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差官酒兴正浓,忽见朱大长出了门来,不由得面面相觑,若是换做王霖酆没传话之前,各人定会奋不顾身,刀剑弓弩一起招呼备至。此时情况有变,均不敢擅自做主,众人一手握了酒杯,另一手却按住刀柄,神情颇为怪异,一齐望着刘通判,等他传下号令。
偌大的园子中,喧哗声戛然而止,寂静如斯。瞬时,忽闻那一间房内,传出欢爱**之声,女长呓短叹,呻吟连连,男呼吸沉重,气息如牛。差官中有一大半均为婚配,如何听受得了这个?一个个顿时心旌神摇,面红耳赤。
众官差都是一个心思:“司业老爷好高的兴致,一时风一时雨,也不知玩的什么玄虚。先前那关鱼说他险象环生,来得迟了,怕有性命之忧。现下倒好,我弟兄在外边拼死守护,他却在里头大行其乐,怪不得事先嘱咐,两个时辰内不得入内。只是你要行乐便行乐,又何必弄出这么大动静来?是了,司业老爷多半有那特殊癖好,门外人越多,他才越能尽兴。”
刘通判原本以为匪徒不是江洋大盗,就是山寨大王,再不济,也应该是一位身形魁梧的虬髯大汉,一看对方竟是一文绉绉的年轻人,瞧那模样,只怕连一只鸡也杀不死,这才放下心来。寻思:“王家下人说这人犯下大罪,也不知是真是假,不过瞧这情形,多半是子虚乌有。现下犯人就在眼前,我也不能坐视不顾。说不得,只好先将他擒住,听候大人发落。”道:“尔等还愣着作甚?速速拿下了!”随后又不忘了补上一句:“这人身份不明,别伤了他性命。”众兵差本就喝了不少酒,又被房内肆无忌惮的**声所扰,懒洋洋地拨出兵刃,回应声更是参差不齐。
刘通判大是作恼,正要出言呵斥,只听那“匪徒”道:“刘大人且慢,请听我一言,在下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又没逃走,只不过迫于……迫于这个……形势,不得不出门来。诸位官爷,请先收了兵刃如何?妄动刀兵,既残肢体,又伤和气,有什么事,大可以商议解决。”刘通判神情倨傲,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跟我来谈条件?”
朱大长微笑道:“刘大人有所不知,司业大人眼下兴致大好,若是咱们在外面打打杀杀,岂不是坏了大人兴致?到时候怪罪下来,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刘大人放心,在下绝不四下乱走,等司业大人好事一完,自然会给大家一个交代。”刘通判冷笑道:“谅你也逃不我手心,来呀,看紧了他。”
朱大长走到他身旁坐下,笑道:“通判大人,我就坐在你眼皮子底下,这一回你总该放心了。”顺手拿了一只鸡腿,旁若无人的啃了起来。
这时东侧正房疾步走来三个女子,看年龄在二十到三十不等,关鱼垂首拢袖,神情拘谨,紧跟在众女子身后。众官差瞧这架势,情知那是司业大人的妻妾无疑,见三人身姿婀娜,容貌俏丽,一边咽着唾沫,一边感叹司业大人艳福不浅。
一名黄衫女子皱眉道:“咱们这么多姐妹的房间他不进,偏偏钻到一个下人房里去,那下人的房间有什么好?又矮又润,老爷他……也太不自重身份了。”她身后一名女子正是下人出身,当即讥讽道:“下人又如何?姑奶奶未过门以前,也是住在下人房间里。哼哼,总比有些坐青楼的婊子,强了许多。”黄衫女子脸色一变,愤然道:“二奶奶,我敬你是长,这才处处忍让于你,难道还真怕了你不成?”
二夫人道:“谁要你忍让?有什么手段,尽管明刀明枪使出来,姑奶奶我随时接招。”另一位粉衣女子道:“两位姐姐,眼下不是吵嘴的时候,有什么事情,咱们等到以后再说。”二夫人白了她一眼,道:“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粉衣女子脸现薄怒,道:“倒要请教,我怎么不是好东西了?”二夫人道:“你白天看起来,倒也规规矩矩,一到晚上,哼,就是那狐狸精转世!”
粉衣女子涨红了脸,道:“你……怎么能这么说?”二夫人冷言道:“你少假惺惺的,自打你嫁到司业府的这半年来,老爷的魂儿也让你给勾去了。前几天老爷给大家做衣服,为什么大家都是两件,偏偏给你做四件,你不是狐狸精是什么?”黄衫女子淡淡说道:“五妹,你别生气,有些人现在就是喜欢逮谁咬谁,唉,这也不能怪人家,谁还没有个人老珠黄的时候呢。”二夫人怒道:“蓝媚仪,你说谁人老珠黄?”
蓝媚仪傲然道:“谁老就说谁,反正不是我,也不是五妹。”二夫人气急败坏地道:“小婊子,你等着,以后有你受的。”
不多时到了那间小屋前,屋内那勾魂摄魄之音延绵不绝地传出,一声一声,直刺三女心扉。
二夫人一听便知那女声是婢女巧香的声音,顿时气血上涌,抢上两步,正要一脚踢开了门,关鱼赶忙阻挡在她身前,低声劝道:“二夫人,此处官差众多,若是就这样踹开了门,不但于几位夫人颜面有损,以后老爷不好在官场立足,千万要三思。”
二夫人怒气难消,瞪眼道:“那你说咋弄?”关鱼一时没有主意,搓着手,踌躇道:“这个……咱们再从长计议。”二夫人大怒,骂道:“王八蛋,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换做是你媳妇儿偷人,你来从长计议试试?”关鱼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既不敢反驳,又不能有丝毫不悦,竭力挤出一丝笑容,神情尴尬之极。
“夫人稍安勿躁,这屋子是一定要进去的。”说话之人正是朱大长。二夫人心情奇劣,瞧谁都觉着扎眼,道:“你是谁?滚一边儿去,谁要你来多管闲事!”朱大长心想:“刚才那位蓝媚仪说得不错,这人果然是逮谁咬谁,怪不得王霖酆有意疏远她。”道:“夫人,尊夫患下重症,非得要夫人去搭救不可。”关鱼低语道:“夫人,他便是先前那个捣乱的家伙。”
二夫人朝着他怒目而视,道:“原来是你,等姑奶奶收拾了他,再出来收拾你。”她口中的他,自然是说的王霖酆。只听屋内丫鬟巧香一声大叫,余音久久不绝,王霖酆依旧是低声嚎叫,嗬嗬喘气。朱大长道:“二夫人,时机已到,你快进去。”
二夫人迟疑一下,还是推门进去,其余两位夫人正要尾随跟进,“两位稍候!”朱大长心中焦虑暗生,王霖酆长期服食五石散,身子本来就虚弱不堪,此时凭药力支撑,连番征战,看似雄风万丈,实则已到强弩之末,稍有不慎,必定会暴阳而亡,到时候就算自己有回天之术,也毫无用处。
然而此时已成箭在弦上之势,岂能不发?苦笑道,“此事……须得一个一个来,不能一蹴而就。”
余下这两位夫人蓝媚仪在众妻妾中排行第四,弹得一手好琴,原是东便门翠烟楼中头牌艺妓出生,个性清高,历来卖艺不肯卖身。两年前王霖酆为她赎身,无以为报,便委身下嫁。那一位粉衫女子姓金,名水蕊,半年之前嫁到王家,位居末位。两人都甚得王霖酆宠爱,尤其是金水蕊,身有高丽血统,肤白貌美,一颦一笑,顾盼生姿。王霖酆得此美娇娘,喜不释手,大有“**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之意。
两人怔怔地站在门外,内有自己丈夫和丫鬟厮混,外有数百双眼睛一起品评,不由得脸红至耳根,只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了进去。忽听房内“啪啪”两声脆响,紧随着又是惊叫声,扭打声,求饶声,怒叱声交替而来,稍时,二奶奶想是打得累了,喘着粗气,骂道:“婊子养的狐狸精,不要脸的小**,老娘我平日里待你不薄,你背地里却干出这等下贱的事来!也不看看你这副德行,也敢来勾引我男人。”巧香只是嘤嘤哭泣,不敢有半句辩驳。
二奶奶仍不解气,又道:“死婊子,你不是不喜欢穿衣服吗?那就……唔……这样……唔……”嘴上像是堵上东西,挣扎几声,再也吐不出一个字来。不一阵,巧香布衫凌乱不堪,赤着脚奔出门来,双手捂住面庞,仓皇逃了。
众官差见那丫鬟发丝蓬乱,双手背裸露之处,有数道抓痕,后颈鲜血殷殷而下,直浸衣衫,其惨状入目惊心,各人纷纷为之侧目。一大半人咬牙切齿,数落那二夫人心地歹毒,手段狠辣。另有少数人却想:“这丫鬟勾得他家老爷魂儿也掉了,只怕比外面这两位还要秀美得多,不知有何等沉鱼落雁之容,只可惜她出来时,用双手捂了脸庞,若是能一睹芳容,也算眼福不浅,不虚此行了。”
正思索间,王霖酆携手二夫人合奏的“笑傲江湖之曲”再起,这一次气势如虹,论缠绵,论幽雅,无不比先前要默契了许多,声音狂放不禁,荡人心魄,好似一双无形的小手,直勾勾地挠向众人心窝。
曲到中途,如煦阳照花开,百鸟复归来,鸳鸯你吟我和,此起彼伏,小屋内外春光荡漾,乐意无边。忽地曲音一转,北风呼啸而来,铿锵杀伐,大有一举摧花的势头,芍药虽是柔弱,却也毫无惧意,傲立屹立风中,左飘右摆,以四两之力,拨取千钧,举重若轻地卸去来势。
宋朝时,有一位叫张元的诗人,梦境中曾见到今日之情形。醒来时,挥笔疾书,立帖为证:战退玉龙三百万,败鳞残甲满天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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