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寂面色深沉,拔出了腰间宝剑,缓缓指向烟尘中喧闹的所在,身边近百名背后背着几杆长矛的军士也拈弓搭箭,目标锁定在了烟雾中,随时准备迎敌,龚非的法子很奏效,数十只羊起到了一定的诱饵和牵制对手的作用。
“控箭!”董寂一声喝令,百名骑士纷纷拉起缰绳,马儿长鸣阵阵,一涌而上,向着烟雾冲去,马上骑士则一齐将弓箭抬至齐眉,奔出二十米远时,董寂手中宝剑再次一指,这句无声的暗示得到了所有骑士的响应。
“咻咻!咻咻!”百名骑士分成两路向两端分了开去,一支支箭矢也飞向了浓烟之中,北周军大多数边军的弓箭射程是七八十步,而在董寂手下的兵士之中,却大多数是原来范重四麾下的马贼流寇,他们的射击水平较之普通士卒就好得多,其中不乏百步穿杨之士,这样一来,原始弓箭的杀伤力也就大了许多。
三千敌骑还在向前冲锋,但不乏有中途停下去抢羊或是已经冲入烟尘之中的,龚非花了将近两个时辰制造出的这个“巨型烟雾弹”哪有那么容易散去,有些骑兵一进入其间便连人带马被呛得乱了阵脚,这支部队本来就是屈于高宝宁的强势才归其帐下,自然是各怀心思,进入烟尘的迷了路,外边的满脑子都是怎么抓羊,阵型立即变得松散起来。
一阵箭雨横飞过来,烟尘之中不断传来惨叫,被流箭射中的翻身下马,马儿受惊乱窜,更有甚者直接将战友连人带马撞翻,烟雾之中的高琼城所部骑兵本年就处于敏感状态,再再被这么一击,立刻成了无头苍蝇。
高琼城正惊愕地竖起耳朵判断着烟雾中的情况,忽然一支流箭飞来,将自己身边一名骑士射杀在地,身边的骑兵都惊得肝胆欲碎,但高琼城却变得异常兴奋。
“对手没有多少兵力,刚刚的调兵果然是假的,他们这是在用疑兵之计!兄弟们,给我马上组成锥形攻势,呼尔康、彭春所部策应两翼,用最快速度穿过浓雾,一鼓作气平了这处镇佃!”高琼城张牙舞爪地喝了一声,马刀一挥,所有骑兵迅速改变阵型,向着浓雾冲去。
而在浓雾对面,汉松镇守军也在竟然有序地运作着。
左右还在不断有流矢飞来,两翼的骑士不断有人中箭落马,但高琼城已经被军功和战利品冲昏了头脑,整个锥子大阵丝毫没有任何变化。
烟雾一层层地少了,前方已经能听到一阵阵“哞哞”的牛叫,外围有让人垂涎的绵羊,烟尘之后又传来肥牛的呼喊,几乎所有骑士的精神一震,但是,事情真的是这样么?
百匹轻骑在董寂的带领下已经绕过逐渐退却的烟雾,避开了危险,董寂一边打马一边回过头,咬牙切齿地看着来时的方向,然后一蹬马腹,调转了马头,一百名骑士也迅速调后为前,立在了董寂身后。
高琼城的骑兵顺利冲过了烟雾,这一阵狂风使得原本刚欲清明的驿道再次陷入混沌;一出烟尘,眼前顿时一清,这一次更加清楚了,前方不远,便是汉松军营,远远便可看见军营之中‘六神无主’的北周军卒往来奔逃。
高琼城更看到了最大的诱惑,在军营之中,几只壮实的肥牛正在无人管理的情况下游走着。
“冲!”一声高呼之后,千柄马刀长矛扬起,遮天蔽日,熠熠生辉,锥形镇再次向前冲锋。
龚非在山坡上看着战场上的全景,整个锥形战阵气势如虹,万马奔腾,潮涌般向着自己布下的刀角阵冲去,他真的怀疑,自己这把杀手锏到底能不能对这样一支疯狂的队伍起作用!
高琼城所部一进入汉松军营,军营左右两端有了动静,“倏啦啦”一阵拖曳物体的响声过后,军营地面上登时便有东西掘地而出,锥形阵前沿的骑士前蹄一倾,迎面便栽倒下去,一时间摔断了腿,摔折了腰的骑兵惨叫连天,这时,高琼城才猛然发现,前方地面地上竟然横着数条拒马索!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那绳子长什么样,便见它们如同小蛇一般被人抽了回去,高琼城当然搞不懂,因为这对他们来说是个惊喜,而接下来,另一个惊喜也将继续上演。
高琼城是为肥牛而来,现在肥牛就在眼前,但这些营州骑兵却个个面如土色,牛羊本身并不可怕,但他们身后那些北周士兵的举动却让他们发自内心地恐惧了起来。
牛群身后的北周军士咬牙切齿地用火把将一条条牛尾点燃了,然后用尽全力驱赶着牛群,刹时间,被尾部着火惊吓过度的牛群开始玩命地奔着前方奔去。
牛角上的利刃绽放着阵阵渗人的寒光,高琼城想要让自己的手下骑兵撤退,但两千多铁骑已经将这小小的汉松军营占据的满满登登,想掉头就跑哪有这么容易?
不多时,前方的铁骑已经开始与惊牛进行了亲密接触,“噗,噗!”利刃穿透**的声音不断传来,前沿的骑士带着惊恐连人带马被这群狂牛送上了天堂,狂牛勇往直前,踏着死人死马的尸体继续前进,无数的鲜活生命被踏成了肉泥,鲜血飞溅,哀嚎四起。
龚非生平还是第一次看着真的有人被杀死,还是被自己的计谋杀死,山坡下军营中那一面倒的牛马对抗让他不禁为之膛目结舌,刚刚那个由敌骑组成的锥子已经不复存在,剩下的,只是破乱不堪的不断被吞噬的底座。
牛的屠杀还在继续,锥形阵后方的骑兵已经感觉到了血腥味儿,“快撤!――”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未了,便停止了,谁都知道,那条生命已经随烟而去。
后方的骑士纷纷调转马头,准备撤出这个血腥漫天的军营,但为时已晚,两边侧翼的马队已经被忽然冲出的北周军士投掷的长矛弓箭和石块射杀殆尽,身后那支刚刚分开逃脱的百人北周弓骑兵又不知何时杀了回来,阵阵箭雨直飞过来,让他们无法抵挡,无处躲避,只能齐刷刷地翻身落马,再被战友的马蹄踏成肉泥。
山坡之上,余廉看的目瞪口呆,他对火牛冲阵有所耳闻,但却没想到它的杀伤力会这么大,在他看来,那简直就是一台杀人机器,遇到它的对手无论多么强大,都只有被收割的份儿。
不到半个时辰,整支锥形阵便被吞没了三分之二,此时,惊牛已经变成了名副其实的火牛,杀伤力也逐渐降低下来,不断倒下的牛尸组成了一道火墙,火舌也正在向定魂未定、四面受敌的敌骑延伸。
余廉不无敬佩地对龚非称赞道:“龚兄的法子果真阴损!啊不,是阴狠!”
“这是夸人么?”龚非晒然一笑,指着坡下说道:“余兄,继续看下去,好戏还没演完呢!”
董寂手下弓骑兵的箭矢越来越少,只能慢慢减缓了攻势,火牛也死亡殆尽,止步不前;侥幸活下来的高琼城部下骑兵稍稍松了口气,灰头土脸的高琼城喘着粗气,正要向身边的传令兵下达突围的命令,一阵抛掷物体的声音又吸引了高琼城的紧绷的注意力。
“呼啦!――嗖!”
人惨叫,马哀鸣,高琼城身边的骑兵如同下饺子一般翻身落马,放眼望去,左右两端正有漫天的物件儿应声落下,落到骑兵群中。
高琼城傻眼了,他从来没想过这些东西也能伤人,更没有想过会有人这样打仗:梁木、石块儿、水桶、马鞍、长枪、马刀,漫天飞舞的物件七七八八什么都有,其中还夹杂着燃的正望的火把。
火把将尸体和这些丢下来的物件点燃,烈日炎炎下,一条条火龙平地而起,炙烤着这些形如困兽的绝望骑兵们。
“冲出去!给我冲出!”高琼城看出了前方敌人的弓箭即将用尽,扯着嘶哑的嗓子对身边还没倒下的骑士吼道。
千余名骑兵重新扬起马刀,但看上去却斗志全无,只是象征地应和着高琼城。
前沿军士马蹄开始奔动,已经做好了冲阵的准备,董寂脸上泛着狰狞的笑容,冷冷地对身后的百名轻骑说道:“准备投掷,给本将听好了,别他娘的浪费一杆长矛,这些人的坐下马本将要定了,马上人,一个不留!”
“得令!”百名骑士迅速调度成三排每排三十余人,齐刷刷地解下了背后的长矛,又齐刷刷地指向了对手。
董寂长剑一扬,横眉立目地吼道:“杀!”
“唰!唰!”一根根长矛齐肩飞出,对面高琼城已经做好了不惜一切代价冲阵的准备,是以一见对方开始进攻,便大声喝令道:“冲出去!”
“噗!噗!”一阵长矛贯穿**的声音再次响起,五百只长矛换取了等量对手的生命,董寂越战越狂,长剑一挥,竟然带着少于敌人好几倍的弓骑兵冲了上去。
山坡上的龚非登时心中一惊,哑然道:“他疯了么?这么做就是在送死!”
“那可未必!”余廉直直地观看着下面的肉搏战,牙缝间不经意地挤出了这几个字。
董寂手中长剑如同贯虹白练,每吼一声,便割断一名对手的喉咙,在这种硬碰硬的进展之中,就算对手已经惊破了胆,失了军心,但双方的伤亡还是有可能成正比的,何况董寂只有一百人,龚非不禁为董寂这位狂人捏了一把冷汗。
双方骑士不断有人着刀落马,高琼城更是急得团团转,恰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又从两侧传来,周边的铁骑闻声转头看去,便见两端各有一个长枪方阵缓缓走了过来,在他们前段,还有上百名百姓扛撬提镐朝这边奔了过来。
局势越来越紧张,两端的骑士甚至有些心灰意冷,但马上,他们发现那些前沿的平民并不是奔着他们来的,他们在干什么?
“拆军营!”不知是谁应了一声,就见那些百姓三下五除二便将军营两端的栅栏推平了,敌骑的喜悦只是暂时的,接下来,就见两个长枪方阵忽然转为急行军,向这里冲来,这就是龚非那个连环计的最后一个步骤。
先是一阵长矛雨漫天飞来,被困的铁骑瞬间被两端一千支长矛减少了一半,接下来,那两个长矛方阵直接扑了上来,开始了毫无阻力的刺杀。
龚非对范重四还是很满意地,因为这座汉松军营虽然人少,但他老范的家底儿还算殷实,当初龚非在被逼无奈签下了那份军令状后,马上放弃了自己的第一套不成熟方案,就是凭借着这些东西,才开始了更加不成熟的第二套方案;试问一下,自己的脑袋总在别人那里存着,那感觉能好么?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他是一个有脑子的人!
经过了一阵剿杀,除了高琼城引着十几名骑兵杀出重围,其他铁骑全被击杀殆尽。
看着逃向远方的高琼城败兵,龚非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整个人也像是被抽空了一样,他这颗人头,算是保住了;而他的手心,此时也浸满了冷汗。
余廉见状连忙上前扶住龚非,殷勤地道:“龚兄,咱们下去!”
.......
来到了军营前方,龚非先向董寂福身一礼,董寂连忙上前搀扶,并兴奋之极地道:“龚参军,你这办法真是绝了,今天让我们这些军将过足了瘾啊!”
龚非讪讪地道:“呼,董幢主,这仗都打完了,我这个行军参军还是不要再做了!”
董寂闻言知道龚非言中所指,便哈哈笑道:“好,等回去再说。”
余廉看着逐渐消失在视线中的高琼城,愤恨地道:“美中不足的是让对方的头目跑了!”
龚非闻言淡淡地说道:“那可未必!可千万不要低估了舍妹和霜儿姑娘的实力!”说着又看向了董寂,好奇地问道:“董幢主,接下来,不知您有什么打算?”
“马匹我有了,我决定先驰往幽州,打开一条通路,将这些军民送入城中!”
“你还真伟大!”
“什么?”
“......”
.......
高琼城如惊弓之鸟一般一路狂奔,他今天遭了大败,也惹了大祸,这仗打得着实窝囊,如果回去复命,那他只有死路一条,白白折损了三千铁骑,赵修罗不会放过他,高宝宁更不会放过他。
夕阳西下,西方的天空一片殷红,高琼城坐在马上,看着这如雪的夕阳,不禁打了一个激灵灵的寒战。
“将军,前方有两个人影!”身边一名小将手搭凉棚,看着远方禀报道。
高琼城放眼望去,只见夕阳余晖下,两匹白马骈立于路口至上,马上之人红妆素颜,竟是两个年轻的少女,而他们手中的两柄马刀,却被夕阳余晖映射的绽放出阵阵诡秘阴寒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