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半个月前,老师突然来电话说,妞妞在课堂上晕了过去。郭明达二话没说,立刻赶到学校,把妞妞带回医院做了详细的检查,各项化验结果显示,妞妞的身体完全正常。当时正忙着给矿工们体检,他也没十分在意,可过了几天后,妞妞再一次昏厥过去,这一回他慌了神,赶紧给桑斯拜捎去一封信,让他尽快进城一趟。
桑斯拜此次就是专程前来看望妞妞的,他知道郭明达不愿让他透露妞妞病情的的深意。于是,立刻改口说:“你嫂子还给她留着一头牛娃子呢,丫头从首都北京来了,再怎么着咱也得给个见面礼吧。”
“那就谢谢了。” 郭明达毫无谦让之意。
“这阵子干得怎么样?”
郭明达将一把择好的韭菜扔进瓷盆,喟然长叹一声,道:“唉!有啥好说的,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一提起来让人头皮子都发麻……”
“没给我们找个弟媳妇呀?”阿勒腾别克不合适宜地插了一嘴。
“啧!就你话多,没听见人家正说话呢嘛。”桑斯拜的语气里明显带着一种不快。
郭明达本想借机倒倒苦水,不想刚开一个头,桑斯拜的脸就耷拉下来了。为了不致引火烧身,他就说:“嗨!时间长了,兴许就能捋出个头绪来了。”
不料,老汉却神色黯然地说“别以为我啥都不知道,回去的人都说,郭院长的酒量,现在可是不得了,一次能吹一瓶子,我没说错吧?”
“没有,没有的事。”郭明达极力搪塞。
“不会是当了三天半的官,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吧?”
郭明达心想,一定是有人在老头跟前说了什么,就试探着问:“您都听说什么了?”
“我还听说郭院长歌也唱得不错。”桑斯拜答非所问。
“唱歌?”话刚一出口,郭明达的脸上立时火辣辣的。他偷偷往厨房瞥一眼,一个脑袋一闪就不见了。分明能听见有人在嗤嗤地笑。
自打走马上任以来,郭明达就跟个救火队员一样,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他就一刻不敢耽误地赶到哪里,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非得院长拍板敲定。因而,从早到晚他都处于高度紧张状态。
在这段苦闷的日子里,只有乡亲们的来访,才使他获到了一种精神上的慰籍,也只有在他们面前,他才不用把自己刻意地伪装起来。于是,银坠的小店就成了他们“寻欢作乐”的理想场所。鲜为人知的是,这其中或多或少掺杂着一种“人生得意须尽欢”的喜悦。
“小伙子,这些年,你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我心里比谁都清楚,所以,听说你恢复了工作,我比当年娶媳妇还要高兴。不过我还是得提醒你几句,现在心情好了,出去喝喝酒、唱唱歌,那也是人之常情。我只是担心你高兴过了头,干出什么糊涂事来。你现在是一院之长,老汉我说多了也不好。”桑斯拜翻身坐起,双手往后一背,一瘸一拐地出了家门。
“您说到哪里去了。”郭明达连忙跟了出去。
走上河岸,望着宽阔的河面,桑斯拜说:“你就说这世界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没想到转来转去,你和阿丽亚又转到了一起。如今,人家是有家的人了,你要注意一点呢。一直没见过这鬼丫头,她现在还好吗?”
“挺好的。不过,我总觉得她和以前不一样了。”
“她怎么了?”
“我也说不好,只是一种感觉罢了,反正总是怪怪的,我还说找她好好聊聊呢。”
…………
“这饺子都下锅了,他们怎么又出去了?”黑牡丹不解地问。
“姑奶奶,水溢出来了。”银坠虽在厨房里忙活,耳朵却恨不能伸到屋外去。从这些人随意的喜笑怒骂之中,她似乎悟到了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情感脉络,顺着这根脉络捋下去,发生在郭明达身上的那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事,似乎也就顺理成章了。
饺子出锅了,却不见郭明达他们回来,银坠以主人的口吻对抬不起眼皮的阿勒腾别克说:“这位兄弟,不等他们了,你先吃吧,再等饺子就坨了。”
“太好了。”阿勒腾别克一声欢呼,抄起竹筷把饺子穿糖葫芦似的穿在一起。不一会儿,就把满满一盘子饺子一扫而光。
黑牡丹望着空盘子,悄声嘀咕起来:“他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一个都没给剩,连一句客气话都没有。”
叫黑牡丹更无法理解的是,一向礼数颇多银坠,却以一种见多不怪的口吻说:“他们全都一样,这样不是挺好的嘛,没有城里人那么多讲究。我说,妹子,你觉没觉出来,跟他们在一起,这心里就像开了一扇窗户一样敞亮?”
“我怎么没觉出来。”黑牡丹强忍住没笑出声。
“你真是个猪脑子。”
“哟!刚才还骂骂咧咧的,说人家这个不是,那个也不是的,咋屁大的功夫,你就……” 黑牡丹眨巴几下眼睛, 似乎突然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她随即鬼鬼神神地说: “哎!我说,你该不会是看上姓郭的了吧?”
“我!就我!你可真敢想,我就是给人家提鞋都不够格。”银坠嘴角一撇,把捏好的饺子扔到面板上,扑拉扑拉双手说。
“喔唷,这可不像你银坠说的话。”
“就说这人呀,一个鼻子两个眼睛都长得差不多,可真正活明白的能有几个。人这一辈子就这几十年,凡事你要是看开了想开了,这日子过起来就有滋有味有奔头。哎!你在听我说吗?”
“听着呢,可没听明白。”
透过窗户看见那爷儿俩兴高采烈地从河堤下来,银坠突然有了一种莫名的愉悦,她赶紧往灶堂里添几根柴禾,说:“他们回来了,把饺子快下上。”
“你男人回来,也没见你这么激动过。”黑牡丹把风箱拉得呼嗒呼嗒直响。
“你这个骚婆娘,嘴里没一句好话。”银坠悄悄走过去,将沾满是面粉的手,在黑牡丹的脸上呼啦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