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众将惊呼着,一挤拥了上去,将摇摇欲坠的宗泽扶了住。
韩怀秋第一个冲上去,一把将宗泽背了起来,宗氏兄弟则在旁边扶着,直奔后堂而去,将宗泽送回了房中休养,众将是手足无措,一窝蜂的跟了进来。
韩怀秋冲他们吼道:“都傻了吗,快去请大夫来啊。”
人们这才回过神来,忙去请了大夫来,韩怀秋等人才退在了房外,焦急的等待着大夫诊治结果。
半个时辰之后,大夫才满面愁容的走了出来,韩怀秋急问道:“宗留守的病情如何?”
那大夫摇了摇头,叹气道:“宗留守是急怒攻心才昏了过去,他的旧病本就没完全康复,这一次旧病复发,却是更为严重了,唉——”
众人皆是一怔,韩怀秋厉声道:“你光叹气顶个屁用,赶快想办法治啊。”
那大夫脸色愈加难看,喃喃道:“宗留守这病已是侵入五脏,只怕是……”
下面的话大夫没说出来,但大家伙也听得出来是什么意思。其实就算是不用大夫诊治,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来,宗泽为国家之事日夜操劳,身体每况愈下,那是众人所见的,对于一个年近七旬的人来说,用时日无多来形容,并不为过。
只是,众将,乃至东京的百姓,都已将宗泽视为他们的精神支柱,他们实不愿去想象,如果这根擎天之柱折断了,他们的命运该何去何从。
所以,他们宁愿去相信,上天有好生之德,一定会保佑宗泽平安无事的。但是,残酷的事实却无情的撕破了他们一厢情愿的设想。
在场的大部分人,转眼之间,便如霜打了的笳子一样,无不垂头丧气。
周围一下子鸦雀无声,沉闷的气氛令人感到窒息。
“官家为什么要南迁扬州呢,这不是明摆着向金人示弱,还要告诉天下的臣民,大宋不准备要长江以北的土地了么。”刘子羽第一个从伤感中清醒过来,言词多有悲愤之意。
“是啊,怎么能这样轻易就迁往扬州呢,金人兵锋虽利,但好歹已被咱们挡住了,根本威胁不到南京,官家这是何必呢。”
“八成又是朝中那些主张议和的奸臣向官家进了谗言,不然官家为何非但不回东京,还连南京也不住了,竟是去了扬州。”
……
众将心中窝火,一时间群情激愤,各表不满。
那杜充却是一脸不悦,狠咳了一声,拉长着脸道:“尔等好大的胆子,竟敢背后非议官家,都活的不耐烦了吗!”
杜充一发火,众人顿时有所忌惮,空有一腔的怒气,却是不敢再吱声,当真怕祸从口出,若是被冠上一个大逆不道的罪名就糟了。
众人都心有顾忌,刘子羽却是毫无所惧,慨然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何况我等食君奉禄,更当忠心进谏。”
宗泽病倒,杜充立刻露出了本来面目,听得刘子羽顶撞,又念起先前粮账之事,不由是勃然大怒:“当今圣上,英明神武,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通判而已,有什么资格妄议圣裁!”
“我虽人微言轻,但事关国家存亡,江山社稷,岂能视而不见。”刘子羽针锋相对,一点退缩的意思都没有。
杜充本是又气又怒,但眼珠子一转,忽然又镇静下去了,却是冷笑一声,道:“你既然这么大义凛然,那好啊,有胆你就写一道反对的奏疏给官家呀。”
建炎皇帝铁了心要南迁,这差不多已是众人皆知的,而这一次的南迁扬州,无非是进一步证明了人们的判定而已。
皇帝行动上虽然一再南逃,但嘴上却一直声称要恢复旧土,他越是如此言行不一,就越是怕天下人议论反对,刘子羽以微末的官职,若真上书劝谏,多半必是要遭到皇帝的惩处,杜充这么激刘子羽,无非是想借着皇帝的手,轻松的除掉这个仇家。
刘子羽聪明如斯,又如何猜不透杜充的伎俩,但他读圣贤书,深知舍生取义之道,明知这一道奏疏上去,后果实难设想,却仍是无所畏惧。
当下,刘子羽便是慷慨道:“好,我就写这一道奏疏,来人啊,拿笔来。”
宣纸铺展,笔墨皆备。
刘子羽当即就要下笔,而那杜充则是得洋洋的坐在那里,眼瞅着刘子羽跳进他的陷阱中。
这个时候,一直冷眼旁观的韩怀秋看不下去了,凑近他身边,低声道:“刘兄,冷静一下,休要中了人家的圈套。”
刘子羽顿了一下,却是笑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这一道奏疏,子羽是非写不可的,不然岂对得起家父在天之灵。”
他心意决然如此,韩怀秋怎好再阻止。刘子羽当即挥笔如风,顷刻之间写下劝谏的奏疏一道,并署下了自己的大名。
此时此刻,韩怀秋却看到了这位儒生的另一面,原以为他聪明过人,凡事都会以机巧处之,而不是鲁莽的硬碰硬,而他现下的举动,却让韩怀秋见识到他在原则与道义面前,决不妥协的刚烈。
“哈哈——好一个孔曰成仁、孟曰取义!”韩怀秋忽然仰一大笑,“刘兄慷慨如此,我韩怀秋岂能落了下风。”说着,他竟是提起笔来,大笔一挥,也书下了自己的姓名。
道不同,不相为谋,志同道合,慷慨赴义却又有何惧哉!
韩怀秋这般出人意料的举动,先是令刘子羽一怔,接着他便心有会意,也慨然大笑起来。
周围的众将为他二人的豪义所感染,一时热血澎湃,纷纷上前,将自己的大名签下,到最后,除了那些杜充的亲信之外,在场的文官武将中,大半都签了名。
这般戏剧性的场面,却令杜充大跌眼镜,这么多人都站在刘子羽这一边,他自然不好再多说什么,却是冷哼了一声,道:“要跟着他犯浑是吧,好,随你们的便,到时候官家怪罪下来,可别怪我这个做上司的没有提醒你们。”
杜充也觉没趣,丢下这句话便扬长而去。
次日,宗泽的病情仍然没有好转,而官家南迁扬州之事已是一夜之间传遍了东京大街小巷,百万军民皆以为皇帝准备放弃河南,一时间弄得是人心惶惶。
宗泽病倒,恐怕最为开心的就是杜充了。就在全东京人都在为行在南迁而感到惶惶不可终日时,杜充却以副留守的名义,接管了东京的军政大权。
杜充迅速的召开了一次军事会议,会议一开始,杜充就宣布了一项令所有人都震惊的命令,他竟然下令解散东京附近半数以上的义军,剩余义军,全部纳入留守司军旗下,各支义军的将领,也将由留守司统一安排,重新任命官职。
“东京义军百万,骤然之间解散半数,这数十万之众当何去何从,杜留守就不怕捅出什么乱子么。”韩怀秋对杜充忍无可忍,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那杜充却不以为然,从怀中取出一道黄卷,高高举起,洋洋得意道:“本官手中有官家的密旨,官家在密旨中说了,义军多为匪民,聚而为盗,祸患无穷,当尽快解散之,怎么,韩怀秋,你连官家的旨意也敢违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