐炼气。
袁度赞许地点了点头,看来崔元之并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是一个冲动不顾后果的人,甚至在他身上,袁度依稀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也不想打扰崔元之炼气,就拣了附近的一个树桩坐了下来,慢慢地等着。
崔元之闭着眼睛,盘膝而作,双掌向天,口鼻附近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金色烟气。他几乎不怎么呼吸,每隔良久胸口才微微起伏一次。又过了一会,那层金色烟气越来越浓,在阳光的映照下,里面还夹杂了许多熠熠生辉的小光点。接着崔元之将口张开,那烟气就一下涌将进去。崔元之吞气完毕,又运了几个周天,方睁开了眼,看见袁度在一旁坐着,笑眯眯地望着自己,顿时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脸一红,说道:“袁大哥,你在看什么?”
“你所修炼的是天释所传授给你的么?”袁度问道,“看上去很玄妙啊。”
“是的,师父说这是峨嵋的正宗内功——金顶日华。我每日早晚各要修炼一次,已经炼了五六年了,只有少量金气环身。师父本来要我炼满十年后,等金气能凝聚成柱,才能炼再进一步的术法。如今师父已经飞升了,也没人教我别的了。”
“那个你也不用担心,你是峨嵋掌门的师叔,想要学什么就让道圆师太教你好了。”袁度觉得有些好玩。崔元之也笑了,回屋里拿出了紫云剑,比划了几下,说道:“袁大哥,师父也没教过我使剑,这剑我怎么用呢?”
袁度挠了挠头,无奈地说道:“这个,各门各派御剑之术大不相同,我也不知道峨嵋的心法是什么。要是张恩溥在这儿,或许可以教你一点,我可是一窍不通啊。”
崔元之“哦”了一声,只好将剑收好,又把师父传授的那个红色锦囊拿出来,一面说道:“这个也是师父给我的宝贝,我也不会用,袁大哥你帮我看看。”一面从里面掏出了一颗绿色的珠子来。
袁度接过来,看见那像是一颗普通的绿玉珠,毫无神采。他轻轻地把珠子在手掌中转了转,发现那抹绿色中藏了一点红色。他将珠子高高举起,映着日光。果然,在珠子的下面有一滴殷红之色,状若鲜血。他将珠子旋转,那滴红色也随之转动,始终位于最低端。“这是赤心珠,相传是炼气士尸解羽化后所留下的异宝,有主人的精气神附在其上,若能与之心意相通,就能随心使用它了。这颗多半是天释真人所炼化的,你是他的关门弟子,自然能驱动它,你且来试试看。”
崔元之将信将疑,接过赤心珠,托在掌中,对准不远处的一棵桑树,心中默想让它飞出去,但是那珠子却纹丝不动。“怎么不灵呢?袁大哥,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莫急,你闭上眼睛,用心去冥想,和赤心珠做到心意相通。”袁度在一旁指点道。
崔元之闭上双眼,心中想着那珠子,忽然觉得一股奇怪的感觉从手掌一直蔓延到肩膀,脖子,至于脑中。这种感觉好像是身边多了一个非常熟悉的人,有一种很亲近的感觉。他试探着在心中默默说:赤心珠啊赤心珠,你如果真的属于我的话,那就去打那棵桑树吧。
就听见“砰”地一声,把崔元之吓了一跳,连忙睁开眼来,赤心珠还是在自己的掌中,那棵桑树上无端地出现了拳头大小的一个洞。“我——成功了?”崔元之有些不大相信。
“恭喜元之了。”袁度笑着对他说道,“得此异宝防身。”
崔元之大是高兴,一会儿打枝条,一会儿打石头,那珠子也很随他心意,要它打东,绝不打西,不一会儿小屋附近就已经是尘土飞扬,混乱一片。
“好了好了。”袁度忙制止了崔元之的胡闹,“再打下去,你要把我的屋子都拆了。”
“最后一次!真正最后一次!”崔元之哀求着,得到袁度允许后,他对着赤心珠说道:“珠子啊珠子,你帮我去打那个怨罗刹,替爷爷报仇!”
袁度感到有些好笑,崔元之把那珠子当作了许愿的工具了,这也太难为它了。果然,珠子毫无动静,崔元之见珠子不灵了,忙又说道:“珠子,快去打怨罗刹,她是我们的敌人,去打我们的敌人!”
那珠子“呜”地一声,朝着小屋的后面直射了出去,就听见“噗”地一声,像是打穿了什么东西。两人大吃一惊,忙跑过去,看见地上趴着一个人,胸口一个大洞,汩汩地留着血,四肢犹在微微颤抖,眼见不活了。
“糟糕,闯祸了!”崔元之见赤心珠竟然打死了一个人,不禁有些害怕。
袁度慢慢走近,将那人翻转过来,原来是化成罗委员的五通妖,翻着白眼,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崔元之眼尖,瞥见罗委员的手中捏着一个小小的瓶子,指着说道:“袁大哥你看那个瓶子里的是什么东西?”
袁度闻言,将罗委员手中的小瓶子拿下来,摇了摇,听见里面有晃荡的声音,就一手捂着口鼻,一手握着瓶子,用三指拔出了塞子,轻轻侧倒。瓶口立刻流下极细的一条水线,滴落在地上的枯叶上,那枯叶立刻“呼啦”一下,无火**起来,片刻间烧得干干净净。
“好厉害的毒药啊。”袁度暗暗心惊,那五通妖潜在屋后,拿着毒药,自然是不安什么好心,莫非是怨罗刹知道我们要找她,所以让他来下毒?只怪赤心珠太过厉害,一下子就把他打死,线索也随之中断了,这可真棘手啊。如今这里也很是危险,我还要照顾元之,实在不宜与妖物正面冲突,还是暂且避走为好。想到此处,对一旁的崔元之说道:“我们速速去准备,我们立刻上分水墩。封印完后马上离开这里,我带你上峨嵋去。”
两人准备好了,急急便上分水墩去。此刻虽然是正午,但是那个地穴中透出的阴寒之气是如此地强烈,冻得人簌簌发抖。袁度和崔元之搬了些木头,架在了洞口上,袁度掏出玄天黄符,在上面织了一层法力网。然后两人搬了一块石板将洞口盖好,洒上泥土,踩平实,直到看不出来为止,这才坐下歇息。
袁度心里还想着太白珠,怕是散落在哪个角落里,就四下搜寻了一番,将那些瓦片砖头一块块掀开来看,毫无发现。心下感到大是奇怪:“必定是被人拿了,那时外面就只有张氏兄弟和招娣,是他们中的哪一个呢?都不太像,莫非还有我未曾发现的人?抑或王玄一根本没有死?”袁度用了地摇了摇头,王玄一自爆而死,这是造假不来的。要是当时在分水墩上有第四个人的话,那个人的功力应该不在自己之下,否则也不会发现不了。
“若是真的是别的觊觎真龙气的高手话,那么他也不该拿太白珠,因为关键的寻龙术还在我袁度手中,他拿到引龙的神珠,就好比拿到了钥匙,可以他连门在哪里都不知道,如何去开门?所以那个拿太白珠的人目的不是为了真龙气,那会是为了什么呢?”袁度也感到十分疑惑,不由得喃喃道,“到底是谁藏在这里呢?”
崔元之还在玩弄那颗赤心珠,见袁度眉头紧锁,苦思冥想,似乎遇到了一件十分难解的事情,又听见袁度说话,还以为他发现有敌人藏在此处,要对二人不利,忙对赤心珠说道:“珠子啊珠子,快把藏在这里的人给打出来吧。”
赤心珠腾空飞起,打穿了屋顶,直飞向上,就听见三楼顶层一个女子的声音尖叫了一声,接着“宕”地一声,像是珠子打中了什么兵器,接着又倏地回到了崔元之手中。但是,随之跟在后面的是一团白影,从文昌阁顶落了下来,应该是上面的人受伤失足坠下。
崔元之叫了声不好,疾步抢上,正好将那人接在怀中。原来是一个穿白衣的年轻女子,样子不过二十五六,应该是十分美貌,但是此刻她却是花容失色,双目紧闭,像是晕了过去。崔元之大急,连连叫道:“袁大哥,这可怎么办,那珠子不长眼睛,打伤了这位姐姐。”
袁度走过来,把了把脉,然后笑道:“没事,应该是吓到了,闭了气,你的赤心珠大概被她兵器挡掉了。你可以推拿下她的后颈,应该很快就可以醒过来了。”
“啊?!”崔元之很是为难,“我给她推拿?”一面说着,一面伸出手,但看到那女子如玉般白皙的肌肤,竟不好意思去触碰,一张脸儿涨的通红通红地。正尴尬间,女子“嘤”地一声,醒了过来。崔元之这才舒了一口气。
白衣女一睁眼,看到自己躺在一个少年怀中,不禁满脸羞红,跳了起来,“啪”地一声,崔元之脸上顿时浮起了五根红红的指印。
“你——打我干什么?”崔元之捂着脸,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白衣女娇叱道:“你还说!小小年纪,怎么行事如此下流?你这登徒子,妄想轻薄我!信不信我一剑杀了你!”此刻她柳眉倒竖,粉脸含威,眼眶中还噙着泪花。崔元之忽然变成了哑巴,低下了头,不再说话。
“姑娘,你误会了。我这小兄弟是见你掉下来,去接住你,要不然你早就头破血流了!”袁度在一旁解释道。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串通好的,若非我醒得快,早就遭你们毒手了!”白衣女不依不饶地说道。
袁度无语,毕竟都是崔元之的赤心珠惹得祸,他斜眼望去,见崔元之一张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但是还是乖乖地缩在角落里,不说一句话,不禁觉得他的行为有些古怪。袁度略略想了一下,大概猜到了其中的原因,就微微一笑,不再说话,慢慢地走到外间去了。
白衣女见两个人都不说话,更是气愤不已,恨恨地说道:“你们两个以后千万不要让我再遇见,否则本姑娘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说完转身便走。
“这位姐姐,”崔元之忽然叫道,“请留步。”
白衣女冷笑了一声,转身道:“就知道你这个下流胚子会忍不住,真的是想找死了!”说完,也不待崔元之解释,拔剑就朝他的喉头疾刺。崔元之没想到白衣女会对自己下杀手,一来惊骇,完全没想到去躲,二来也是自己修为尚浅,也没有能力去躲。这一剑真的是来得太突然了,不仅崔元之没法躲避,就连袁度也未曾想到,一时反应不过来。但是当袁度意识到那女子居然是对崔元之下毒手,心中大急,忙想赶过来阻止,但终究隔了大约两三丈,他暗暗叫糟糕,崔元之是千万不能死的。眼看白衣女的长剑就要刺透崔元之的喉咙,就见一点绿光飞来,正打在剑身无锋处,两相撞击,又是一个极响的“宕”。这一击之力是如此强劲,白衣女的长剑竟然拿捏不住,脱手飞出,钉在了屋梁上。但她应变也极快,一击失败,马上飞身上梁,拔出长剑,头也不回,从屋顶的那个破洞中直跃了出去,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崔元之呆呆地托着那颗绿色的赤心珠,喃喃道:“它又救了我一次……”袁度见崔元之安然无恙,这才松了口气,擦了额头上的汗,心里暗道一声侥幸。
崔元之呆了半天,忽然问道:“袁大哥,你知道那位姐姐是哪门哪派的高手?”
袁度摇了摇脑袋,用一种古怪的声调问他道:“你打听她是何门何派,要做什么”崔元之的脸又红了,不好意思地说:“那位姐姐好像对我有误会,所以我想先知道她的门派,日后好亲自上门去解释清楚,省得她老把我当成下流的坏人……”
“原来是这样,哈哈……”袁度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崔元之一脸不解的神情,不明白这位袁大哥到底在笑些什么?袁度笑得是那样的畅快肆意,就好像此刻的崔元之是天底下最有趣,最好笑的事物。
崔元之愈发疑惑了,摸着自己的脑袋,努力地追问袁度,为何要笑自己。
世事就是这样的,有的时候你身在其中,反而看不清离自己最近的。崔元之也同样不知道,他一生的坎坷的命运,就是要从这一刻开始缓缓展现了。
正午的阳光洒落在残破的分水墩上,照得一切都是明晃晃的,就连整个世界也暂时变得亮堂了起来,就像此刻袁度的心情一般。
今天真是一个好天气啊!
(回目诗句出自[唐]徐铉 《附池州薛郎中书因寄歙州张员外》:“新安从事旧台郎,直气多才不可忘。一旦江山驰别梦,几年簪绂共周行。岐分出处何方是,情共穷通此义长。因附邻州寄消息,接舆今日信为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