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妃等人回到承乾宫时,淑婉已不知心里盘算了多少应付太后的对策,只是太后心思飘忽不定,手段毒辣,实在难以捉摸。
茹妃将事情告诉沈华后凝着眉头在旁坐下。沈华走到淑婉面前,看着她青灰的双颊,安慰道:“大不了别去了,反正早些时候脸皮都撕破了,何足畏惧?”
淑婉已慌张地说不出话,止一个劲摇头,茹雅撑着头回答了他愚昧的问题:“违抗懿旨,轻则斩首,重则灭九族。”
沈华心头如坠了块铁似的,抓住淑婉的肩头说道:“放心吧,太后还要顾及你腹中的龙裔,也不敢对你如何…要不然――我陪你去!太后要是敢动你,我就――”
“――太后要做的事从来由不得他人阻拦。何况过去你得罪过太后,怕是你刚踏进慈宁宫就被当场拿下了。”
沈华心里干着急,焦躁地坐到茹雅身旁问:“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你要她怎么办?”
“都猜不透太后宣她去做什么,何来的打算?”
淑婉坐到两人对面,怔怔地盯着脚下那双花盘底鞋看。三人静默片刻,她舒了口气,缓缓说道:“我还记得…尔倩被吊死时的模样,她对我说……我们终归逃不出命运。”茹雅与沈华对视一眼,皆不解其中含义。
就在这时,婉儿快步进门,禀报道:“主子,宓嫔娘娘离开畅音阁后去了坤宁宫。”
茹雅稍感讶异,“退下吧。”
淑婉已拿定了主意,抿着双唇站起身道:“时间紧迫,我得赶往慈宁宫了。”
“淑婉…”沈华犹豫地看着她,希望她能坐下重新抉择。
“不必再劝我了,我知道我的命该如此。而且若不是你们,我三个月前就已遭太后毒手…这条路是我选的,艰险与否我都要自己走下去…淑婉告辞了。”
凤舆将皇贵妃匆匆抬至慈宁宫门外,她进门时天已黑透了,乌鸦仍不见踪影地盘旋嘶叫着,一如梦中。
太后坐在正殿前座中,见了淑婉,对李总管吩咐道:“快去给皇贵妃娘娘沏盏好茶来。”
“是,奴才这就去。”
“淑婉,来,到哀家身旁坐。”
“…臣妾不敢。”
“没做亏心事,有何不敢的?来坐。”
“是……”淑婉一面走,一面仔细揣摩太后的神色,却猜不出个究竟来。待她坐下身,李总管将茶恭敬奉上:“娘娘小心烫嘴。”
“淑婉呐――哀家今日叫你来,是想问你个事儿。”
“臣妾必定知无不言。”
太后隐晦地笑着,将一本彤史丢在几上,说道:“按照万意的记录,三个月前你并未侍过寝,哀家倒想问问你,你这腹中的棉花枕头是从哪儿来的?”
太后此话字字是刺,一根一根扎在淑婉心里,戳得五脏六腑都迸出了血――“太、太后……”
“此事暂且不说了,喝茶呀,这么好的茶――怎能浪费了呢?”
淑婉努力遏制战栗的双手,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至于这茶是什么味道也难辨究竟了。
“咱们说说远的罢。还记得――当年大阿哥成婚那晚么?是你,替董鄂姐妹通风报信,找来皇上解救她们,给哀家难堪!哀家要除掉宓嫔腹中胎儿,你不止未能完成哀家托付的事情,更违逆了哀家旨意,帮着宓嫔顺利逃脱!此后――皇后安排暗杀宓嫔,又是你!在晚宴上偷传字条,让大阿哥与宓嫔早有防备!过往这一切――哀家有说错的么?”
淑婉此刻反倒镇定了,慢慢放下茶盏,说道:“太后所说桩桩件件,的确都是淑婉一人所为。淑婉自知死罪,请太后降罪!”
“淑婉呐――哀家能够洞悉你的一切诡计,只是想不明白,哀家给了你和你的家族一切尊贵的名分与赏赐,你何必再要与哀家作对呢?好好当你的皇贵妃娘娘不是很好么?这是多少后宫女子求都求不来的福气啊!”
“太后还记得淑婉有个表妹,叫尔倩么?她被选进宫,遭人*发了疯,回乡后被太后赐婚,嫁到了富察家,却又遭到百般折磨,即使她恢复了神智逃回娘家,仍要被囚禁于暗无天日的茅屋中…这一切都是谁的错?她的命已经够苦了,太后为什么还要将她赐死?她到底犯了什么错!”想起府上一切,淑婉难以自持地哭喊起来,“倘若梦琳当初不进宫…不嫁给大阿哥,她又怎会*与她争宠的女子?更不会落得午门斩首的惨状!后宫里哪个嫔妃不夺权争宠、谋算人命?与她们比起来梦琳又有什么错?为什么……她们都死了?真正该死的人却还活着!”话刚出口,一道暖暖的鲜血自淑婉嘴角流出,朝她细嫩的肌肤延伸而去,逐渐变得冰凉……
看着淑婉疑惑又虚弱的眼神,太后斜过眼道:“哀家要你尝尝,从世间女子最尊贵的地位上跌得粉身碎骨的滋味。圣旨之中没有一句溢美之词――因为拟定圣旨时,哀家实在想不出你还有何价值可言。淑婉呐淑婉…你蠢就蠢在――想要手握权势又保有良知,后宫哪来这么便宜的事?”
淑婉眼前已现出了数个人影,分不清虚实,浑身的气力都已流失殆尽。她知道死期到了,她就快要――走到紫禁城的尽头了……
“这瓶白翎綦――曾经毒死过先帝的敦肃皇贵妃、简嫔,还有那个沈佳氏…如今轮到了你,你也算死得其所了。”
淑婉的眼角划过一滴泪珠――此生,就这么匆忙了结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许下愿望,只盼来世别再生为女子,别再入宫选秀。今生多舛,只愿来世之命能活得容易些……
淑婉歪着头倒在几上,窗外乌鸦拍翅飞过,惊觉了太后,她瞥了眼死尸,令道:“拖下去。”