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大长熬了一夜,等做好那冰肌玉露膏,东方已经露白。
躺在床上没睡多久,和府派下人过府取药,这一折腾,已是睡意全无。好在药铺已经开业,零零落落也有病人上门,望神切脉,断病下方,也是乐在其中。
未牌时分,于恩如已做好午饭,请众人到后堂用餐。朱大长看完最后一个病人,刚站起身,就见一人行色匆匆,迈进门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太医院左院判刘松鹤。
朱大长一见,喜上眉梢,快步迎上,低头便拜,“前辈大驾光临,实在是不胜之喜,快请。”
刘松鹤忧心忡忡地扶他站起,道:“贤侄不必多礼,老夫冒昧来访,却是带来一个极不好的消息。”于恩如一听,一颗心骤然收紧,“老前辈,是……是什么极不好的消息?”朱大长也是心头惴惴,不动声色道:“前辈请坐,先喝一杯茶,再慢慢说。”
刘松鹤矮身坐下,黯然道:“今日上午,皇上急召太医院吏目以上官员入宫,等老夫赶到,才知道宫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原来是太后她老人家,突然性命垂危。老夫听到一些传言,说此事与令师兄于恩顺,于公子有莫大的干系……”于恩如“啊”的一声惊呼,花容变色。
刘松鹤续道:“此事皇上已发下雷霆之怒,于公子也被打入天牢,这一次,恐怕……恐怕……哎,所以老夫刚从宫里出来,不及回府,这就赶了过来。一来让你们有个心理准备,二来,将来九门提督问起,也好随机而变,图个自保之策。”
于恩如脸色晄白,“咕咚”一声,昏倒在地。
薛珊儿忙将她扶起,掐她人中,过了一阵,于恩如才悠悠醒转。
朱大长忧急如焚,急急问道:“前辈,太后患的,是什么病症?宫里关于顺子哥的传言,又是什么?还请告知。”
刘松鹤摇摇头,道:“太后面若金箔,昏睡不醒却又笑意盎然,眉心有一道两指长的红线,依老夫观察,极有可能是中了一种奇毒……”
朱大长惊呼:“碧翼金蝉!”刘松鹤一脸茫然,“什么是碧翼金蝉?”
朱大长神情凝重,“前辈说的症状,正是中了碧翼金蝉毒性之表现。恩师当年说起,当世三大奇物,黄旗紫盖、冰睛魔鼹、碧翼金蝉,无论哪一件出世,都足以使风云变幻。
这碧翼金蝉,体形比普通蝉儿大了一倍还多,全身金光熠灿,唯有翅膀碧绿璀然,最为特别的,是在它额头正中,有一道红线。此物虽有翅膀,活动起来却不如其他两毒物迅捷,以毒瘴伤人,此毒无色无味,伤人于无形。中毒者最初毫无知觉,仅是嗜睡,全身慢慢发黄等轻微症状。等六个时辰一过,便猝然晕倒。给人感觉,如在梦魇之中。
太后眉心中那一道红线,乃是生命线,又称子午之线,每到子午相交时,便散去一截,等到散尽之时,就到了气绝之日。”
刘松鹤道:“贤侄,那条子午线,几日散尽?可有治疗之法?”
“最多三日。”朱大长缓缓说道,“若是在子午线未出现以前,那还好办,一旦出现,几乎是无药可治。这其中唯一的治疗之策,也……”说到这里,脸色倏地一变:“不好!”
刘松鹤骇然道:“怎么了?”朱大长道:“今日皇上宣太医院吏目以上官员,前去会诊,可是在太后卧榻之处?”
刘松鹤道:“是啊,就在慈宁宫。”
朱大长急急问道:“那……前辈在那里停留了多少时候?”刘松鹤道:“有大半个时辰,皇上也亲自在一旁敦促,有什么不对吗?”
朱大长眉头紧皱,道:“不仅不对,而且此事凶险之极。前辈,碧翼金蝉,之所以能与其他两大奇物并驾齐驱,实在有它凶悍之处。那毒瘴上到人身六个时辰以后,通行四肢百络,在眉心印堂处汇合,也就是所谓的子午之线出现。这个时候,染毒这人自己也成了毒源,在一呼一吸之间,又会把毒瘴传给下一人,下一人再传,如此反复,永无尽时。太后子午线已现,前辈和皇上等人,在太后榻前停了大半个时辰,又在密不透风的室内,绝无侥幸之理!”
刘松鹤听得毛骨悚然,“贤侄……这话当真?”
朱大长神情郑重,“此事干系当今皇上,和太医院诸位前辈生死大事,若是蔓延开去,可是说是关乎国家兴衰命运,晚辈岂敢乱讲?”
刘松鹤一听,哪里还坐得住?腾地站起身来,“以贤侄之见,那要怎样才能化解?你尽管吩咐。”
朱大长道:“吩咐不敢当,如今还剩下不到四个时辰,已是迫在眉睫,晚辈只好擅自做主了。第一,请前辈务必召齐今日进宫会诊的诸位前辈,一个也不能落下;第二,进宫禀明皇上,请他务必要重视此事;第三,派人到景山伐几车柏叶,松针,樟脑叶,一切多多益善。
刘松鹤沉吟道:“第一件和第三件,倒是易办。这第二件恐怕极难,如今太后垂危,皇上正在火头上,要跟他说一阵子话,也是极难,何况是这么惊天动地的一件大事?”
朱大长道:“那就请前辈引晚辈入宫,由晚辈亲自给他说去。”刘松鹤喜忧参半,“好是好。只是太后虽然病重,但贤侄无皇上宣召,想要进宫,只怕很难。”
朱大长扬眉道:“事已至此,只好试一试了。珊儿,备车!”
薛珊儿知道情况紧急,不敢怠慢,赶了马车出来,将马鞭交到他手,轻轻道:“大哥,君威难测,一切小心!”朱大长心中也是没底,见她双目中满是郁郁之色,生怕她忧心,笑道:“放心,皇上要救自己性命,总不能先要了我的命。”
“少爷,”于恩如眼含珠泪,忽地跪倒在地,“少爷,请你一定要救我哥哥性命。”
朱大长凛然道:“恩如妹妹,快起来,这个时候了,我朱大长还能独善其身吗?”
上了车,朱大长问起三顺子情况,刘松鹤道:“说来也怪,昨日太后手下的宫女奴婢,都不在太后左右,慈宁宫内,便只有于公子一人,等侍卫发现不妥时,于公子就躺在太后足边。众侍卫生怕担了守卫不严的罪过,便一口咬定是于公子指示走了众宫女,然后投毒所致。”
朱大长怒道:“当今皇上也是一代明君,岂能听他们一面之辞?”刘松鹤道:“于公子是皇上自己召进宫的,他当然不信。恰恰在这个时候,众宫女寻到了秀珠的尸体,是被人用绳子,勒颈窒息而死……”朱大长道:“那便怎样?”
刘松鹤道:“秀珠的尸体本也不说明什么,但是昨夜于公子下榻之处,有一名太监出来作证,说是昨夜三更时分,曾听到秀珠来敲于公子门,嘴里喊‘顺公公’……”朱大长奇道:“顺公公?”
刘松鹤道:“太后不愿治病。所以皇上命于公子扮作太监模样,暗地里为太后治病。”朱大长点点头,隐隐觉得事情不妙。
只听刘松鹤续道:“那太监又说,听到秀珠给于公子说‘顺公公,你吩咐的事情,我已经办了,不会出事儿了罢?’就是这一句话,后来皇上命侍卫到于公子住过的房中去搜查,在那枕头下面,找出一根绳子来,那绳子,模样恰巧和秀珠颈上的痕迹相吻合。
皇上一怒之下,就要砍了于公子的头,多亏了莹妃一力劝阻,说‘如今太后病重,等到真相大白那一天,再砍不迟。’这一句话,救了于公子,却害了娘娘自己,皇上说于公子是娘娘举荐,难辞其咎,于是娘娘被打入冷宫,于公子被侍卫严加看管。
整个上午,皇上都伺候在太后身前,也没空亲自去审,所以此事先搁了下来。”
朱大长眉头紧锁,只觉得有一张无形的大网,已经将三顺子牢牢地包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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