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 【黎元洪发难】
铁狮子胡同，中华民国国务院隔壁的总统府。
每周五例行的国务会议邀请了参谋部、陆军部和将军府的几位将军出席，远威将军石铿也在此列。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总统府的职员将石铿的坐席安排在代理参谋总长唐在礼身后第二排，是个角落得不能再角落的角落。
“……法国人已经把满载军械的商船开到大沽港口，公使康蒂、武官索隆和军事代表团的让—莱托少将今日来访，催促中国对德宣战，还提请以让—莱托少将为中国远征军总司令。这……像什么话？！”黎元洪说着，目光瞟过段祺瑞平静如水的脸，又像是寻找某人一般张望了一下，才继续说：“如此条件，本总统当场予以拒绝，法国人表示将重新考虑免费提供军械事宜。诸位，你们看这战是宣还是不宣呢？这法国人能不能当中国远征军的总司令呐？（国务）院方口口说宣战有利，参战有利，本总统却看不出利在何处？”
段祺瑞在腹中暗骂法国人没事找事，给黎元洪找到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拖延宣战。
外jiāo总长伍廷芳说：“大总统，此事应该分为两面来看。缔结协约、对德宣战势在必行，而法国人谋取远征军总司令一职，可另行商议……”
“什么商议？商议什么？”黎元洪罕见地打断了伍廷芳的话，又觉有些不合适，乃道：“伍爵士，中国远征军的总司令是法国人，你让全体国民怎么想？远征军将士们怎么想？这是卖国！”
伍廷芳的意思并非要答应法国人的要求，而是希望通过双边谈判来解决这个问题，哪知黎元洪中途打断了说话，还得势不让人地继续说：“你们要卖国？我不干！这样的战不宣也罢！”
已经七十五岁高龄的伍廷芳哪受得了如此抢白和侮辱，顿时两眼翻白昏厥过去。
会场顿时大luàn，救人的、议论的、呆若木jī的……眼看这会又要开不下去了。见伍廷芳已经被人抬走就医，段祺瑞起身道：“大总统既然指责政fǔ卖国，那我是不能再当这个总理了，各部总长都有失职卖国的嫌疑，责任内阁应该总辞职，请大总统另择高明！”
黎元洪早有准备，当下作出一副恳切的神sè说：“总理莫要心急误会了，本总统的意思是只要政fǔ不答应法国人的条件，那又何来卖国之说呢？值此关键时刻，内阁不能总辞职，嗯……还有一事需和总理商议，今日有议员弹劾财政总长陈锦涛贪墨公款，数额甚巨，还望陈总长给予合理的解释。”
段祺瑞明白了黎元洪的用心。借故气倒伍廷芳，再以议员弹劾一事扳倒陈锦涛，政fǔ势必因为外jiāo和财政问题而陷入húnluàn。哼哼，luàn就luàn！老子正好撒好不管了！
“段某已经决定辞职离京，赴天津修养。大总统既然不接受内阁总辞职，那本人的个人决定不碍大总统？告辞！”
段祺瑞说走就走，政fǔ各部总长也想跟着离开，却见段祺瑞摆手道：“各位还是应该留下来继续开会。\\”话音未落，留下一众面面相觑的阁员们，他悠悠然扬长而去。
陈锦涛转向黎元洪说：“大总统，既然有人弹劾陈某，陈某引咎辞职。告辞！”
“慢！”黎元洪提声道：“贪墨公款，数额巨大，陈总长应该接受法院的调查。来人呐，送陈总长去法院。”
陈锦涛没有想到黎元洪为了打击段祺瑞政fǔ，竟然不惜得罪国民党而拿自己开刀，当下气得脸sè铁青、嘴chún颤抖，不及辩解就被两名牛高马大的总统shì卫左右挟持着离开。
教育总长范源濂急道：“大总统无视人权，以一纸弹劾就羁押政fǔ要员……”
“啪！”黎元洪拍案而起，怒气冲冲地道：“放肆！本总统岂会不经查实掌握足够的证据，就在此下令拿人？！诸位请坐下，继续开会！”
范源濂冷笑道：“总理不在，国务会议难以继续进行。范某早向大总统递过辞呈，已是自由之身，告辞了！”
黎元洪早有准备，冷笑道：“秘书长，宣布大总统令。”
夏寿康起身道：“大总统令，任命李经羲为代理财政总长，任命丁世峄代理教育总长，任命陆徵祥为外jiāo总长，傅良佐代理陆军总长。撤销参战陆军办事处，设中国远征军司令部，任命明威上将军陈宦为远征军总司令，总统府军事顾问金永炎为参谋长，将军府远威将军石铿为总训练官兼第一师师长。以石铿编练远征军之功晋衔中将并授予大绶二等文虎章、鎏金七狮军刀一柄。内阁各部照常办公，有未决之事呈总统府裁办。”
此时，院方众人才知黎元洪是早有准备，一切都已经谋划就绪。单从陈宦和石铿的任命来看，非经深思熟虑不可。陈宦与蔡锷是朋友，在陈宦被周骏攻击一事上，蔡锷抱有深深的歉意。而石铿曾是陈宦名义上的手下，又与忠心与陈宦的李炳之jiāo好，此番还得到晋衔和勋章，没有理由反对大总统的合法决定。这么一来，近在保定，目前已有兵员四万多人的中国远征军就能稳定下来。
“诸位。”黎元洪笑眯眯地说：“诸位请以国事为重，安心办公，宣战一案，将于明早提jiāo国会表决。下面，参谋部、陆军部、海军部和远征军方面人员请留下会议军事，各部总长可以散会了。”
总统府shì从武官长领着两名副官将黎元洪背后的帘子拉开，lù出一幅欧洲地图来。
石铿躲在角落里没动，却觉一人来到身边说：“铁戈老弟，鄙人陈宦。”
“陈总司令。”石铿起身立正，向陈宦欠身致礼，也看清楚这位前任四川都督年近六旬，面容清矍，颇有几分沧桑的意味，即便身穿上将军礼服，佩着将军刀，却透出一丝儒生的文气来。
陈宦早在得到黎元洪召唤之后就开始留意石铿，刚才更是偷偷打量这位两度成为自己部下的年轻人多时。心中不禁慨叹时势造英雄，羡慕石铿的年轻英武和卓然战功，也深知黎元洪和自己在未来远征军的诸多问题上都要仰仗石铿，出国作战，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按照黎元洪的安排，金永炎的参谋长一职是镀金，好在以后出任某省督军，掌握实权。因此，在远征军出国之前，石铿将继任参谋长。
“恭喜老弟晋衔中将，大总统是爱才之人，旧日的那些事儿没有放在心上，老弟也无须多虑。远征军的编练和作战重任，还需老弟出面主持。陈宦不才，以败将之身凌驾老弟之上，心中颇为不安……”
“前辈过虑了，按照民**制，一军总统当以上将担任，石铿资历浅薄、能力有限，méng大总统拔擢为中将掌管一师之众已是勉强，还请总司令多加提点。”
一个前辈，一个总司令，话也说得堂堂皇皇。陈宦放下心来，见其他人都已经纷纷在地图前入座了，乃伸手相邀道：“老弟，请。”
石铿也不客套，与陈宦并肩行到第二排就座，却也看到哈汉章、金永炎等人向自己抱以善意、拉拢的微笑。哼哼，还不是看在老子手里有四万兵马的份儿上！老子可没兴趣参与你们的政争，只要能够顺顺当当的编练远征军，出国作战就行！
“诸位。”黎元洪起身扫视了众将，目光停留在石铿的脸上，说：“我等既然是讨论欧战，最具发言权者非石铿将军莫属，下面，请石铿将军介绍欧洲战局和远征军编练情况。”
众人略略鼓掌，石铿大步走到地图前向黎元洪和在座的将军们立正行了环礼，朗声道：“自1914年欧战爆发至今，从总体趋势来看是德国在西线进攻，英法防守；德奥在西线防守，俄国相持；德奥土在巴尔干、中东与英、法互有攻守。从1915年开始，英法逐渐调整过来在西线发力，组织了香巴尼、马恩河、索姆河等几次攻势。这就说明一个问题，在欧战的主战场上，同盟国和协约国的力量是大致相等的。而战争潜力巨大的美国加入协约国将打破这一平衡，胜利的天平已经向协约国快速倾斜，战争必将因美军的投入作战而在两年之内可望结束。因此，我国政fǔ作出对德宣战，加入协约**开赴欧洲助战的决策完全正确。不过，对于中国来说，这场大战不仅仅远征军是在法国与德军作战，还在于外jiāo方面的努力，在于俄国可能的变局提供的机会。”
石铿几句话就把全场的人震住，只有洗耳恭听的份儿，黎元洪更急切地希望石铿赶快说出那个俄国的机会究竟是啥？
“加入协约国，派出远征军，我们得到各国条约的重新议定、签署，如何为我国赢回更多的利益，那是外jiāo方面的事儿。远征军尽力争取在开赴法国后为国争光，打几场令协约国伙伴侧面的胜仗，以配合外jiāo方面的谈判。这是石铿与中国远征军将士们为之流血牺牲的主要目的，如果外jiāo方面不能达成最有利于国家的条约，则远征军的牺牲就毫无价值可言。”
谁都能听出石铿话里对政fǔ的希冀和一丝威胁之意。他的潜台词是，如果远征军在欧洲打好了，而国内没有在外jiāo缔约方面取得相应成绩，远征军将士决不会善罢甘休！
“因此，外jiāo工作也是一个战场。”石铿将众人的面sè变化记在心上，又说：“想必诸位都从驻俄公使馆得知俄国内luàn的消息，石铿判断俄国的内luàn还会在年内闹得更厉害，甚至可能颠覆现有政权。作为协约国的一份子，俄国在战场上是无力的，仅仅牵制了德国陆军五十个师左右。如果俄国出现内luàn退出战争，协约国肯定会加以干涉。届时，中国可以趁luàn出兵收复外méng甚至俄国远东滨海地区。当然，日本人也不会坐失良机。届时如何处置？还望国内诸公多多筹谋，多做准备。”
唐在礼起身发问：“石将军，如果俄国出现内luàn，德国会否将东线的五十多个师调往西线作战？”
石铿嘴角挂着微笑道：“这……似乎是参谋部应该加以调查、分析并作出论断的事情。”
唐在礼一窘，却不甘心在此丢脸，忙道：“如果按照石将军的推论，俄国年内退出欧战，德国chōu调东线军队到西线，那西线德军实力大增，协约**能否抵挡还得两说，得看俄国退出之时，美国能够在西线投入多少力量？如果美国投入力量不足，协约国很可能因此战败。嗯……美国从现在起开始动员，年内能投入五十个师到法国战场吗？我看很困难！石将军，你明知如此，又为何会主张参战呢？”
“唐总长分析得很透彻，只是石铿看待这场战争走向的角度有所不同。”石铿转头看着地图，手持指挥bāng指着德国说：“从军事体制和军队素质来看，德国如果有足够的兵员和资源，击败英法不是问题。然后关键就是德国没有这两样东西，三年的战争已经消耗德国数以百万计的兵员和大量战略物资。一旦拥有过亿人口和庞大资源的俄国出现问题，德国人最有可能的选择是紧守西线，利用俄国的内luàn快速进军击败俄国，再利用俄国的人力和资源转过头来对付协约国。但是，要征服一个地大物博的国家，以德国陷入两线乃至三线作战的力量难以办到，即便能办到也需要最少两、三年的时间。而英法在得到美国的支援后，能够逐渐在西线占据优势，直至赢得战争。德国的失败是战略xìng的失败，无可挽回。”
“石将军言之有理，唐某佩服。”
海军总长程璧光问：“石将军，您能保证中国远征军到欧洲能打胜仗吗？”
“不能！只能尽力争取！”
程璧光又问：“万一战败呢？”
“为国捐躯，马革裹尸。”
因为求新厂贷款和海军建军计划的事儿，程璧光在内心里对石铿颇觉歉意。此时发出此问，无非是希望在通过两人的问答之间，让在座的人都能看到石铿的一颗爱国心和牺牲jīng神。也希望热衷于权力争斗的人们能够在远征军出国作战期间收敛一些，为八万将士多做一些有益的事情。
海军已经糜烂不堪，中国就指望着远征军了！
黎元洪缓缓起身，恪于礼貌，众人也纷纷起身。
黎元洪突然向石铿行了鞠躬礼，众人也只得向石铿鞠躬，至于是心甘情愿还是应付场面，那只有各人自己心中有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