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完饭的程二宝挑着两个空荡荡的竹编箩筐从阵地上回来,心里是又气又急,弟兄们又打了一个小胜仗,而自己却只能躲在棉花坡下伺候那头说不了话的牲口,还要兼上火头军的差事,这没滋没味的日子啥时候才是个头啊?
抱怨是抱怨,该做的事情还得做。丢下扁担和箩筐,程二宝又拿起铡刀“嚓嚓”地切着骡马的草料,他越切心里越不是滋味,凑巧旁边的骡子“呼噜噜”的喷了个响鼻,所有郁闷的情绪顿时爆发出来,他跳着脚指着骡子大骂:“吼啥子吼?该死的畜牲!要是没有你,老子就弟兄们一起在山上打仗了!”
骡子动动耳朵,甩甩尾巴,眨巴一下黑溜溜的眼睛,“呼噜噜”又是一个响鼻。
程二宝气急,总觉得连这牲口都在嘲笑自己。他捡起扁担作势要打,却被人拉住了胳膊。转头一看,一个身穿黑色棉袄、头戴黑毡帽的陌生青年带着一眼就看出来的善意冲着自己微笑呢。
“这位大哥犯不着跟牲口怄气,以后还指望着牲口出力气呢,对吧?”黑毡帽从半推半就的程二宝手里夺下扁担,从怀里掏出一盒烟卷儿,抽出一根递给程二宝。
“不会,不会。”程二宝谢绝了,心里对黑毡帽有了好感。
“呵呵,不瞒大哥说,我是来寻亲戚的,想找大哥打听一个人。”
“谁啊?”
“他叫石铿。”
“石铿!”程二宝差一点跳了起来,眼前的黑毡帽居然是连长的亲戚!?呵呵,好啊,帮连长的亲戚也能算是功劳吧?不,算作人情吧?借着这点儿人情,再赔上点好话、笑脸,说不定自己还真能脱离马夫的编制,去樊老四手下当个机枪手呢!“就是我的连长啊!你可找对人了!呵呵,你跟我们连长是啥关系呢?亲兄弟?”
黑毡帽摆手道:“不、不、不,远亲,挺远的姑表亲。”
“姑表亲也是亲啊。”程二宝显得非常热情,连声说:“走,我带你去找连长,啊……不成啊,那边正在打仗,你不能去。咋办呢?”
黑毡帽从怀里掏出一个绸子包裹说:“大哥您贵姓?”
“程,程二宝。”
“程兄弟,麻烦你把这个包裹给你们连长,他看了就明白我是谁了,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家人都惦念着他。来,这个你收着。”黑毡帽说着,又摸出两块大洋塞进程二宝手里。
咋能收连长亲戚的大洋呢?程二宝还想拒绝的,却见黑毡帽摘下帽子向自己欠了欠身,大步走远了。
哎……收下就收下了呗!想想怀里的布褡裢里已经有了七块大洋,程二宝的心情又突然好了起来,嘴里哼着家乡的小调又向棉花坡上走去,没走多远就碰上交接了防务带着弟兄们撤下来的石铿。
“报告连长!”
“你在这里干啥?”心情复杂的石铿随口问了一句,脑子里却还想着战场上的事情。通过一次短促突击,石板路西的防御态势大为改善了,他还计划通过组织夜袭作战把整条防线再向前几百米,那样就可以完全将北坡下的一切动静尽收眼底,北洋军每次组织进攻的行动也将完全暴露出来。这样一来,就可以为防御战斗提供足够的预警和组织时间,也可以根据对敌观察结果更加有效的调动护**有限的兵力。可是,董鸿铨没有组织夜袭的心思,一口就拒绝了自己的建议。
“这个,这个。”程二宝不知自己为啥一看到连长就紧张,嘴里含糊其辞递上了绸子包裹,在石铿疑惑的目光注视下深呼吸了一口,口齿这才利索起来,说:“是你的表哥托我梢给你的,他还说,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家里人都惦念着你。”
亲戚?!哪来的亲戚?!开国际玩笑嘛!可这玩笑实实在在地就他娘的发生了!莫非,对方是找错了人?
“确定是找我的?这东西是给我的?”
“是,他是找你,石铿。他说你看了东西就知道他是谁了,所以我就没问他名字。”
“全体就地休息,等候命令!”石铿下达了口令,走到一边解开包裹,拆了书信。顿时,他有些犯难了,几页纸上写满了有些潦草的繁体字,有些字还能认识,大多数都只能靠蒙、靠猜,就这样也还没把那半文半白的意思搞清楚。
一阵抓耳挠腮后,石铿大喊:“樊平章!”
“到!”樊老四笑呵呵的跑来,立正。
“帮我看看这是啥意思?娘的,这些字个个都认识我,我却不认识它们。”
啥?英明神武、机智果断、每战必胜的连长居然不识字?!别开玩笑啦!估计连长是在考校自己那一年的私塾读得如何吧?呵呵……这么想着,樊平章接过书信一看,立即左右观察无人在附近后,这才压低了声音,在石铿耳边说:“连长,这是长江中上游总司令、北洋第三师师长曹锟写给第六旅旅长吴佩孚的信,还有吴佩孚写给你的信。”
曹锟?吴佩孚?如雷贯耳呐!
“都说啥?”
樊平章一字一句认真看过了,这才摘紧要的事情说:“曹锟给吴佩孚的这封信,有关你的意思是,只要连长你愿意去他们那边,他同意给你一个上校补充团团长的位置,外加一万大洋的安家费。吴佩孚的信是给你的,他好像知道江左河堤、半边山、观音岩、弥陀寺的战斗事都是你指挥的,对你是大加赞赏,还要和你交换年贴拜把子呢!”
“狗屁!”石铿冷哼道:“没了?”
“还有,吴佩孚说三天后会派人再来找你。”樊平章说着话将两封信递还给石铿,石铿瘪嘴道:“这事就你我知道,烧了!”
转瞬之间,两封信就化作袅袅的青烟。
“连长……”
石铿知道樊老四想说什么。确实,曹锟给的条件实在是优厚非常!如今是北洋军强、护**弱;袁世凯称帝虽然不得人心,却依然掌握着全国大多数省份和中央政府;曹锟、吴佩孚二人也是未来直系军阀的首领,他曹锟不管用什么手段,也还当过几天民国大总统;而吴佩孚,更在历史中赫赫有名,曾经被美国人看做是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最有可能统一中国的人。反观护**方面呢?小小的上尉独立连连长而已!尚且是一个临时番号的独立连长!
石铿面色凝重,目光看向很远很远的地方,说:“老四,如果你眼前有两条路,一条路很短,只需走几步就能得到个人的荣华富贵;另一条路很长很长,可能要用一辈子的时间才能走到终点,却有可能让整个中国不再受列强的欺凌,让四万万国人同胞过上幸福的日子。你,会选哪条路?”
樊老四一时之间没有理会到石铿话里的意思,只能傻傻的看着,哪里回答得上来?
石铿用力的跺足道:“国家就是土地和人民,这片土地和生活在这里的四万万人民还在沉睡,他们需要新的思想来唤醒,来睁开眼睛好好的瞧一瞧这个世界!也许只有这样,这片土地才能焕发出活力,四万万国人才能让我们曾经缔造辉煌的伟大民族复兴。这些,曹锟、吴佩孚不能给我,似乎没有任何人能给我,我只能依靠自己!嗯……一句话,道不同,不相为谋!”
樊平章一脸的惋惜,不甘心的劝道:“老人们都说,多个朋友多条路。虽说现在咱们跟北洋军在拼命,可谁又说得清楚以后的事儿呢?民国2年的时候,咱滇军不还出兵打熊克武嘛,现在看看,又跟熊克武合伙打北洋军了。”
不管樊平章的出发点是什么,这番话还是颇有道理的。石铿问:“你的意思是……”
“就算不去那边也可以交个朋友。”
“好!我听你的。”石铿心里有了主意,微笑道:“交朋友归交朋友,仗一样要打,还要打得更狠!我如果投奔过去就是他们的下级,因此他们会用对下属的姿态来看待我。只有在战场上见了真章,把他们打怕了,我这个小小的连长和他们的关系才是对等的,也只有对等的关系,才有可能成为朋友。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樊平章默然点头,暗自咀嚼着石铿的话意,对他的为人又多了一层了解和钦佩。
石铿从樊平章的脸上读出了很多信息,乃循循善诱道:“老四,你是想当个富家翁呢,还是如秦皇汉武那般的人物?”
“连长,我……我不敢想。”
“瞧你那出息!汉高祖刘邦以前是沛县的小混混;明太祖朱元璋当过和尚;我们的总司令蔡大将军也是出身贫寒。老四,只要敢想敢做肯动脑子,这世间就没有人做不到的事儿!难道,你……”
“连长!”李人杰小跑而来,远远就道:“梯团长命令你立即去指挥部!”
梯团长赵又新?!
石铿作出无奈的神情对樊平章说:“刚才说的话一定要保密,以后我们再谈。”然后整整军服,正正军帽,紧紧绑腿,斜背着汉阳造跟随李人杰跑向永宁河渡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