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石铿看了看腕表,凌晨两点整。
穿衣戴帽扎皮带挎手枪的同时向对面铺位一看,空的!大哥去哪里了?嗯,多半已经在门外等着了。这一段时间的相处下来,两人已经形成了很深的默契和兄弟感情。
出门,董鸿铨果真正依着门框抽烟卷儿,见到石铿微微一笑,扬扬下巴示意――查哨。
两人沉默的走着,却默契地选择教导队为第一目标。互相笑了笑,石铿打破了查哨途中不说话的常规,压低声音说:“这120个弟兄都是宝贝,假以时日,就是咱们支队的中坚力量。不知炊事班给他们送姜汤了吗?”
“熄灯号前送去了。”董鸿铨的声音也很低,所谓查哨就是检查,不管是例行检查还是突击检查,哪有半夜里高声大气地说着话、聊着天去查哨的呢?不过话又说回来,入选教导队的120名弟兄真的是很不错,他们的身上都已经烙下了石铿的影子,甚至整个独立支队从整训到现在,也受到石铿深刻的影响!可以说,目前的独立支队已经不同于滇军中任何一支团队,而是一支从思想、编制到战术各方面焕然一新的军队!借石铿的话来说――假以时日――等教导队集训完毕,队员们返回各连担任职务之后,这支拥有三千多人的部队将完全融化成为一个人!
身为带兵人,能够看着自己所指挥的部队出现如此变化,董鸿铨甚觉欣慰与自豪。
“站住!口令!”
“霍去病!”
“岳武穆!”教导队哨兵黄列一边回令一边收起枪,立正行礼。
一个白天下来,教导队的营房已经初具规模,虽然还有一部分屋顶没有铺完青瓦,门、窗也没有安装好,仅用军毯遮挡住潮湿的江风和凌晨的寒气,却也能提供基本的遮风挡雨功能。考虑到教导队刚刚组建,弟兄们彼此还不太熟悉,分工也没有达到人尽其才的程度,如此造屋速度还是颇快的!
听着屋里传来弟兄们的鼾声,石铿和董鸿铨交换了一个放心而有些得意的眼神,转身走向炮兵二连营区。
炮兵二连是总司令部直属炮兵队抽调出来的一个建制连,因滇军在护国之战前急速扩充,这个炮兵连只配备了六门克虏伯山炮,与大部改编自北洋第八师炮兵连的一连相比,少了三门火炮。因此,石铿又将迫击炮排归属二连建制管理,实战时才分列出来归指挥部直属。
六门火炮在山壁下一字排开,哨兵背着步枪在炮前游走。又是一番口令对答后,哨兵有些慌乱地立正行礼。
董鸿铨从哨兵的脸色中看出问题来,目光扫过炮群,突然一边掏枪一边低沉地喝问:“什么人?出来!”
两个黑影从最远处的那门火炮背后现身,畏畏缩缩地走到炮前立正。
哨兵急道:“长官,他们……”
石铿摆手制止了哨兵,董鸿铨持枪对准二人凑近一看,原来都是认识的,一个是炮二连的老资格班长鲁玉明,一个是这次没能选拨进教导队的二炮手李喜旺。
“报告长官!”鲁玉明脚跟一碰,举手敬礼道:“这事不能怪喜旺和小宋(哨兵),是我的主意。我看喜旺落选后挺难过的,就私下里拉他出来操炮,争取在战术训练期间能进二区队。”
“混账!”董鸿铨怒道:“黑灯瞎火的操什么炮?你操给我看看!”
辛亥前就是炮手的鲁玉明是个老实人,见长官发火立时就萎了,低着头不敢说话。李喜旺连忙立正报告:“长官,鲁老哥,不,鲁班长闭着眼睛也能操炮!”
石铿悄悄拉了拉董鸿铨,上前一步和颜悦色地问:“你说真的?能不能马上操作给我看?”
李喜旺看向鲁玉明,鲁玉明立正道:“是!”
“炮手就位!”石铿下达口令:“起炮衣!”
鲁玉明和李喜旺一左一右揭开帆布炮衣,李喜旺后退两步,鲁玉明钻到炮身左侧的一号战位后蹲下。
“方向65!”
有些刺耳的机械摩擦声中,鲁玉明一边操纵方向机,一边复述口令:“方向65,到!”
石铿不信,转头示意董鸿铨,董鸿铨两步抢到战位旁,划燃火柴查看方向机刻度,正是65!他又惊又喜道:“支队长,你来看。”石铿凑近一看,方向表尺正好压在65线上,不差毫厘。这、这……神了!巧合?不信!
“方向13!”
董鸿铨刚一离开,鲁玉明就操纵方向机“嘎吱嘎吱”的转了两圈,复述道:“方向13,到!”
董鸿铨又划燃火柴去看,13,还是丝毫不差!
“你怎么搞的?”
鲁玉明老老实实立正回答:“长官,宣统元年我就摸这个方向机,手熟了。能、能摸到方向机的齿里总会有一个点或几个点要比其他点高一些,每次转到那里,手上都有感觉。转多了,就能闭着眼睛打轮子。”
“嘎吱嘎吱……”董鸿铨把方向机转得飞快,却没有体会到丝毫鲁玉明说的那种“高一些”的感觉。
石铿在一旁寻思了半晌,总算明白了鲁玉明话里的含义。
方向机是依靠齿轮组作用于连杆,使炮口发生有限度的横向位移。在齿轮制造中因为各种原因会产生公差,也可能是装配在这批方向机里的某个齿轮恰好是次品,因此,每当方向机转动到那个齿轮位置上时,就会产生高低不平或者是松紧不同的感觉。这种感觉极其细微,需要用心和时间来寻找、体会,并运用到实践操作中。
作为战争中最重要的兵种,炮兵的技术含量大多数表现在炮兵指挥官的观测、解算能力上,炮兵们只是人形机器,与那些齿轮组并无太大不同,根据炮长的命令,以最短的时间、最精确地操作火炮设定出需要的射击诸元,这就是一个合格的炮手了。而优秀的炮手,则能依靠火炮自带的观瞄器材实施直射并命中目标。至于曲射、超视距射击、TOT齐射、弹幕徐进……这些是由军官们来解决的问题。
“二号战位!”
随着口令,鲁玉明又转移到高低机后。
“仰角46!”
眨眼间,鲁玉明回报:“仰角46,到!”
又浪费了一根火柴,董鸿铨彻底服气了,搭着鲁玉明的肩膀,说:“老鲁啊,真有你的,想不到你还藏着这一手!”
鲁玉明傻傻笑道:“嘿嘿,手熟了。”
石铿听到背后有人接近,回头一看,是炮兵营长赵贤志和二连连长杜钧。
“我命令,提升上士鲁玉明为参谋处任炮兵训练参谋,暂领少尉军衔!明天,司令部将组织炮营参观鲁参谋的操作演示,随后制定炮营夜间训练计划!”
“支队长,支队长。”鲁玉明直觉脸上发热,又想天色黑暗别人兴许看不出来,这才大着胆子说:“我,我不会干参谋,只会操炮。”
石铿微笑着鼓励道:“鲁参谋,会操炮就行!我要你像今天晚上教李喜旺一样,教会全营弟兄夜间操炮!”
鲁玉明的心这才放心,高兴地立正敬礼:“是!长官!”
查哨也能查出一个宝贝来!石铿的情绪被意外惊喜所左右,拉了赵贤志和杜钧回到指挥部,点亮马灯商议炮营夜间训练计划的细节。
步兵能夜战、工兵能夜间作业、辎重兵能夜间运输……这些都是夜战的保障。可惟独只有炮兵,在没有照明的条件下很难实施夜间准确射击,而提供必要的照明又会提前暴露炮兵阵地,引来敌军炮火的报复性还击。作为战争的主要火器,如果炮兵在夜间不能发挥出作用来,部队的作战效率就打了一半的折扣。有了鲁玉明的经验推广,独立支队的炮兵营就能在拥有夜间基本观瞄器材的石铿指挥下作战,那等于是给独立支队增加了两个连的炮兵!
一番计议下来,东方的天边露出了一丝鱼肚白。
三百里外的护国第一军总司令部里,蔡锷、蒋百里和殷承?也是一夜未眠。
四川将军陈宦于5月12日通电敦请袁世凯退位后,各方政治力量的暗中角逐已经达致白热化的程度。
北洋方面,北京的段祺瑞在复任国务总理后继续撂挑子;南京的冯国璋继联络五将军电促袁世凯退位后,又召集了未独立省份代表会议,准备进一步逼迫袁世凯退位,以缓和南、北双方的矛盾,捞取最大化的政治资本,为其争夺未来大总统之位奠定基础。陕西方面,陆建章离开陕西,陈树蕃基本控制了局面。湖南、江西、福建等几个北洋控制省份也是民潮涌动,生怕已经组建军务院实现统一指挥的护**进军湘、赣、闽。在四川,北洋军将领曹锟、张敬尧都不想继续打下去,在他们看来,等待时机领兵回去争权夺利才是头等大事,宝贵的军力不能用在与护**作战上。因此,他们提议将休战期延续到6月6日。
一切迹象表明,护国战争距离胜利结束为时不远了。
可是,这场战争的胜利并未达到蔡锷本人的目的。距离民主的、共和的、进步的中国还非常遥远!
强大的北洋军即便“输掉”这场战争,结果无非是抛弃一个袁世凯,却涌现出更多个袁世凯!军阀割据的端倪早已显露出来,中国大地上正隐隐升腾起又一场内战的硝烟。
忧虑间,石铿令人绕道送来的三万元袁大头,就成为唯一令蔡锷觉得欣慰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