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脚刚跨进铁炉沟,张敬尧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从泰安场登岸后,一路之上经过的山村中都有乡民百姓,可这铁炉沟却连一只鸡、一条狗、一盏亮着的油灯都没有!本能地,张敬尧觉出了潜伏在铁炉沟的危机,在派出搜索队仔细搜查了附近的山头、沟壑之后,他才小心翼翼地带着师部进驻铁炉沟。不久,还是觉得心里不踏实的他干脆在村外搭起了帐篷。
事实证明,张敬尧的预感与小心都是正确的,剧烈的爆炸声惊破了所有人的美梦。看到村里冲天而起的火光,听到救火者的喊叫声、受伤者的哀嚎声,侥幸逃过一劫的他依然是心有余悸。
自从辎重队和小舅哥在弥陀寺遇伏之后,原本觉得平滇之战可轻而易举获胜的张敬尧就多了一个心眼儿。他宁愿让先到泰安场的吴新田旅等上一天,也要主力田树勋旅去打头阵;他宁愿默认田树勋的“无能”,也不愿按照吴佩孚、熊祥生的要求快速进军,尽快拿下双河场。在他心里也有一个如意算盘——让护**在棉花坡与第六旅拼消耗,待到双方两败俱伤时,第七师才奇兵突出,捞一个天大的便宜。
可惜,如意算盘被北京来的电报击破了。因泸州-纳溪战事毫无进展而震怒的袁大头指名要求张敬尧亲率第七师克日攻取双河场!
既然皇帝老倌都发怒下令了,一心想当开国元勋的张敬尧又哪能不拼死命呢?只是,看着火光熊熊的铁炉沟,想起田树勋这两日来的遭遇和第十三旅官兵的低落士气,张敬尧不得不考虑重新调配部队的作战序列问题了。
“命令,田树勋旅必须在切实控制三块石及附近高地、要道后待命,吴新田旅立即取消宿营,连夜开拔,明日清晨必须赶到双河场发起进攻!”
传令马弁刚刚离开,第七师参谋长刘国栋就从铁炉沟转回,一见张敬尧就面色凄然的频频摇头,哀声道:“勋臣兄(张敬尧字),警卫营伤亡七十余人,炮团伤亡二十多人,辎重营伤亡三十三人另骡马十七头,师部参谋杨修业等三人重伤,正在卫生队急救。”
张敬尧对此已有心理准备,闻言并未动容,反倒面色平静地说:“钦如,你立即到十四旅坐镇,全旅以急行军赶到双河场,天一亮就立即放起最猛烈的进攻,争取毕其功于一役!我在后面督促炮团尽快跟上,争取在天亮之前赶到,以炮火支援十四旅。”
刘国栋心里很清楚,炮兵团在这乌漆麻黑的夜里,行军速度只能用可怜二字形容,是绝对不能指望的!不过,以新锐之第十四旅四千人枪攻取双河场乃是小事一桩!他立正行了个举手礼,说:“那,卑职就在双河场迎候司令的大驾了。首发”
“小心啊,钦如兄!从十三旅身上,从铁炉沟刚才发生的大爆炸中可以看出,我们的对手乃是心狠手辣之徒,你一定要加以百倍的小心才好!十四旅就交给你了。”
“是!卑职告辞!”
目送刘国栋一行消失在夜幕中,张敬尧的心脏没来由地悸动了几下,他想了想,转身下令:“立即派人去泸州城发电报,命令周符麟(第七师补充旅旅长)立即抽调永川的补充二团连夜开拔,三日内务必到达双河场!”
调兵增援的命令下达之后,张敬尧这才稍觉心安,乃率领一班随从带着炮兵第七团向双河场缓缓开进。
朱家岩上,董鸿铨陪着一位年逾四十,挂着陆军少将肩章的中年军人面向东北低声交谈。
“……照你这么说来,石铿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赵梯团长将他放到高屋基也是出于战局之需要,你无需多虑。”中年少将伸手拍了拍董鸿铨的肩膀,笑道:“你放心,我和你大哥、朱支队长乃是讲武堂特别班的同班学友,既然他们二人都如此看重石铿,我想这个人一定能够安然返回的!走吧,我们下去准备准备,天一亮就向三块石攻击前进!”
“镜寰大哥。”董鸿铨没有动,还出手拉了拉护国第一军第二梯团第四支队长何海清的军服袖口,说:“我还有一事。”
何海清眉头一挑道:“说。”
“我和石铿已经拟订了一个作战计划。”说着话,董鸿铨招手唤来提着马灯的弁兵,又从腰间的公文包里取出地图铺在一块大石头上,等弁兵将马灯凑近了,才指点着地图向何海清说道:“敌军欲攻取双河场就需先取制高点朱家岩,如今朱家岩——双河场一线有第四支队两个营付炮2门、机枪一连,有我的两个连,还有石铿的游击支队付山炮2门、迫击炮2门、机枪一连。如此兵力、火力配备用于坚守朱家岩不是问题,问题在于如何利用朱家岩一带的有利地形大量消耗敌军,而后发起猛烈之反攻一举击溃当面之敌,震慑张敬尧,使其不敢在双河场一线兴风作浪,也只有如此才能保证我军后路通畅。”
何海清眯缝着眼睛仔细地查看过地图之后,赞道:“你这地图是哪里来的?比我的地图精确不少!嗯,你的想法和梯团长的反击作战计划并无冲突,我可以考虑。你们是如何计划的?”
董鸿铨成竹在胸,侃侃而谈:“以第四支队1营坚守双河场渡口,以我部坚守朱家岩,以第四支队2营隐蔽于皂角树——湾头一线,以游击支队设伏于三元宫,另集中所有火炮于朱家岩上,由游击支队炮兵参谋赵贤志统一指挥。镜寰大哥请看,敌军欲攻取朱家岩,势必会凭借其兵力优势争取一战而下,朱家岩正面地形也确实适合大部队展开,不过,问题是在我有防备之时,敌军如何尽量接近我军阵地并展开兵力呢?这里,朱家岩下有一大片甘蔗林,敌人肯定会加以利用。”
“噢?”何海清顿时兴致盎然,微笑道:“你们莫非已经在甘蔗林里做了手脚?”
“都是石铿那家伙的主意。”董鸿铨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腮帮子,说:“他的鬼主意是一个接一个,层出不穷,个个刁钻精准,连日来他的游击支队作战都是无往而不利。前些时候他在弥陀寺打了张敬尧一个伏击,缴获了不少炸药,昨晚在铁炉沟埋伏了100多斤,剩下的几乎都在甘蔗林里了。他还选定了我军炮兵阵地,标定了甘蔗林的方位、距离,我军火炮只需装定射击诸元就可对甘蔗林开火。哼哼,只要北洋军一来,甘蔗林就是他们的葬身之地!朱家岩守备部队加以两面埋伏之部队,三下夹击之下,北洋军安能不败?届时我军再趁势追击之,必能取得空前之大胜!”
何海清点点头,又摇摇头,叹息道:“唉……这个计划比我在梯团司令部领受的出击计划高明不少,你们、你和那个石铿……看得我眼热呢,年纪轻轻的就能如此大胆构想又思维缜密,算敌于必趋,此战过后,你二人前途无量呐!”
“大哥是同意我们的作战方案喽?”
“那当然!遇上如此好事却不趁机分一杯羹,愚者所为也!”
两人刚把部署调整完毕,石铿就带着游击支队大胜而归……
在这个夜里,石保沟北洋第六旅指挥部里的吴佩孚、张福来也是彻夜难眠。
前沿部队报告:护**调动频繁,棉花坡后火炬光芒映红了半边天。显然,得到增援的护**即将有大的作战行动。再有,王承斌和川军第一旅参谋杨柏鸣化装绕道江北的石棚场渡江,潜入纳溪城寻找石铿已经一整天,却没有丝毫的消息传回来。这两件事都足以令人揪心,不得不事先想出一个应对办法来。
“子玉莫要太过忧虑,孝伯征战多年都安然无恙,这一次有杨参谋随行,必然不会有事发生的!”张福来绞尽脑汁劝解着心神不定的吴佩孚,希望这位善于用兵的秀才能把精力集中到眼前的战事上来。“我倒是在猜想,孝伯此去足以显示我方的诚意,那石铿还不感激涕零啊?!兴许孝伯还可以策动石铿率部于阵前倒戈,那时候,哼哼,护**必然阵脚大乱,我军可趁势发起进攻,必能……”
“够了!”吴佩孚一声断喝打断张福来的话,其实他何尝不知道张福来的心思呢?事情可以往好的方面去想,可最坏的打算也必须要做。最坏的情况是什么?是石铿将王承斌二人扣起来,押到蔡锷面前邀功请赏!两军敌对之际,堂堂的第三师补充旅长居然被护**方面俘虏了!这个消息要是传出去,不仅仅是第三师没脸面对,就算是袁大头也难以向国民交代啊!看来,是自己和曹仲公太过于爱才心切了……
“子恒呐,我这心里乱得很,你莫在意。来来来,你掌灯,我作图,马上调整部署以应不时之需。”
吴佩孚的图上作业功底十分深厚,早在日俄战争期间,他就遵命受雇于日军潜往东北刺探军情,他绘制的军事地图屡屡得到日军特务机关长守田中佐的赞赏。在接手北洋炮兵第三团团长职务之后,吴佩孚更在炮兵战术指挥方面痛下苦功,地图作业的水平也因此水涨船高,在第三师里面不作第二人想!
万分之一的军事地形图上,尺子、量角器、三角板和铅笔频频运动,不一会儿功夫,第六旅的部署调整就跃然而出。
“敌军欲集中兵力实施反攻以改善其棉花坡防御作战的不利态势,更有可能趁势进抵蓝田坝一线。应对此种情况,我军应以加大纵身防御力量,采用梯次阻击,固守石保沟险要为中心思想,并始终保持两个营的兵力作为预备队,争取打一场漂亮的防守反击战!子恒,立即电报曹仲公,请调补充团急速增援泸州战场。嗯,孝伯的事也一并呈报吧!”
“是!”
吴、张二人处置完毕后走出指挥部,此时,东边的天际已经现出微微的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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