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郁翠,城桓巍峨,沐浴在晚霞余晖中的临安城仍然掩饰不住喧闹与繁华。
沈言高高地站在艮山门的箭楼上,默默地望着眼前的临安城,心中满是焦灼。短短几日当中,襄樊已经先后来了10余次急报,难道前线形势竟已紧张到如此地步吗?
随着天边最后一丝光亮的逝去,沈言轻轻叹息一声,转头对身后的军士道:“关城门。”
军士轻声应了,转身向城下走去,只一柱香的工夫,吊桥便已渐渐抬起。此时,城外官道上却突然响起一阵急促地马蹄声。沈言一惊,心道:难道又是襄樊来的急报?
来不及细想,急忙探头向城外看去,只见暮色中一小队骑手正急匆匆向城门处奔来,不一会儿便已到了护城河前。待马一停步,来人便已经翻身下马,高声道:“城上大人且慢关城门,我们乃是从泉州过来的,知州大人有急报奏于圣上。”
沈言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心道:只要不是襄樊来的就好。想到这里,急忙示意军士放下吊桥,将来人放到城门处。片刻工夫,手下军士就已经持着来人的传信牌走上箭楼。沈言伸手接过传信牌仔细看去,不禁又是一惊,喃喃道:“怎么又是一个八百里加急?这泉州又有何大事发生?”
愣了半晌,才发觉自己的失态,急忙道:“快放来人进城。”
……
厅内灯火辉煌,翁应龙猛得把手中笔往案上一放,长长得伸了一个懒腰,高声笑道:“可算把这些烦事处理清了。维夫,你那儿又如何了?”
对面一个中年文士正抚额沉思,听到翁应龙说话才猛然反应过来,干笑几声道:“想事情想得太入神了,一时没有听清你在说什么?”
翁应龙不禁莞尔,笑道:“什么事情让我们廖莹中廖大先生如此入神?”
话音刚落,便见廖莹中表情严肃地沉声道:“子恒,你先来看看这封奏折。”
翁应龙不禁一愣,疑惑地接过廖莹中手中的奏折认真看了起来。等仔细看完,眼中已经全是惊异之色,半晌才缓缓道:“这怎么可能?李云亭那小子就算有天大的本领,也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便将蒲寿庚置于死地。”
廖莹中闻言冷哼一声,轻轻道:“那子恒认为这封奏折上所说全是假的?”
翁应龙不禁一呆,讪讪道:“子恒只是觉得此事过于诡异,倒也不是认为这奏折上所说是假。”
廖莹中并不答话,围着大厅转了两圈才长叹一声道:“咱们本想借蒲寿庚之手来除掉李云亭,却没想到蒲寿庚反而被李云亭这个毛头小子给收拾了,真是奇哉怪哉。”
话音一顿,继续道:“这次与李云亭联名上奏的几人中,不乏蒲寿庚的心腹之人,但李云亭却将他们拉拢了过去,真是好手段。”
翁应龙闻言一簇眉头,随即苦笑道:“一个陈宜中就已经让咱们二人应接不暇了,没想到又出了李云亭这么一个棘手人物。”
廖莹中微微一笑,轻声道:“其实也无须多虑。李云亭此次仓促出手,已经犯下了一个致命的失误。”
说着,看了看迷惑不解的翁应龙,继续道:“早先泉州如此兴旺,乃是因为蒲寿庚与海盗本是一家,海盗根本不会劫掠受蒲寿庚庇护的商船。现如今虽说蒲寿庚已除,但海上的大股海盗还在,如若任其横行,必定会影响泉州的海上贸易。长此以往,商贾怨言四起,李云亭也就只能焦头烂额了。”
翁应龙轻轻点了点头,但仍然有些迷惑地问道:“蒲寿庚一死,那澎湖水师不是受李云亭节制吗?难道就不能将海盗剿灭?”
廖莹中闻言哈哈笑道:“子恒老家离海甚远,不知海盗的厉害。想那海盗来无影、去无踪,在海上不知有多少巢穴,等一个个将其剿灭,他这乌纱帽也早已经不保了。”
翁应龙这才恍然大悟,不禁抚掌大笑道:“这么一说,李云亭岂不是在自掘坟墓?”
廖莹中得意地看了翁应龙一眼,笑道:“正是如此。等禀报相爷之时,咱们二人还需为他说上几句好话,务必要将他留在泉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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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似道静静地坐在地上,直视着自己的雕像,心思却早已飘向了别处。蒙古大军已经将襄阳团团包围,不出大的意外,樊城很快也将步襄阳的后尘,形势实在是岌岌可危。
那到底是求和还是增兵救援?如果增兵救援,一旦遭遇败绩,恐怕自己的地位便将不保。但要说求和的话,恐怕蒙古鞑子也不会轻易答应,毕竟开庆元年蒙古人已经在鄂州上过一次恶当,这次必定会万分小心。
想到这里,不禁更是烦恼,索性站起身来向房外走去。刚刚行得几步,门外陡然响起老管家的声音道:“相爷,翁、廖二位大人求见。”
贾似道猛然停步,暗道:他们二人这么晚了来干什么?莫非襄樊又有急报传来?
想到这些,心中不由更是烦躁,当下沉声道:“叫他们进来。”
只过了片刻工夫,门便已被轻轻推开,翁应龙、廖莹中一脸喜色的闪身走了进来。贾似道不动声色地暗暗揣摩二人的来意,却见二人疾步上前施礼道:“恭喜相爷,李云亭已将蒲寿庚除去,日后福建路便在相爷的掌握之中了。”
贾似道闻言一惊,他委实没有想到李弈的进展会如此之快。心中虽在翻江倒海,嘴上却淡淡地道:“哦?泉州有奏折来了?”
廖莹中抬头笑道:“正是。八百里加急的奏折刚刚才到,我们二人看了便急忙前来禀告相爷知晓。”
说着,探手入怀将奏折取了出来。贾似道伸手接过,就着灯光细细看去,只看了一半,眉头便已簇了起来。待全部看完,已是面沉如水,冷声道:“一派胡言,分明是一派胡言。蒲寿庚若是想此时造反,首先便会拿他开刀,又怎会给他翻盘的机会?老夫要的是泉州市舶的税赋,不是蒲寿庚的命,他留下这一大股海盗,又如何收场?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越说越是来气,抖手便将奏折扔了出去,高声道:“给李云亭去封密信,如若市舶司的税赋收不上来,叫他好自为之吧。另外,此次有功之人一概不赏,叫张京仍领市舶司副使,暂代市舶司使一职。”
廖莹中与翁应龙闻言皆是一怔,根本就没有想到贾似道这么快就下了决断,刚要说话便见贾似道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下去。两人对视一眼,只好轻声道:“卑职告退,立即按相爷吩咐去办。”
直到二人的背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贾似道才长叹一声,喃喃道:“李云亭果然不负老夫所望。虽说有些毛躁,但能除掉蒲寿庚已实属不易,日后可堪大用,只是莫要走了蒲寿庚的老路。哎,无论到什么时候,老夫都不会让你们猜透心意的,就是子恒、维夫也是不能,日后的路还要靠你们自己去走。”
说着,回身看了看自己一脸正气的雕像,微微一笑,继续自言自语道:“去他娘的襄樊,老夫的权势地位才是最重要的,今日老夫既不增兵也不求和,看你们能奈我何?”
注:文中提到蒙古被骗一事,在这里和大家解释一下:开庆元年(1259年)忽必烈进围鄂州(今湖北武昌),贾似道以右丞相兼枢密使的身分屯兵汉阳(今湖北汉阳),以援鄂州。十一月,左丞相吴潜命贾似道移防鄂州下游军事要冲黄州(今湖北黄冈)。当忽必烈一面急攻鄂州,一面扬言将向临安进军之时,贾似道秘密派遣宋京去向蒙古人求和,提出的条件是:“北兵若旋师,愿割江为界,且岁奉银、绢各二十万。”忽必烈本来就准备撤军赶回蒙古去争夺汗位,见贾似道求和心切,就乘机答应了议和条件,放心地率领主力军回北方去了。贾似道见蒙古军主力已撤走,就出动大军拦杀了一百七十名殿后的蒙古兵,布置了一个“英勇抗战”的场面,然后隐瞒了向蒙古人求和答应纳币之事,大言不惭地向朝廷上表说:“诸路大捷,鄂围始解,江汉肃清,宗社危而复安,实万世无疆之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