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 【都是入伍兵】
“咣啷、咣啷……”
火车沿京汉路南下,邮政闷罐车厢里只有石铿和四名警卫官兵,以及一盏摇摇晃晃发出惨白sè光线的马灯。
蜷缩在警卫们搜罗出来的几个软软的邮包上,石铿看似眯着眼睛在打盹,实则脑子里把无比繁杂的事情挨个儿过了一遍。国内政局的变动以及背后隐藏的危机,南方系和北洋系部队的加入远征军,四川目前的局面和董鸿勋握有的力量,孙先生和国民党对远征军的态度,段祺瑞在美国和日本之间玩nòng的把戏,远征军的兵员招募、训练、武器、被服、人员安排,士官学校的课程……等等,等等。
之所以考虑这么多,乃是石铿需要组建一支尽可能强大的远征军,需要在远征军走出国mén之后有一个稳定的大后方。不能想象的是,远征军将士们在欧洲血战,而国内却luàn成一锅粥,那对军心士气的影响是致命的!也不能想象的是,一个没有权威的国家政fǔ能够战后的国际会议中拥有足够的发言权、争取足够的利益。
国内不能luàn!决计不能luàn!
然而,冯国璋走津浦路回南京了。很显然,他与段祺瑞达成了某种默契,是否就是段祺瑞利用张勋搞复辟,推翻黎元洪之后捧冯国璋上台继任总统呢?黎元洪和国会最近没有刁难政fǔ了,那是否代表着他们开始以远征军、以国家利益为重了呢?嗯……没那么美好。黎、段的矛盾已经从公务上的政治矛盾转化成刻骨的sī怨,sī怨加上政敌,一位缺乏政治远见、没有军事实力却拥有《约法》赋予的大义名分和特权的总统,随时都可能干出糊涂事来。
所幸的是,远征军的编练会议结束后,督军和督军代表们各自出京回防,眼见着就要到来的一场军人干政危机消失了。但愿,段祺瑞对付黎元洪的那个yīn谋要么提早在远征军出国之前进行,要么就在远征军回国之后再发动。
至于别的部队成建制地加入远征军一事,石铿是真心欢迎的。他有从四川chōu调的一万官兵和大量的骨干为基础,有秦文轩等富有政工经验的宣教人员,有延袭自第四hún成旅的建军原则,从而使部队具有很强的包容xìng和同化能力。
何况,中国远征军将是一支从军服、军旗、军徽到武器装备都与目前中国陆军完全不同,是真正崭新的军队!
“咣——啷、咣——啷!”火车行进节奏慢下来,停在涿州站上,这火车跑得可真够慢的!
石铿伸个懒腰站起来,车厢的mén在同时从外面被拉开来,邮政局和车站职员看到车厢里的几名黑领巾军人愣了一下,看到挂着将军刀和中将肩章的石铿,马上无声地欠身作礼。然后默默地上车,默默地检点涿州站的邮包,默默地将邮包搬下车。在临拉上车mén前,又向石铿鞠了一躬。就在mén关上后,闷罐车的通风口传来一声压低了的惊呼——“那肯定是石铿将军,真年轻啊!”
从邮政局和车站职员的动作、话语和眼神中,石铿得到了一丝满足。也许,职员们还没有看过一名掌握着实权的远威将军坐闷罐车?也许石铿这个名字已经随着中国远征军的名头传开了?也许黑领巾的军人在国人眼里是另类?也许……国人同胞并不都是麻木的,准确的说,中国人并不麻木而是闭塞,他们的思想只需要适当的信息就可以得到解放。
“将军,你看。”
通风口处,警卫班长贺晴川后退半步挪出位置。石铿顺着他的手指从狭窄的通风口往外看去,只见月台上有一群学生打扮的青年,吵吵嚷嚷地蜂拥着登车,隐约可以听到“保定”、“投军”、“远征”的只言片语。
看来,远征军的招兵站还是太少,是否应该在南方和关外设立几个招兵站呢?
“将军,有人来了。”
月台上,两名军官一个车厢一个车厢地大喊:“石将军在车上吗?紧急公文!石将军在吗?”
贺晴川从通风口伸出胳膊招了招手,车mén又被车站职员拉开来,石铿整理了一下衣服,跟随警卫们跳下车站在月台上。
“报告!卑职直隶第三hún成旅司令部参谋吕承武,奉命呈送紧急公文予远征军总教练官石铿将军!”
“我就是。”
“敬礼!”两名军官立正行礼,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信封。
石铿打开来一看,原来是陆军训练总监张绍曾上将发来的联系公文,说后天将率陆军训练总监僚属陪同协约国武官“访问”远征军基地。
在回执上签字后,石铿回到车厢,火车在“嗤”的一声放出大量蒸汽解除制动后缓缓开动。殊不知,两名有些冒失的第二hún成旅军官让普通车厢里的那些青年学生由此兴奋不已……
保定,京汉铁路西侧,清水河北岸,龙潭寺东南,中国远征军基地。这里原本是直隶第三hún成旅一个团的驻地,在直隶督军署的积极协助下,大量的工兵和民工在短短半月之内就建起了大片营房,平整出好几块面积达百亩的cào场。
前任总理shì从副官褚烈陆军少校骑着一匹白sè的骏马,在一名直隶第二hún成旅旅长阎相文派来的马弁引领下,颇气派地来到基地大mén口。
人山人海、摩肩接踵。这是褚烈的第一印象,大mén口两侧站着两排荷枪实弹的黑领巾官兵,神情严肃,军姿tǐng拔。一个沙袋垒成的机枪掩体里摆放着一tǐng英造马克沁机枪。稍远处树立着一个大木牌,上书:中国远征军报名处。木牌下一字排开十来张桌椅,几十名黑领巾白袖章的官兵就在那里登记报名者资料并作初步审查,特别的是,每张桌椅旁边都有一根高约六尺的木柱头。
“长官。”
“什么?”
阎相文的马弁说:“远征军的规矩是没有领到xiōng章,又没有远征军长官允许的,必须报名后才能入营。”
褚烈扬起马鞭指着人头攒动的报名处,笑说:“这么说来,我也要去排队报名?”
马弁点点头,却见这位北京来的少校神sè不对,乃打消了多嘴的念头。
“好,既来之则安之,照规矩办!”褚烈翻身下马,把马鞭塞给马弁说:“你回去,替我谢谢阎将军。”
“……姓名、籍贯、实际年龄、文化程度、哪只手拿筷子吃饭、chōu大烟吗……”负责登记的官兵们都cào着有几分川、滇音韵的纯正官话,刚开始的问题还很正常,后面的话就不一样了。“站到柱头那边,背靠柱头立正,抬头、tǐngxiōng,后脑勺、背心、屁股、脚后跟四点贴着柱头,过!”合格的人从另一名军人手里接过xiōng牌,在发xiōng牌者的指点下去找相应的单位报到。
一切都井井有条。
好不容易,在tuǐ肚子刚开始chōu筋时,褚烈来到三号桌子前。
负责登记的军人头也不抬:“姓名、籍贯、实际年龄……”
“褚烈、男……”
“这里没nv的!少废话!”
“河北沧州、24岁、保定军校一期步科毕业、右手拿筷子……”
“过!”
褚烈得到一张布质xiōng章,xiōng章上写着“入伍兵褚烈”五个工整而刺眼的字。老子堂堂少校军官今儿成了入伍兵了?
“上士,我是少校,陆军少校,保定一期步科毕业。”
“在这里没有少校,我,刘yù明上士就是最高长官。”刘yù明抬头看着少校,指着自己的xiōng章说:“所有报名投军者都需从入伍兵开始,通过三个月强训之后,不合格的滚蛋,合格的留下,原有的军衔恢复,这是远征军总教练部定下的军规,入伍兵褚烈!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后退,继续当你的少校;第二,前进,你就是入伍兵褚烈!”
褚烈很想从兜里掏出段祺瑞的手令摔在那上士的脸上。不过,那上士没错,规矩就是这样。那上士的军容很严整,连表情都像是训练过的,与其他搞登记的士官一模一样,估计就算是天王老子的手令砸在他脸上,他也会当做一张废纸来处理。看来,石将军麾下的中国远征军还真不是吃素的!入伍兵就入伍兵!老子岂是后退之人?
“你,去西面第三排营房,找入伍一纵队一支队第三大队。”
循着指点,褚烈凭着xiōng章的身份证明进了军营,绕过cào场上那一队队cào练队列的新兵,朝第三排营房走去。很快,他心里仅有的那点自豪感崩溃了。在队列训练的“新兵”中,他发现了石铿、王承斌、郭敬臣等将校的身影。这些将军或者上校穿着与新兵一样的军服,在一名下士的口令声中齐步走、向后转、向右看齐……一个不xiǎo心就会招来下士的喝骂。
心中震撼之下,褚烈彻底收拾了少校军官和“总教练官副官”的优越感。很快,一身新兵军服的褚烈就xiǎo跑到cào场边,立正敬礼后向下士打报告:“报告长官,入伍兵褚烈向你报到,请训示!”
队列中,有人惊呼:“褚副官!”
下士厉声道:“陈殿元,出列,围绕cào场跑十圈!”
可怜的原参谋总部中校科员陈殿元就这么挨了罚,乖乖地立正领命,规规矩矩地围绕着cào场跑圈圈……
南京,长江北岸的浦口火车站。
现年三十一岁,民国二年曾任陆军第十四师师长,现任中华革命党军务部长的许崇智带着一群青年男nv通过检票口,在月台上排队清点人数。让一位毕业于日本陆士,曾经指挥过上万革命军队的将军带这一大群男nv青年从上海到浦口,实在是有些为难人。
好在这些青年大多数是学生,组织纪律观念比之农民、工人、普通市民强了不少,又都是革命党人或者积极分子,自觉xìng很高。
“各位,安静!”许崇智等男男nvnv们安静下来后,高声说道:“今天,你们将登上北去的火车投奔中国远征军,也就是说,在踏上火车的那一刻起,你们就应该以中国远征军的一员自觉!先生对你们寄予了极高的期望,他相信你们在石铿将军的率领下,通过严酷的战火考验,把中国人的jīng神,把中国人的美德带到欧洲,让世界重新打量我们这个拥有五千年灿烂文化的民族!他希望你们是忠诚的战士,勇敢的战士,服从石铿将军一切命令的战士!鉴于场合,本人不便多说,愿各位同志一路顺风,为国争光!现在,以xiǎo队为单位,列队登车!”
月台上,几名巡警疑huò地朝这边看了一眼,又很自然地走到远处。这年头,国会都重开了,那些革命党只要不造反想干啥都行!何况是参加中国远征军呢!?哎哟,可惜了,那些娇滴滴的xiǎo姐们,看样子还是西学堂里的学生,上战场?可惜,可惜!
“呜……”火车拉响汽笛缓缓启动。
车厢里,严**和几位同学在向月台上的军务部长挥手告别后,立即就兴奋地叽叽喳喳在一起。
“**,你那位翰节同志在远征军里做啥?”
“他是少校军官?以前第十六师的。”
“第十六师是中国最好的部队,最能打仗。”
一时之间,严**不知应该先回答谁的问题,可心里却是甜滋滋、热乎乎的。这一次北上从军,不仅仅能够看到他,还将成为他的战友甚至是他的部下,并肩开赴欧洲作战、为国建功。这……多làng漫,多幸福啊!
nv孩子总是喜欢故意在某些方面刨根问底:“说呀,别藏着掖着了,到了保定可就全部曝光了,那时候我们还不想听呢。”
严**抬手理了一下头发,大大方方地说:“他是在远征军司令部政训部工作,少校军衔。”说着,她从随身的绣huā包里mō出一张秦文轩的戎装照,递给同伴们传看,立时引来一阵“啧啧”的赞慕声。
照片从过道这边传到那边,最后传到一位认真看报的nv孩面前。
“洁卿,洁卿。”
nv孩还是很专注于报纸,对邻座的喧闹和身边的呼唤置若罔闻。“呀”的一声惊呼,她身边的nv伴抢过报纸一看,原来是天津的《大公报》,头版上印有石铿在陆军部会堂前接受中外记者采访时的照片。这张照片据说是美国记者拍摄的,因为效果最好而被各报采用,流传于大江南北、关内关外。
“原来洁卿是在看石将军!”
顿时,车厢的这一段更热闹了,那份报纸被无数双手抓来扯去,最终落了个四分五裂的下场。其实,这张报纸与其他刊载有石铿那张照片,又落入青年nv学生之手的报纸相比,待遇好得不止是一点半点。那些报纸通常会被剪刀开膛破肚,取出核心后弃之一旁,哪有被无数双娇嫩的手“抢来抢去”这么香yàn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