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过热水澡,睡在双河场码头边的顺风客栈单人铺位上,赤条条的身体上盖着厚实暖和的被子,程二宝感觉自己浑身每个毛孔都在冒着幸福、舒服的泡泡,止不住伸了个痛快的懒腰哼哼出声:“哎哟嗬……我的个妈呀……真舒服!”
“出息!”邻铺的曾四闷哼一声,转身背对程二宝。
程二宝根本无心睡眠,在床铺上扭动屁股折腾了一番后觉得无聊了,乃厚着脸皮说:“哎!曾四……班长,连长可是带着啥报告去开会的哟。我听那个新来的马参谋和连长商量报告的时候,你可是在提拔少尉排长的名单里。我嘛,只是个下士,唉!”
这话引起了曾四的兴趣,他还是背着曾二宝说:“你***敢偷看连长的东西?”
“那有啥!?反正连长也没避开咱兄弟们。我听马参谋说什么独立支队,连长今后就是总司令部直属独立支队中校支队长啦!”程二宝遐想着说:“那时候,咱们警通班跟在连长,啊……呸!是跟在咱们支队长后面,那该多威风!?”
曾四有些伤感的叹息道:“唉……可惜死去的弟兄们看不到了。”
程二宝瘪嘴道:“他们没那福气,怪谁?”
“放你妈的屁!”门口那铺的麻鸭子腾地跃起,光着身子猛冲到程二宝铺位上,吓得程二宝赶紧缩头进了被子里,却还是被麻鸭子隔着被子暴打,边打边骂:“你***,要不是死去的弟兄们拼命掩护咱们,咱们谁都别想活着走出小垭口!你***程二宝,没心没肺的东西,你对得起为咱们挡住追兵的黄有德吗?你狗日……”
“打!打得好!”曾四并不想履行班长的职责,反倒鼓励着麻鸭子,说:“骡子就该打,不打不听话,跟他老汉(驴子)一个德行!”
麻鸭子打累了,气呼呼地回到自己的铺位上用被子裹了身体,坐着生了一会儿气,突然捂住头“呜呜”地哭出了声。曾四裹着被子下床,伸腿狠狠地踹了还躲在被窝里瞎哼哼的程二宝一脚,走到麻鸭子身边坐下,说:“大成哥,二宝就是个贱嘴,说话都不过心的。其实,死去的弟兄们都在咱心里活着呢,连长也绝对不会亏待了他们。你知道打你们伏击那回牺牲的夏大哥吧?连长派人给他老婆带去100个袁大头呢!听小团丁二娃子说,夏家嫂子如今过得很好。连长还说,顶多今年七、八月间,仗一打完就带你们回安徽去,他要亲自去黄有德的家里看望老母亲。”
“真,真的?”麻鸭子抹了一把脸。
曾四一脸认真:“这种事情谁敢乱说?”
麻鸭子彻底相信了,瞅了瞅程二宝那铺,小声道:“那……班长,你去看看程二宝咋样了?我下手没轻没重的。”
“他,属骡子的,皮糙肉厚。”虽然这么说着,曾四还是担心自己那一脚有点狠了,又裹着被子小跑到程二宝铺上,狠声暴气地骂道:“你***还装蒜,起来,再不起来的话,我让全班弟兄轮流打你的***!”
程二宝一听这话,吓得马上露出头来,却已是鼻青脸肿的一副可怜相了……
纳溪城里的第一军司令部里,值班参谋杨森厉声喝道:“立——正!”一群将校刷的一声起立,在“敬礼”的口令声中向步入作战会议室的蔡锷、罗佩金、刘存厚、蒋百里行举手礼。
蔡锷略一还礼,一边打手势,一边嘶哑着声线轻声道:“坐下!”
这是石铿第一次见到护国第一军总司令蔡锷。虽然明知会后还有机会与这位历史名将交流,此时他仍然用目光紧盯着身材瘦弱、面色苍白却在儒雅中透出一股子坚毅之气的总司令。以前在军事学院就读时,他曾经阅览过军事出版社编著的《中华名将录》,对蔡锷的风骨尤为钦佩,此时,看着抱病指挥作战的蔡大将军,这种钦佩之情已然溢于眉目神情之间。
灼灼的目光被蔡锷发觉了,他刚一坐定就看向石铿,略一打量后微微颔首,然后以手示意罗佩金宣读命令。
罗佩金打开手中的文件夹,朗声念道:“护国第一军总司令部委任命令:兹委任石铿为护国第一军总司令部直属独立支队支队长,暂授陆军中校军衔。此令行文护国各军、各梯团司令部备案。护国第一军总司令,蔡锷!”
翻过一页后,罗佩金又道:“护国第一军总司令委任命令……董鸿铨陆军少校为独立支队副支队长……”
在众将校议论纷纷声中,蔡锷起身,议论声顿时平息,他又看了看石铿,招了招手,示意石铿到前排一众支队长们中间就座。石铿领命起身,当他走到前排时突然看到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庞,脑子里顿时“嗡嗡”作响,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真要看到与相片、画像上颇为神似的他——人民军队的缔造者之一——朱德时,顿时就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好不容易控制住情绪后,“啪”的一个立正,恭恭敬敬地向朱德行了个举手礼!
突然的举动让众人愕然,好在朱德身边还坐在何海清、禄国蕃等支队长,众人皆以为石铿是向认识的何海清敬礼,又见何海清手忙脚乱的起身还礼,这才纷纷释然,都觉得这据说来历不明的“小”家伙还挺讲感情,又会打仗,值得结交。
“诸位!”罗佩金摆手让将校的注意力回到自己身上,说:“今晚之军事会议原来是要讨论进攻作战的下一步部署的,经百里将军提议,总司令和我协商,决定改变议题,今晚要讨论的议题是——如何以主动撤退五十里之战术机动,取得战略上的先机?下面,请百里将军谈谈初步的构想。”
石铿刚想鼓掌,却发现众人都没有动静,只是把目光转到蒋百里身上而已。
蒋百里肃然起身行了个军礼后坐下,突然手指石铿道:“蒋某就不用谈了,倒是希望诸位能够听听石支队长的见解!”
神态威严的何海清、相貌忠厚的朱德皆转向石铿微笑示意。在二人与董鸿勋的交流中,他们已经或多或少的知道一些石铿的想法,对此他们是颇为认同的,此时由石铿来当众解说这个议题,显然是蔡总司令和罗参谋长都有此意了。那么,对护国第一军七千将士来说将是莫大的福音。
石铿越过第一排的两位梯团长走到蔡锷等人身前,再次行礼后转身,向诸位将校又行了个军礼,这才大声说道:“石铿以为,我军以劣势兵力坚守棉花坡达半月之久,已经给敌人造成心理上的震撼。但是,因敌我力量悬殊,棉花坡上的战局僵持不下,我军为取得战术主动权而频频发起进攻,使我军力量大幅度消耗,已成强弩之末。此时,如果我军还在打阵地战、消耗战的思想中采用主动撤退五十里的机动策略,结果无非是在某处打一场类似于棉花坡的阵地战、消耗战!还是无法争取战略上的先机!我以为,只有革新了战术思想,才能改变战法,通过运动战、游击战积小胜为大胜,大量消耗敌军有生力量和作战物资,以扭转不利局面,赢得最后的胜利。”
蔡锷小声在罗佩金说了几句,罗佩金道:“石支队长可以说的详细一些。如果是你来指挥全军,你怎么打!?”
显然,罗佩金的语气中有几分不耐烦,也有几分无奈,还有几分等着看笑话的意味在里面。实际上,在蔡锷抵达纳溪之后,即便护**改变多路进攻的战术为一路主攻、多路协同的战术,可依然收效甚微,难以打破战场上的僵局。哼哼,运动战?没有主力在正面牵制敌军主力,你石铿哪有机会在双河场歼敌一个团啊?!
“我军消耗大,敌军的消耗更大;我军疲惫,敌军更为疲惫。”石铿并未受罗佩金的影响,继续侃侃而谈:“以主动撤退缩短战线,集中兵力;以游击作战多张疑兵,分散敌军兵力、阻滞其进军速度、打击其后勤补给、破坏其兵力调动。如此,我军兵力相对集中,敌军兵力相对分散,再利用叙蓬溪——白节滩一带的有利地形打伏击战、突袭战,争取歼敌主力之一部,震慑全局。同时,我各支游击兵力可聚拢为兵团,利用本地百姓的支持深入敌后,发动各地民军大力袭扰敌军水、陆运输线、兵站乃至重要县城、据点,使敌军在一部被歼而胆寒的同时无法得到充足的补给,自然也无法对我军主力发起有力的进攻。时日一久,敌军因补给不足而必然军心动摇、士气低落,我军则在蓄势之后发起全力之总攻,力争完胜!”
众将校面色大变,各自找了相熟之人交头接耳,议论不已。主席上的蔡锷、罗佩金、刘存厚、蒋百里等人也是一般状貌。良久,刘存厚起身,等会场安静下来以后,向石铿发问道:“如今敌、我两军阵地呈犬牙交错之势,石支队长打算如何安全的主动撤退而不受敌军追击呢?”
石铿向刘存厚立正道:“我军前沿多备洋铁皮水桶,置鞭炮于桶内燃放,其声势与重机枪射击无异,再以小股部队发起佯攻。敌军近日一直都疲于应战,势必会习惯性的认为我军又发起新的进攻。如此,其部队编组必然以守为主,短促反击为辅,即便发现我军已经趁夜撤退,一时之间也无法调整部署,发动大规模的追击作战。”
刘存厚面露嘉许之色,想了想,脸色又变得有些可惜、无奈,点点头算是认可了石铿的说法,无声回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