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从小在叔叔婶婶呵护下长大的孩子,此刻的处境颇为尴尬,如今两家人水火难容,他夹在中间,真不知是该走还是该留。走吧,小伙子实在迈不出这个家门,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你一拍屁股走了,人家还不说你是一只喂不熟的狼崽子呀。可是留下吧,人们鄙视的目光,叫他无处躲没处藏,就好像当老子的干得那些个不齿之事,是儿子干得一样。尽管婶婶失去血色的脸上,没有了昔日的笑容,但她从不怠慢自己,吃喝缝补样样悉心照料,这让阿莱大为感动。小伙子最终还是没忍心离开这个家,他每日早出晚归,一门心思地照料着羊群。只是人们好久没听见他那悠扬的口琴声了。
半夜醒来,发现婶婶没在屋里,阿莱打个寒噤,穿上衣服就往毡房外跑,当远远听到了婶婶的哭泣声,他一颗悬着的心才算落了地。
自从叔叔没了以后,这还是头一回听到婶婶哭得如此悲痛欲绝,那凄厉的哭声,随着夜风传向远方,尤其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更叫人肝肠寸断。
这几年,一家人是怎么苦撑苦熬的,只有阿莱心里最清楚,也就在这些艰难困苦中,小伙子忽然发现,往日看似弱不禁风的婶子,简直比一个男人还要硬朗些。
阿莱走过去,将外衣轻轻披在婶子身上,低声说:“回家吧,婶子,外头风大,别着凉了。”
古努尔连忙扯过头巾抹一把脸,挤出一丝凄笑,说:“过来,阿莱,坐到婶婶跟前来,平时忙忙叨叨的,也没功夫说话,婶子一直想问问你,你考虑过自己的将来吗?”
“将来?考虑过呀。”
“那你倒是说说看。”
“别问了,婶子,你总把我当孩子,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准是想说,回到你父母那里去吧,到城里吃香的喝辣的去吧,在这山沟沟里能有个什么出息。婶子,今天你就是不问,我也要告诉你,以一个男人的名义告诉你,我从小在这个家长大,我离不开这个家,你就别想着法子撵我走了。”
“傻孩子,不是婶子撵你走,父母毕竟是父母,不是想认就认,不想认就可以不认的。大人们之间的事,你一个孩子别总跟着瞎搅和。话又说回来,你就甘心放一辈子羊吗?”
“放羊怎么了?我们祖祖辈辈都是放羊的,我不觉得丢人。我不会离开这个家的。”
“娶了媳妇也不离开吗?”
“那是当然,我把媳妇娶回来,叫她好好伺候你,你怎么伺候塔贴的,我就让她怎么伺候您。”
“人家凭啥伺候我呀。”古努尔心中甚感欣慰,尽管她实在不愿再拖累这个孩子。
“凭啥?她要是敢在您这儿犯脾气使性子,那还不好说,咱立马换人哪,凭我阿莱这长相,这个头,这身本事,姑娘们还不打破头呀。”为博得婶子一笑,阿莱故作一副轻松状。
“别得没学会,倒跟你叔叔学会吹牛了,媳妇在哪儿呢?倒是叫我们瞧瞧呀。”
“您看这是什么。” 阿莱洋洋得意地从衣兜里掏出一块粉红色绸子手绢,手绢的周围用白丝线勾出流苏,中央绣的是一副鸳鸯戏水图。
古努尔眼前一亮,把绸子手绢放在掌心细细端详,嘴里不由啧啧有声:“这活儿做的,啧啧……真够精细的,该不会是在哪里拣得吧?”
“看您说的,这就叫有福之人不用忙,无福之人累断肠,好好瞧瞧,不比您的手艺差吧。”
“嗯!我可比不上人家手巧。快给婶说说,是谁家的姑娘,一不留神把你给看上了。”
“嗨!您现在还是不知道的好,我现在可没有心思去谈情说爱。”
“这话婶子可不爱听,小小年纪就这么重的心思。这几年再苦再难,不都挺过来了嘛,咱的日子过得比哪家差了?以后别七想八想的。你想留在霍牧,婶子不拦你,只是有一件事,你必须得听婶子的。”
“我听您的,您说吧。”
“抽空去看看你爸妈。”
阿莱沉默不语。
“上一辈之间的恩怨,自有上一辈人自己去了断,你一个毛孩子别跟着瞎闹腾。”
“可是我……”
“没有什么可是不可是的,我就问你一句,你去还是不去?如果不去,从今往后你就别再进我的门。”古努尔的口气异常坚定。
“你看你看,说着说着又来了,我去还不行嘛,到时候我领着媳妇一起去,这样总可以了吧,走,回家了。”
空旷的山谷里传来几声狗吠,启明星从山顶爬上来,夜风渐渐强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