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已婚差官大为叹服,未婚兵卒由衷羡艳之际,只闻王霖酆一声闷哼,暴风骤雨歇止,已到曲终人散时。
众人官心驰神醉,正自慢慢回味余韵,骤听二夫人惊呼:“老爷……老爷……你不要吓唬奴家……快醒转来……”门外二女一听,都是大惊失色,再顾不得礼义尊幼,抢身进门。关鱼迈出右腿,也要进去,蓝媚仪柳眉一竖,怒视了他一眼。
关鱼顿即醒悟,老爷夫人好事刚尽,身无半缕布衫,如这般冒冒失失地闯入,只消瞧得一眼,那自己这两枚眼珠子,只怕生得也不是那么安稳了。当下撤足,吩咐一众家奴,一字排开,护守门外。
二女进到屋内,眼见王林酆脸泛褐土色,脑袋偏向一旁,如柴躯干微微抽搐,双目半睁,已是气若游丝。二夫人身子蜷在被窝里,瑟瑟颤抖,一见二女进来,更是惊惶无措,缩身到床头,道:“你们……要给我作证,我……没有谋害老爷……”她此时忧心如焚,如果丈夫平安无事,那是再好不过。若就此一命归西,按大清刑律,凡未婚先孕,勾结奸夫,祸害死亲夫,均以妖女论处。轻则鞭刑,重则杀头,然而王霖酆是朝中四品官员,若是刑部定性是被**致死,这量刑之法更是五花八门,什么剥皮、凌迟、插针、骑木驴等,桩桩件件,残酷无比,世人谈之无不色变。
她久居官宦之家,焉能不知?
蓝媚仪漠然道:“不是你,难道是我们?”二夫人魂不守舍:“是老爷他自己抽过去了,可……不干我事情,两位……妹妹,你们可要给我做主啊。”蓝媚仪冷冷地道:“可别叫妹妹,咱们二人受之不起。”
金水蕊心中愁苦,不理她二人争吵,朝门外叫道:“关鱼!”关鱼道:“夫人你吩咐。”金水蕊道:“你骑了快马,到安定门外去请韩太医,说老爷病重,请他……要快!”说完这几句,脸色苍白,一手搭在前额,另一手按在桌面,娇躯摇摇欲坠。蓝媚仪忙扶她坐下,低低问道:“妹妹,老爷他病成这样,会不会……”金水蕊黯然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媚姐姐,那韩太医不一会儿就到,咱们先给老爷穿好衣服。”
韩媚仪一拍脑袋,道:“对对对,我怎么把这碴儿给忘了。妹妹你坐着,我来。”手忙脚乱地为王霖酆穿戴整齐,见二夫人亵衣加身,两手抱膝,愣愣地坐在床头,心头火起,没好气地道:“二奶奶,你的大腿可真是光滑细嫩,是要等着韩太医来瞧的么?”二夫人先是一呆,随即灿笑道:“我这就换,金妹妹,那一位韩太医,医术如何?”
金水蕊道:“听说城中达官贵人,都爱请他瞧病,想来医术不差。二奶奶放心,老爷他……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二夫人喜道:“不错,不错,老爷福大命大,这些年,不也都挺过来了吗,一定不会有事。”
不一阵,下人来报,韩太医门外等候,三女大喜,连说快请。
韩太医看模样已过知天命之年,一进府来,见司业府内酒气熏天,喧嚣无比,数百名重兵,扼守了一处下人房间,不禁啧啧称奇,等进到小屋内,更是诧异,寻思:“原来司业大人是个贱皮子,宽敞明亮的大宅不住,偏偏喜欢住低矮的下人房间。”
细问病由,三女扭扭捏捏,均不肯说。韩太医见三女面红耳赤,床上又是一片狼藉,已明了大概,把脉上手,眉头微皱,二夫人一颗心七上八下,小心翼翼地问道:“韩大夫,他怎么样了?”韩太医不声不响,脉交左手,苦苦思索,审视良久,道:“王大人原有一阴寒亡阳之症,年长日久,寒蚀骨髓,性命已是岌岌可危,本当修身养气,远离酒色,怎奈……唉……”说着摇了摇头。
二夫人哀声道:“韩大夫,我知道他是阴寒亡阳之症,前几次也找大夫瞧过,也没什么大碍。只是这一次他病得厉害,请你一定想想办法,我全家上下,都感你大恩大德。”韩太医道:“夫人言重了,大人近些年贪图享乐,再生变故。旧疾未除,又添新患,大人五脏六腑,本就荼毒已深,今日又纵……过度,手阳明大肠经,足少阴肾经,阴维阴维,俱是大损,根本已失,朝不保夕,只怕是……大限已到。”
三女脸色大变,蓝媚仪怒道:“胡说,你才是朝不保夕,我家老爷刚才还好好的,这才半个时辰不到,哪有你说的那么玄乎?”韩太医退了一步,道:“夫人,请恕我直言,大人旧患,乃是长期服用至阴至寒之物所致,天下万事,物极必反,人体也是这个道理,大人一病如此,绝非一朝一夕铸成,如今寒入膏肓,凭我一己之力,要改变自然规律,无疑是痴人说梦!”
金水蕊悲从中来,颤声道:“韩太医,我家相公,他……还有多久可活?”韩太医缓缓道:“慢则三日,快则六个时辰以内。”
二夫人心灰意冷,颓然坐倒,又想到那诸般刑法施行起来,惨烈无比,几欲晕厥过去。
正当绝望之际,就听门外一人道:“韩太医之言差异,王大人正当壮年,如今虽遇寒厄犯体,心脉中却蕴勃勃生机,是否只剩三日之期,大有商榷之处!”说话之人正是朱大长,说话间,已推门进来。
韩太医微微一怔,道:“你是何人?”朱大长微微一笑,拱手道:“晚辈一乡野村夫,姓贾,贱名不足挂齿,当年也勉强学过一两年医术,今日见得当世御医尊范,实不胜之荣幸。”韩太医打量了他一眼,不悦道:“原来是同行,那可是失敬得很了。这位公子,五脏主人之一身,六腑固守五脏,经脉为脏腑之隧道,才可谓有行与体,精与神,犹如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之理,可对?”朱大长道:“正是。”
韩太医点点头,又道:“我来问你,王大人脏腑荼毒已深,本就运化不畅,今日又过于贪图享乐,十二正经,奇经八脉俱已大损,那《难经》中,把十二经脉比作“沟渠”,奇经八脉喻作“湖泽”,当前湖泽干涸,沟渠阻塞,脏腑缺了滋养,心脉旺盛,不过是一时之假象,于大事何补?”
朱大长道:“也不尽然,前辈,奇经八脉固然重要,但它终是为人体表,是阴生阳固之意,阴不生哪来之阳,不比脏腑来得实在,再以中药之里来讲,药之五性是以阴五脏之治,而不是药五性治其表。”
韩太医愕然道:“你……这是什么歪理?连祖宗的话也不信了吗?”朱大长深深一揖,道:“不敢,晚辈之愚见,不过是沧海一粟,不值一晒。我泱泱中华,国学何其精深?阴阳脏腑之说,历来深得人心,不可撼动。前辈此言,可折煞晚辈了。”韩太医“哼”了一声,道:“以你之言,王大人是命不该绝了?”
朱大长道:“晚辈愿勉力一试,不当之处,还请前辈不吝指教。”韩太医一脸鄙夷,胡子翘得老高,道:“你要是让他活上三日以上,我……我韩尚武给你磕头,拜你为师!”朱大长心想:“我敬你是前辈,才这般客气,我若一再容让,反倒是堕了师傅的名声。”又想:“你虽是御医,见识也是一般。倘若我真的治好了他,难道你还真拜完为师不成?”淡淡说道:“不敢当。”
二奶奶道:“我也给你磕头谢罪。”金水蕊娇容梨花带雨,盈盈下拜:“公子若肯施展妙手,救活我家相公,妾身就算当牛做马,也不足报答公子大恩于万一。”朱大长赶忙扶住,道:“夫人这是何苦?我尽力而为便是。这样拜来拜去,反而让我心有顾虑,于尊夫病体不利。”
金水蕊惶然道:“是,公子说得是。”和三女退到一旁。
朱大长早前和王霖酆饮酒之时,便已对他病状了若指掌,当下走到床旁,略一切脉,已是胸有成竹,一摸怀中,除了那一盒药丸和少许碎银,别无旁物,眼光转处,见到韩尚武放在案子上的药箱,道:“前辈,借你银针一用。”韩尚武一侧头,道:“不好意思,咱们做御医的,都用金针。用银针,可丢不起那人。”
朱大长笑道:“那就劳烦前辈,借你金针使一使。”
韩尚武有意刁难,道:“可对不住了,我的金针乃是成亲王亲赐,精贵得很,平日我真爱有加,胜逾性命,自己都舍不得用几次,概不能外借。”二夫人怒道:“韩太医,是你的金针要紧,还是我家老爷的性命要紧?”韩尚武灿灿道:“这个……自然是王大人性命要紧,夫人既然要借,那便……”朱大长摇了摇手,打断他话,道:“你既然‘珍爱有加,胜逾性命’,晚辈再横刀夺爱,岂是君子所为?”一转头,“二奶奶,府上可有绣花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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