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线白光从山下升起,“住手!”的喝声与“啪”的一声枪响几乎难分先后,麻鸭子在击发的同时本能地偏转了枪口,子弹在梁炳耀的左臂外侧擦破衣服射入岩石之中。
马灯的白色光线照亮了山顶,董鸿勋一手提着军刀怒气冲冲地赶上前来,劈手夺过呆若木鸡的麻鸭子手中的步枪,怒喝道:“给我绑了!交军法队论处!”吼着话,他俯身查看瘫软在地的梁炳耀,只见中尉的额头上血迹斑斑,血水和汗水混杂在一起,顺着脸庞流到耳朵下方,隐入后颈。
有呼吸,没枪伤,估计是紧张得晕厥过去了。
“你们两个,把梁连长抬去军医处。”
向希明和韩二娃你看我,我看你,在他们心里,董副旅长平日里就是不怒自威的形象,现在发起火来的样子更是令人腿肚子不禁哆嗦起来。只是,排长被警卫连兄弟们绑了,按照袭击岗哨、夺取武器、劫掠军官、私自处决的情节,犯着任何一条都是就地枪决的死罪。莫非,副旅长是要把教导队弟兄们支开,然后向麻鸭子下手?
“报告副旅长!”向希明提起全身的胆气,立正道:“梁炳耀背叛部队,诬陷旅长,本是罪不容赦,为何军政处和政工处还以司令部的名义任命他为第四团九连连长?我们作为教导队士兵委员会的成员,对此向司令部长官提出质疑!”
“噢……呵呵!”董鸿勋不怒反笑,上下打量过站得笔直的向希明,不知是赞许还是讽刺地点着头,说:“那……我就来解答你的问题。在解答问题之前,我想问问教导队士兵委员会的各位,何谓国家军人?!何谓国家军队?!”
向希明扯着嗓门吼道:“石旅长说,身为军人,当以国家、民族利益为最高利益,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以实现国家统一、民生富足、国防强固为责任,此谓国家军人!由国家军人组成的,为四万万中国同胞争取幸福生活、为洗却中国八十年耻辱而浴血奋斗的军队,是为真正的国家军队!报告完毕,请训示!”
“嗯!”董鸿勋点点头,说:“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我命令你们立即返回营房,执行命令!”
“报告长官,士兵委员会组织条例赋予士兵代表有权……”
董鸿勋摆手打断向希明的话,又收敛了怒容,目光温煦地扫视在场的教导队官兵,心平气和地说:“握尊重士兵代表的权利,既然旅长这么规定了……不过,我要你们搞清楚一个事实,第一混成旅是以独立支队为基础的,独立支队是以独立连为基础的!梁炳耀作为一名护中尉军官,在发现一些问题之后心存疑虑,而这些问题在他看来关乎第一混成旅的未来!你们想想,如果你向希明发现我这个副旅长有通敌倾向,你会怎么做?”
向希明无言,看着警卫连的弟兄将昏迷中的梁炳耀抬走也未出声制止。
“梁炳耀越级向护国第一军前敌总指挥赵又新报告石旅长有通敌嫌疑,这件事本身有什么错?即便他越级报告的做法有错,第一混成旅司令部已经作出关禁闭四天的处罚,令其反思改过!”见向希明等人心虚地低下头了,董鸿勋提声道:“抬起头来!平视前方!立正你们都不会了吗?有错就改是为革命军人的本色,是国家军人应该具备的素质!对梁炳耀的处理决定是石旅长的意思,他认为梁炳耀的做法完全符合一个国家军人的标准,你们的总教官蒋百里将军也表示完全赞同。我就奇了怪了,你们士兵委员会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又是谁组织了这次胆大包天,严重违反军纪的行动?我告诉你们,这件事情不查清楚,罗大成只有枪毙正法一条路可走!”
“副旅长!”向希明彻底慌了神,左右看看,弟兄们都得到暗示,几乎是同时跪倒在地,七嘴八舌地纷纷为麻鸭子求情,却没有一个人说出消息的是来自教导队长兼参谋处长马建蕃少校。
“你们立即回营,连夜给我写出今晚事件的详细经过!一排长!”
“到!”警卫二连一排长李玉立正应答。
“教导队岗哨由一排担任,我要你确保他们在营房内无法串供!把他们押回去!”
“是!”
在警卫二连一排的押解下,麻鸭子、向希明等15名教导队官兵回到营房,等待他们的将是不眠之夜和未决的严厉处分……
在永川的石铿同样未眠。
前去重庆营救刘明昭的赵贤志、王家淦、曾四等人因北洋第三师加强了永川、江津方向的警戒,又要避开溃退的刘湘所部,因而绕道山间的小路,直到凌晨两点才回到永川。此时,永川之战的详细战报才刚刚摆放到石铿的案头,他急忙放下手里的事,请来董鸿铨一起召见赵、曾二人和刘、康二位客人。
刘明昭时年二十四岁,身穿一袭青布长衫,戴着一副近视眼镜,却没能遮掩住右眼的疤痕和没有神光的假眼,也没能遮掩住他一身勃勃英武之气。石铿由此可以想象得到,他在负伤之前的风采肯定更甚于当前!
石铿在打量刘明昭,刘明昭也在打量石铿。
在丰都、涪州一带作战时,他曾听说有一支护的游击部队活动于合江、永川、江津之间;在重庆治伤时,他从北洋军负伤军官的嘴里得知,护国第一军独立支队连战连捷,攻取江津、永川,扼住东、西川咽喉;他在与赵贤志、曾四等人交谈之后,心目中已经有了一个常胜将军的高大形象。此番看来,比自己不过大了一岁的少将旅长还是身材高大、气度不凡呢!
这是一种很难说清楚的气质。
高大的身躯带着一股子泥土味和硝烟味、血腥味混合起来的味道;炯炯的目光中有些刻意掩饰的疲惫,却又充满了善意和希冀;有力的动作中显示出他受到过良好的军事教育,在军容风纪上不打一丝折扣;温和的言语中,智慧和关切似乎同时涌现出来……
由此,刘明昭对赵贤志所说的石铿年龄有了一丝怀疑。
两位军人在简单的寒暄之后,永川的作战地图就成了共同话题的发端。石铿并不想故意卖弄自己的指挥才能,只是想把自己的军事学识和一部分原本就是那个世界刘明昭提出的军事思想,统统地塞进这位刘明昭的脑瓜子里。
陪客们无趣,在董鸿铨一个眼色示意下,赵贤志和曾四带着康云程下去休息,董鸿铨却在指挥部门外一支又一支地抽着烟卷儿,回顾白天的战斗。
精心策划的永川战役没能全部达成目标,对前敌指挥官董鸿铨来说,心里特别的不是滋味。
全歼刘湘所部的机会不是没有,在发现刘湘所部并未紧随59团时,董鸿铨就应该立即命令在黄坡岭潜伏的二团向来凤场移动,这样就可以在刘湘部掉头逃跑之前截断其归路,阻隔刘湘所部与北洋军的联系。但是,当然他虽然心有所觉,却又担心刘湘全力攻击小院山坳以增援59团,故而只派出三团三营向马坊运动,错失了歼敌良机!
一念之差,结果却是天渊之别!
刘湘还有两个多营的兵力,在周骏所部第一师解体之后,在曹锟等人必然的刻意扶持之下,很快就可以恢复实力,甚至在某种程度上以第一师第一旅的名义取代第一师的番号,在未来的四川各军中占据一席之地。
放虎归山呐!带着这些遗憾的董鸿铨偏偏看到石铿与新来的,已经内定为自己参谋长兼二团团长的刘明昭相谈甚欢,心里哪有不觉得酸楚异常的?!
按照大哥董鸿勋的说法,自己在军事指挥上没有石铿那种信手拈来的灵气,当一员能打敢冲的勇将有余,独挡一面则远远不够。今日的刘明昭身上,虽然还没有实际的战绩可以证明他的能力,但是在言谈出透露出的那些东西,正与石铿身上具备的所谓“灵气”相合。
唉……身边有这样一位新参谋长,对董鸿铨来说是好事呢?还是坏事?
不想了!不想这种没谱的事情了!还是想一想明天在俘虏教育大会上应该做些什么吧……
简阳县城东门,设在沱江边的招讨军司令部里灯火通明。几盏马灯将屋子里的人照得纤毫毕现,也把熊克武清瘦的脸上那丝忧虑清清楚楚地展现在与会者眼前。
入夜时,护国川军总司令刘存厚派人送来一份密信,刘存厚并未在心中说一个字,因为信里只有一封云南都督唐继尧发给护国第一军左翼军司令罗佩金的密电译稿。电报中,唐继涛密令罗佩金统率的各部滇军不得遵蔡锷之令回撤云南,而应采取坚决手段控制四川军政大权,实现长期控制四川之目的,以四川之丰饶财赋壮大滇省方面的军政实力。
“我打算以退为进,远离成都之漩涡,向川东发展,各位意下如何?”
与会者中的但懋辛、李慰如、张冲、吴秉钧等八人都是前第五师的核心,在川国民党“九人团”分子。吕超则是国民党“实业团”成员,傅常地位超然,在两个小集团之间俨然是中立派和调和者。在重建第五师的共同目标之下,各人纵然派系不同,却也能保持一致对外。
傅常说:“我同意,第五师的根基原本就在川东。如今段祺瑞政府接受了四大条件,战争已经正式结束,曹锟等部北洋军即将撤离重庆。如果我们不把握此次机会,提前得到蔡总司令的支持,恐怕重建第五师和回到川东发展都有很大难度!锦帆兄,石铿的第一混成旅实力强劲,咱们不能指望着刘湘能给他制造多大的麻烦!总之,我是不看好我那老同学的,他斗不过石铿!”
熊克武思索一阵后,摇头道:“以招讨军在护国之战中的贡献和现在的实力,得到松公首肯,重建第五师问题不大。关键在于如何在支持石铿的松公心目中取代石铿,得到重庆镇守使这个位子!难度很大啊!”
傅常风度翩翩地起身,略略欠身道:“锦帆兄,不如我作为招讨军的代表去永宁迎接蔡总司令莅省?”
熊克武等人会意,当即齐声赞同由傅常担任“说客”往见蔡锷……
<center><h3>铁腕txt</h3></cen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