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顺子吹嘘了没几句,就被拽下车来,手腕疼得厉害,苦着脸道:“少爷,你就算不礼贤下士,三顾马车,也不能生拉硬拽啊,这不是待贤之道。”朱大长白了他一眼,问了一名路人,才知道姜家宅子就在左前不远,过了两条小街,只见一座静雅别致的宅子,檐前垂下绿绦绦的细竹帘,院内泉石蜿曲,柳梢莺啭。两人都大感意外,原本想姜誉才身为朝中重臣,府邸必定是建构雄伟,壁垒森严,哪知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朱大长无意进府,在府门外观望一会儿,折身到街斜对面一家大酒楼坐下,要了几碟蚕豆,花生,牛肉干,左手握杯,右手轻轻叩击桌面,盘算对策。
三顺子记挂买官之事,此事干系他这‘师爷’做得成还是做不成,见他犹犹豫豫不肯叩门,反是退了出来,心里着急,满以为他是银子带得少了,不敢进去。小心翼翼问道:“少爷,你这一次有备而来,带了多少银子?”朱大长一怔,道:“带什么银子?”
三顺子灿灿一笑,道:“少爷你揣着明白装糊涂,咱们镇上那一位道正,就是花了一千里银子捐的。这事情不花银子可不行,咱们花的银子越多,那……嘿嘿……”四下环视一眼,放低声音:“……官自然就越大。只要官儿做得大了,本钱回来得也快。”朱大长打量他一眼,道:“行啊,顺子哥,连这里面的诀窍你也懂,了不起,了不起!”
三顺子得意洋洋,丝毫听不出对方话语中有讥讽的意思,道:“俗谚有云‘一任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少爷你只要肯下本钱,以后回本儿的事情,就交给我来办,保管稳赚不赔,从今以后,荣华富贵不尽,锦衣玉食无忧,比开那什么破药铺,不知强了多少倍。”
朱大长不悦道:“顺子哥,正经事儿让你拿个主意,你要么愁眉苦脸,要么束手无策。一说到做官儿捞钱,倒是头头是道,话儿也是滔滔不尽,你这脑袋,一天真不知胡思乱想些什么。”
三顺子寻思:“你要买官儿,自然是要捞银子,现在这世道,难道还有人买了官来专为民伸冤?我说的都是实在话,做生意挣银子,当官也是挣银子,这事儿再也正经不过了,哪里又胡思乱想了?”又想:“对了,多半是少爷圣贤书读得多了,不像我这种人,在市井摸爬滚打好些年头,难免脸皮子薄,这一件事虽然是金子银子,票子滚滚,终究是不太光彩,我这样毫不遮掩地说出来,他心里虽然深以为然,但是脸上总是挂不住,这才假装不高兴,好挽回一些面子。”心底豁然贯通,点了点头,道:“少爷,那你说,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朱大长沉吟道:“我想先会一会姜家公子,再看情况来定。”三顺子听罢,更是由衷钦佩,道:“妙啊,少爷眼光长远,高……那个什么……远瞩,这事儿若是直接找姜大人,一旦被回绝,就没有后路可走,先从他家人着手,那是再好不过。原来少爷你早就成竹在胸,佩服,佩服。”
朱大长直后悔先前一句戏言,弄得他遐想无限,好像这买官一事已成定局。本想给他说明原由,但是不知要如何开口,总不能说“薛家姑娘不久要嫁到姜侍郎家,但是我与她情投意合,没办法,只好搅黄了这一桩婚事,眼下就是来干这事儿的。”
正思忖间,忽听到马蹄声响,从南街驰过三匹马来,前面一匹马白如银霜,马勒脚镫都是烂银打造,鞍上一个华衣少年,大约十**岁年纪,在他身后,跟了两名中年汉子,一束劲装,气势威悍。
一晃眼的功夫,三匹马在姜府门前停下,两名大汉跳下马来,接过马鞭,伺候那少年下马,这时门里早有人迎了出来,华衣少年道:“先不忙回去,府里又没什么意思,咱们到对面的酒楼去坐一坐。”
酒楼里酒保眼尖耳灵,姜宸只走过半条街面,已经迎了上去,看这模样,那人平日里出手极是阔绰。
只听那酒保笑道:“小的刚才差一点看花了眼,还道是哪一位御前侍卫办差来了,等马一停下,才知是公子您回来了。二公子,您驭马驾乘的功夫,可是越来越俊俏了。”那华衣少年刚学会骑术不久,每到技痒的时侯,都到北郊昌平、怀柔一带转悠一番,见他如此称赞,心知十个字中,恐怕有九个字是假的,笑道:“你这眼神也不咋地,我骑马有几斤几两,心里自然有数,比那御前侍卫可差得远了。”
酒保吃了个没趣儿,并不气馁,道:“公子过谦了,依小的看来,那御前侍卫也不过骑马比公子略胜半筹,若是论家世,论相貌,公子无不胜过他们一百倍,一千倍。”姜寰哈哈一笑,道:“楼上还有座没有?”酒保躬前哈后,连说英雄酒楼那最好的地方,时时刻刻都为公子这样的风雅之士留着,寻常人,那是连进都不让进。
说话间,带领三人上了二楼。过了半天,酒保下楼来,想是受了赏赐,眉飞色舞到后厨招呼美酒佳菜。
等他出来,朱大长将他叫到身旁,问道:“刚才这位公子爷,是什么来路?”那酒保道:“这一位公子爷,姓姜,宝讳一个宸字,身世显赫,是当今吏部侍郎家的二公子。”朱大长点了点头,道:“小二哥,我也要到楼上去喝酒,你安排一下。”
那小二心想:“一听说是是侍郎大人公子,你就要到楼上去喝酒了,那二公子地位何等尊崇,岂是你想巴结就能巴结得上的?”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二人一眼,道:“二位爷,楼上最低消费一两银子,二位要是只喝点小酒,还是在这里的好。”
三顺子怒道:“一两银子便打瞎了你眼睛?睁开你那狗眼瞧瞧,咱们这位爷,也是有钱的主儿。”那酒保赔笑道:“是,是,二位请。”
两人上了楼,楼上桌椅洁净,座中客人衣饰豪奢,十有**是富商大贾,西边不时有谈笑声传来,正是姜宸等人。朱大长选了一张离他三人较近的地方坐下,大声道:“好酒好菜先准备着,我今天宴请军机处和珅和大人,要是酒菜差了出了漏子,害得我丢面子,老子一把火烧你这小店!”
这个时候,和珅位刚调入军机处,官居三品,京城中无人不知。他这样说,本是要引来邻桌视线,不料姜宸对那达官显赫见得多了,并不太在乎,只看了他二人一眼,就不再看。倒是周近富商大贾,攀龙附凤心切,个个心生巴结。
那酒保愣了一愣,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但是生意上门,总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仓惶下去准备。朱大长见此举收效甚微,又喃喃自语:“这和大人怎么一回事,说好是申酉相交之时见面,他却迟迟不现身,是什么道理?”
这时南面一位腰圆体臃的富商,摇摇晃晃走过来,拱手笑道:“公子爷,那一日天津一别,数月没再见面,愚兄心中时刻挂念,公子爷要是不嫌弃,就请到我那边,喝上几杯,一来叙一叙别来之情,二来……嘿嘿……稍后和大人到来,也好为愚兄引荐引荐。”
朱大长心头暗自好笑,打出生的那一日起,自己也没踏过天津卫半步,天津一别云云,自然是子虚乌有,全然冲了和大人金面。说道:“好说,好说,今日我有重要事情在身,不太方便,改日咱们再叙。”那富商一脸失望,回了坐席。
接下来又有人轮番过来相邀,托词更是五花八门,什么远房姑表,什么姨娘叔侄,各种亲戚接二连三的冒出来,甚至有一位五十多岁老头,言之凿凿地自认是朱大长晚辈,朱大长大觉奇怪,明明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道,这晚辈不晓得是从哪里做起。依旧毫不客气地一一拒绝,眼角余光掠过,始终不见姜宸一桌有半分动静。
朱大长眼见时间一分一毫地过去,再这样下去,难免要穿了帮,忽道:“三顺子,这和大人一时半会儿恐怕也来不了,我给你讲一讲,淮阴城里那些个奇闻异事,好打发打发时间。”
三顺子不明其意,心想少爷这样说,当然有他的道理,附和道:“淮阴城里,听说奇闻异事不少,公子你要讲哪一方面的?”朱大长道:“我随便讲一些,也胜过了坐在这里无聊。”
这一说果然见效,姜宸附在一名随从耳边,低语了几句,那随从站起身,走到二人桌前,道:“二位爷,我家公子请两位过桌聊一聊。”三顺子大喜,正要欣然应允,只听朱大长淡淡说道:“对不住了,在下有贵客未到,要是过去,怕是会怠慢了贵宾。”那随从压低了声音,道:“我家公子尊上,比起那和珅和大人,朝中地位只高不低,两位若执意不去,也是无妨。”
朱大长佯作惊讶,道:“不知你家尊上,是哪一位大人?”那随从道:“这一点,我家公子自会跟两位说起,不用两位费心。”朱大长道:“原来是这样,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那随从命人添了两幅碗筷,朱大长大大咧咧地坐了过去,道:“这几位爷,怎么称呼?”姜宸道:“我姓姜,这两位是我家护院武师,一位姓韩,一位姓黄。”朱大长道:“原来是姜公子,你好,你好。”也不客气,端起一杯酒来,一饮而尽。三顺子满脑子装的全是恭敬,心中七上八下,只是赔笑。
姜宸道:“刚才听两位谈到淮阴府,不知两位是不是当地人士?”
朱大长笑道:“土生土长,如假包换,童叟无欺。”姜宸喜道:“那就好,向两位打听一人,还请如实相告。”朱大长为难道:“要是公子打听这人,咱们认识,那自然是如实相告,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要是不认得,那就很难如实相告了。”姜宸道:“这个当然,这一人二位未必认识,但一定是听说过,她就是淮阴知府薛牧家的千金,薛珊儿!”
三顺子正喝了口酒,还没咽下喉去,一听这话,满口酒水喷了出来,生怕喷在桌上失礼,一低头,都喷在自己衣襟之上,不住的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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